半个时辰后,客栈里。

刘采萱掐着腰瞪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满脸的不可思议。

“之前是谁说放火过分的?!好家伙,你们两个出去大半天,回来之后就干这事儿啊!?”

窗外,半边的天空被烧得通红。

半个时辰前,一场剧烈的爆炸将一整个建筑掀翻上了天空,泥土之雨自天空坠落,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将那一整个气派的宅邸燃烧起来。

此时的刘采萱满脸的慷慨激昂倒不是因为质疑墨寻做出的决定,而是纯粹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喊着我一块儿干”的愤愤不平。

的确,不管是当街放火还是爆炸烧宅子,四人里就剩下刘采萱还没干过这种“大事儿”了。

街上已经完全乱套了,卫兵队惨叫着前去运水,大街上拥挤非常,相当多的人直接跑到了镇子外头,从湖泊里运水来救火。

墨寻自窗外眺望着大街上的光景,看着这用不着仔细推敲就能够看端倪的画面——救火的大多是些伙计,镇民模样的人,是他们在吆喝着,惨叫着。

而那些铺子里的老板仍然“恪尽职守”的守在自己的店铺里,热情洋溢的推销着自己的商品,大街上那些打扮光鲜靓丽的富户也像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一样,任由身边的人鱼贯出入,自己还是该聊什么聊什么。

“这个小镇里现在就是由三种人构成的……一种是平安乐的教徒和同谋者,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一种是被格式化……也就是被清除了记忆,替换成别的存在的人,像是奎子的母亲,还有一种则是并没有被删除记忆,还保有大概的自我,只是被用邪法洗了脑成了这镇子上居民的人。”

墨寻从窗户里探出头,俯视着大街上的景色。

“而我们的破局点就是第三种人,也就是这些尚且知道救火的家伙们。”

“你说什么?”

刘采萱赶忙挤到墨寻身边,也探出半个身子,疑惑的看向墨寻的脸:“什么清除记忆……什么洗脑?你们就出去一天,都查明白了?”

“我觉得你可以把我形容的更聪明一点——你可以说我只是炸了个房子,就能明白一切。”

刘采萱掩着嘴巴,不敢置信的问到:“那你们出去这大半天……难不成真就为了……炸房子?”

“我是为了炸房子,有些人嘛……哎呀,不重要。”

漆黑的手掌按在了刘采萱的头上,墨寻缩回了头,也把刘采萱从窗户前按了回来:“总而言之公主大人,你所认可的这个所谓百姓和乐的城镇就是这样的——由一群被删了记忆和被控制了思想的可怜贫民乞丐——以及一群草菅人命的洗脑者组成的谎言之镇。你要是真的觉得这就是你们刘家追求的极乐净土的话……那还不如就让我在这儿把你弄死,让南北之间彻底打一仗。”

“啊,我……”

刘彩萱当然知道墨寻这句话的成分里一大半是开玩笑,可就是剩下的那一半认真也让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不知道这些……”

“我知道,不过有句话也许不中听,但是我还是得说——但凡来这里的是你们刘氏王朝任意一个小官儿……哪怕是七八品的芝麻官,也能看出这里的不对劲。即便他们的江湖经验不足,探究不明其中原理,但总不会像你一样,心中当真认为这是个什么太平盛世。”

墨寻的声音渐渐严肃:“身为公主,你可能并没有被你的父亲传授所谓的帝王术,也是久居深闺的你不清楚外界的险恶。这事儿我不怪你,但却不得不提醒你。若上位者只是看到百姓脸上笑呵呵的便以为百姓生活的无忧无虑,安稳太平,哪怕是直到这天下改旗易帜,上位者被推上断头台时,才会明白民心的愤怒。”

“……抱歉。”

刘采萱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不再多做任何辩解。墨鹊却有些不高兴的嚷了一声:

“墨寻,别欺负刘姐姐。”

“嗨,我这不就是给她科普一下一些小常识,咱们总不能送还给南朝一个啥事儿都不懂,政治联姻任务还失败了的公主吧?”

小丫头走过来抬头看着墨寻,张开双臂挡在了刘采萱面前:“你不知道,你跟洛鸽妹妹出门的时候,刘姐姐也拉着我出过门,她一直叨咕着这里不对劲,只是我笨,只有我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了,你要说就说我好了!”

这还是难得墨鹊跟墨寻顶着来,不过比起被抹墨鹊顶撞,墨寻更纳闷的还是刘采萱:“哟,这么说来——还是我冤枉了咱们的公主大人了?”

