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全部卷宗已经给您放在这里了。您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少盟主说了,您的一切要求我们都会尽全力满足。”

一个十来岁的小书童托着一大锦袋的卷轴走进了监狱,将它们堆放在了墨寻的牢房跟前,墨寻正翻阅着上一批被送来的文件,搁着监狱栏杆,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放在那里就行了。”

“嗯,呃……”

小书童怯生生的点点头,左右张望着监狱内漆黑的墙壁和墙壁上发出光亮的血色晶体,两条腿已经开始发颤。

“你八成是哪里不小心惹到了道长空,他才让你到这里来送东西吧?”

墨寻笑了一声,眼神虽然没有离开书卷,不过听那孩子牙齿打着哆嗦碰个不停的咯嗒声,倒也不难猜出这孩子有多不情愿。

“没,没有,少盟主待我一向很好……他待我,恩重如山……”

“哦?嗯。那麻烦你再回去从后厨拿点吃的进来吧。快些点跑,否则这顿早饭就要变成午饭了。”

“是,是……”

书童本身也不想再这里多待,委委屈屈的应了两声,仓皇逃出了监狱。

至于他一会儿还会不会回来,那就得看道长空到底是不是像这书童说的那样了。

小书童的身影消失在了监狱门之外,监狱内的一双眸子瞧着他,一直到他彻底走远了之后才收回目光来。

南朝公主刘伞盈坐在床边,逗弄着膝盖上的白色狮子猫,同时略有些好奇的向墨寻问到:“你肚子饿了么?”

“给你要的,我不吃东西又不会饿。”

“……这,这样啊……谢谢……”

“比起谢谢,我更希望你意识到你在这儿对我来说是件碍手碍脚的麻烦事。你监狱的门没锁,想出去尽管请便。”

“不出去。”

刘伞盈执拗的回应:“外面不安全。”

“唉,那行……随你喜欢吧。”

本想昨晚把这位公主直接送出去,不过考虑到如果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自己需要一个能制造出伤害的人留在身边,墨寻也还是放弃了强制手段。

如今想杀南朝公主的人自然是有不少,但是知道这个打扮跟墨寻如出一辙的“影子”就是南朝公主的人可一个都没。

毕竟在大部分天义道盟的成员眼里,真正的南朝公主已经随着半个月前的大火被活活烧死了。

也许有人会为了搓一搓他这个风头正劲的巡使的威风而去找刘伞盈的麻烦,不过有白猫在身边护着,化神期的王铭都没能解决掉刘伞盈,就更不用那些寻常的无聊人士了。

墨寻很快收回了心思,整理期了小书童送来的这些关于四大奇案的调查上。

关于中州城城主刺杀案的情报是最少的,因为发生时间排在最后面,而且因为伍可仁屁股后面的那些不干净,调查这当中有人作梗,这些调查记录在墨寻眼里看来其实挺离谱的。

原以为天义道盟至少会调查到自己曾经跟墨鹊和洛鸽一块儿在客栈下榻过的记录,但他们这边的卷宗却编造了几乎完全是另一个故事的行凶过程来套给墨寻。

看来真相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只要墨寻本人足够好用就行。

故事编的倒是不错,只不过谋财害命这个杀人动机显得有些掉价,城主遇刺案的这些卷宗被墨寻整理出来,一挥手将它们从桌面扫到了地上。

之后是南朝公主遇刺案和白猫案。

这两个案子的当事人就在监狱里,过程发展几乎也从昨晚跟刘伞盈的对话中猜出了大概来。这次卷宗的内容跟事实意外的相当贴近,其中白猫案除了不知道白猫朵儿是能中和平均敌我双方实力的奇器之外,大部分内容猜的都还算准确,他们猜到了这是南朝廷的阴谋,尽管这可能是天义道盟内一部分人有意带的节奏,也猜到了这个案子的执行者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完全的随机作案。

公主遇刺案的资料是最多的,不过大多都是调查者通过蛛丝马迹得出的猜测。他们似乎是真的认为公主死在了那次刺杀里,尽管有人发出了疑问,认为南朝公主至少能有一两件防身的法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不过就全部的卷宗而言,这样的声音还是被“这一切都是南朝人蓄意执行的阴谋”这一观点给挤的几乎弱到没有。

的确,这场公主刺杀案背后的确有南朝势力的推手,不过这上面北朝可把自己参与行刺的嫌疑洗的一干二净,关于遇刺者身份的证据,也仅仅有一条“方圆三十里内发现一件金色兽首的兽皮袍”这样少得可怜的物证,其他更多的,是天义道盟内众人的‘证词’。

“呵呵……”

墨寻想看的其实就是这个。

他跟道长空达成了交易,道长空给予墨寻天义道盟官方的身份和尽可能的帮助,并且允许墨寻在一定程度内对当初加害雪宗的人执行报复,只要墨寻查得出来他们是谁,陷害雪宗干嘛,那即便偷偷用手段处理掉道长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总比墨寻一天到晚教唆各大门派年轻一代内斗要强。