“你这不是废话。”

洛鸽也开了口,没好气的说到:“你要求一个江湖经验连半年都没有的毛丫头看穿安平乐的这些把戏,这不就是在强人所难……啊啊,好恶心啊这个男人,仗着自己比人家小姑娘多混了几年江湖就对着深闺姑娘指指点点,真恶臭啊。”

“不是……诶?”

看到洛鸽跟墨鹊都护着刘采萱,墨寻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脸:“我,说的也没多重吧,你俩为啥……诶??原来被孤立的人其实是我吗!?”

——————————

“不好了,上,上仙!!!!”

“怎么?。”

“甄选府被人,被人烧了!!!法器,仙师,都,都已经……”

“慌什么。”

漆黑的密室里,胡先宿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双手捧着一面镜子。

“可是……”

“优先稳好局面……查清是什么人干的了吗?”

“八成是那个郡主!!!上仙,只有她,我保证,这些天来这里身份不明的人就只有她了。”

胡先宿被吓破了胆,他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在镜子面前哭诉了起来:“上仙,上仙,我们真的只是个边境小镇,朝堂之上的事情我们不懂……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朝堂之上的事情,自然也不当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镜子里的声音燃了一抹怒意,不过很快的就平静了下来:“罢了,你确定你看到的紫柝帝龙……是正牌货?”

“那,那日公子曾在我面前亲自演示过……这等帝王霸气,我绝不可能……不可能认错,她绝对是皇亲国戚,不会有假!”

“哦……”

镜子里的声音沉吟了片刻。

“紫柝帝龙……若不是帝王的嫡亲血统,确实不可能轻易习得……然而兹事重大,大公子的命令,不可怠慢。优先保证镇子的安全,人员我会之后再给你补足……平安乐的人随你差遣——这几日我会在朝内打听下众位郡主的动向,你且去跟她打听一下虚实。若是此人真的打算步步紧逼……那就杀了。”

“啊??”

“这天底下的皇室正统只有大公子一人,其余之人尽是花瓶草包……不足为虑,届时事情推诿到安乐平之上,保你全身而退。”

“可,可我怎敢……而且那位郡主还有一个影卫……”

“无需多虑,那影卫多半是虚张声势。这镇子举全上下皆听你一人调遣,若是不敌,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那便让他们把这些人全杀干净,一个屠杀子民的公主,自然也对大公子构不成威胁了。”

“可,可这镇子是您的心血……您刚才不是还说,要优先保证镇子的安全……”

“我的决定不需要你质疑。”

“……是。”

胡先宿吞了一口唾沫,慢慢放下了镜子。

镜子里飘来了男人魔魇一般的低语。

“反正佛乐镇没了,还会有下一个神乐镇,仙乐镇……天下苦难者无穷无尽,我们的素材也自当无穷无尽。”

———————————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

一大早,里正胡先宿拎着东西来到了这位公主几人下榻的客栈,他要来探一探这位公主的虚实。

说实话,他并不愿意跟这位皇室的血亲产生什么太大的矛盾。

求求老天爷,长个眼睛吧。

他可从来都不想参与进入上位者之间的博弈啊。

“里正大人,您来啦!”

客栈掌柜的满脸热情的出来迎接,里正背着手,点了点头,眼神瞥向了二楼,沉声问道:“那些客人……”

“唉哟,您说您之前安排的那几位?”

“嗯,他们在干嘛?”

“这……一大早儿的就出去了,我问他们去哪儿,也没说。”

“糟了!他们这是要干嘛?!你看他们出门往哪儿走了!?”

“好像是往东,里正大人找他们有什么事儿吗?我可以帮您转达一下。”

“糟了!”

胡先宿撂下了手头的东西,急忙忙的跑出了客栈。这就是这群“愚民”的缺点,他们只会承担简单的被安排好的工作,但却无法完成“监视动向”这样复杂的命令。

昨天来的灾民过多,他出于谨慎,不敢安排人监视这位身边有影卫保护的公主。然而没想到这份报应今天就应验了。

他们不会真的想要现在就直接下杀手……那个公主真的会如此毫无顾忌吗?!

手脚发凉,害怕的心脏在止不住的颤。

如果昨天晚上的大爆炸真的是他们干的,那是不是表明他们已经彻底打算撕破脸……

然而在大街上手无足措的前进了没多久,胡先宿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他悬着的心稍稍的有些放缓。

那个影卫,公主,还有公主身边的两个小丫头都站在。

他们就站在甄选府的废墟面前看着。

“公……刘姑娘!!”

胡先宿赶快跑了过去,陪着满脸的笑容。

刘采萱冷着脸揣着袖子,洛鸽没好气的问道:“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东西炸了,你们这镇子真的能保证安全吗?!我家主子吓得一宿没睡好觉!”

“这……”

胡先宿怀疑的看了面前的几人一眼,若真是他们炸的……堂堂的公主,有必要在这里装糊涂吗?

但明摆着的,在这镇子里,能做得出来这样事情的只有这些外来者——总不可能是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乞丐炸毁了整个甄选府吧?

经过爆炸和大火焚烧的折磨,现在的甄选府只剩下了一些裸露在外的断垣残渣,整张地面都被火焰烧灼成了漆黑。

站在旁边仿若事不关己的黑袍人不咸不淡的说道;“出门在外不就是如此?时时刻刻都有利刃悬于首级之上,这儿可比不得宫里~呵。”

“用得着你在这里阴阳怪气?”

洛鸽没好气的呛声道,刘采萱把手轻轻的搭在洛鸽的肩膀上:“不可无礼。”

“可是,主子……”

刘采萱摇摇头,正面对着黑袍骨面的“影卫”,神色认真的问道:“这事情,是你做的?”

“哎呦,你这可冤枉了我。”

影卫轻浮的吹了个口哨:“如果炸个屋子能让你回心转意乖乖回去,炸千个百个我自然是乐意效劳,但可惜我不会执行任务之外的命令。”

“……最好不是你。”

刘采萱眼神冰冷:“不论如何,我都会把你的作为上报父皇。”

“您请便……如果你能全须全尾的回到皇宫的话。”

墨寻话语中带着讥讽。

几人演得起劲,并不擅长撒谎和表演的墨鹊却没什么参与感,她看着一唱一和的三人,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墨寻看了一眼墨鹊,又用一种满含厌恶的表情看向刘采萱:“更何况我的妹妹还在你们手上……呵,帝皇家的手段可不比我恶毒多了?”

这信息量就好像是有人把漏斗插入了胡先宿的耳朵眼里给他咕嘟咕嘟硬灌一样,脑子里各种宫廷斗争的险恶剧情止不住的从胡先宿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四人的气氛僵持着,正是胡先宿说话的好时机,他谄笑着说道:“几位,几位,这里是是非之地,爆炸的事情还没有调查完,我也很难保证公主大人的安全,此处旱情我已经如实向刘姑娘禀报,您看……”

刘采萱没有立刻回复,她冲着城门走了出去,来到了城门之外,一大清早的,城门口已经排起了四五十人的小长队。

湖泊的水位看起来并不比昨天矮了多少,排队之人也更是有增无减,剧烈的爆炸和大火看起来没给这座城市造成多大的伤害——至少在这些乞丐的心中,这里依旧是能够给他们“福气”的天国乐土。

“这些,便是周围村子的难民?”

“是,是……每天都有相当多的落难者来我们镇子寻求庇护,只可惜昨天炸毁的便是登记和管理难民的‘甄选府’,若要恢复到能像往日一样接收难民,怕是要等上些日子了。”

“……”

刘采萱微微颔首,蹙眉,手中再度燃烧起了幽紫色的真气,一条幽紫色的浮龙腾于半空,缠绕在了刘采萱的手臂上,发出了一阵低低的龙吼。

“身为行水师,云法真人交与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可如今,我刘朝的子民在这一门之外忍灾受苦。大旱未除。我若是就这样是视而不见的走了,那身上流淌着这些血,也尽可以还给父皇了。”

“公主?您的意思是……”

“我久居宫闱,不谙世事,不知黎民疾苦,不识人心艰寒,此次出宫,想来师父也有让我见识这人间百态的用意……我流着一身皇家的血,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

刘采萱神采奕奕的说着,不知几分是真,几分做戏,这真真假假的虚实不光唬住了胡先宿,墨寻三人其实也说不出这番言语中带着多少真正的觉悟。

也许,她真的这么想过。

只是舞台不对,演员不对,时机也不对。

墨寻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然而戏还是要演完的。

他依旧操着一嘴不耐烦和轻蔑的语气:“公主大人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一段日子了?”

“没错。”

刘采萱的视线看了过来,在目光交错的瞬隙,墨寻露出了笑容。

没错。

按照计划,一切都被诱导到了最合适的部分。

带着墨鹊放火。

带着洛鸽炸房子。

现在最终的部分,该带着咱们的公主大人玩了。

带着这位公主——“摧毁这整个镇子”

刘采萱振袖一挥。

“自今日起,凡是来投奔佛乐镇的灾民,即可自本公主这里领得五两黄金,人人有份!!”

接下来,他们要用最温柔,也是最符合“执政者”身份的方式,摧毁这个满是谎话的‘安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