而作为交换,墨寻需要做的则是帮助道长空调查清楚天义道盟内潜藏着的危险势力……那些想要复兴楚朝的,那些跟南朝勾结,谋定策划出这一起谋杀的,那些继续存在下去会威胁到天义道盟未来的。

道长空很清楚,墨寻知道那些道长空身为代理盟主不方便去知道的东西,也有能力和立场去做出一些道长空不方便做的事情,眼下这个时候,天义道盟内部成员反而没墨寻这位昔日的阶下囚方便好用。

这场交易,最后赚到的一方其实还是道长空。

“呼……”

墨寻将那些写下明显具有导向性言论的,明显含糊了当初刺杀案事实的,在了解事实后发现对方可能也了解事实但就是利用部分事实往反方向硬扯的人,逐一的记录下名字来,最后又把这些卷宗往地上一推。

哗啦!!

“爽!”

卷宗哗啦啦的跌落在地上的模样的确相当解压,它们坠落,砸在影子上,并且最终沉没于影子之中。

刘伞盈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抬头看着墨寻,微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扔在地上?你整理了很久,不是么?”

“我讨厌谎话连篇的东西——怎么说呢?自己撒谎习惯了就待见不了别人撒谎的感觉吧,这卷宗要仅仅是写的拙劣一些,我兴许还没那么生气,可它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是太到家了,不愧是专业的。”

“……即便这样,你还是能看穿他们撒的谎呀。”

“别,那是因为我事前见过你,见过雪宗,有个先入为主的正确视角。否则这卷宗忽悠人的本事还是一套一套的,那些跟我一样看过谜底的人选择把一部分答案丢在解谜人面前,诱导他们去猜错,这不就像是正常人跟瘸子比百米蛙跳?”

“噗,你的比喻,好有趣。”

“不是……你这也能拿来……算了。”

墨寻将桌上那些没什么价值的垃圾推了个干净,低头打量着眼前这些被留下的卷轴。

“剩下的这些……可就跟之前那几个不一样了,我也不曾了解它们的真相为何,只知道至少不全都是我干的。”

“嗯?这些是什么?”

“这些你应该也不陌生,你当初不是还在这里声情并茂的控诉过我的恶行?”

“啊……”

墨寻坏心眼的故意提起的这件事让刘伞盈颇为尴尬,她臊红了脸低下头,不安的用食指摸索着脸上的面具。

“对,对不起……”

“为了活命这么做无可厚非,放心。”

“那你还老提它……”

“因为我痛快啊,你总不能白让我被人冤枉了吧。”

“是……”

墨寻挤兑了两句让刘伞盈安静下来,自己也得闲看着这些案卷——蚺丹宗,青白彩云观,傲霜阁,三门连灭案。

如果在这些卷宗里面同样也发现了跟刚才那些情报一样有趣的内容的话……

“嚯嚯,还真有啊。”

开篇,便是介绍蚺丹宗的案件。

身为三个被灭门派当中唯一一个墨寻知道底细的,从蚺丹宗最先入手是明智之举,然而刚打开第一篇卷宗,上面织造出来的故事就让墨寻有些忍俊不禁。

“杀人疯魔,毒尊者沈海闯入蚺丹宗中,为练成邪法屠杀满门,引燃大火,将尸体尽夺而去炼化丹药以图重出江湖,蚺丹宗宗主柳蚺惨死,临终之际向青白彩云观与傲霜阁发出求援申请……唉,唉,唉……啧啧。”

这真的给墨寻整乐了,活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算了,怎么里头卷宗的记录者署名宗派还有青白彩云观的?

这是刚编完瞎话自己就死了??

当初在群屹镇,墨寻是因为墨鹊的缘故才被卷入了蚺丹宗的案子,一切因沈海而起,但这位毒尊者想要的不过是抢回自己的孙女儿而已。他修为尽失,哪里有什么本事将什么尸体全部夺走炼化丹药,用什么邪法屠灭满门。也难怪沈海有自信借天义道盟的刀杀柳蚺满门,这边儿卷宗都有内应给帮着写呢。

“……那是,什么?”

刘伞盈好奇的走到栏杆边上,看墨寻难得笑的那么开心,心里头有点痒痒的,忍不住问到:“可以,也讲给我听听嘛?”

“啊?好啊,省得你真把我当成灭人家满门的杀人魔了。”

墨寻将在蚺丹宗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刘伞盈,反正他时间充裕得很,见到这么可乐的玩意儿自然得分享分享。从刘伞盈的反应来看她似乎跟青白彩云观真的不怎么熟,听的一愣一愣的,不过脸上始终挂着感兴趣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适合做一个优秀的听众。

把沈海和沈星楼的故事讲完了,刘伞盈痴痴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嗯,后来他把柳蚺的孙女儿托付给我照顾,就带着亲孙女远走高飞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墨寻靠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桌上剩余的其他案卷。

“那么,他托付给你的孙女就是墨鹊,你之前使用的身体?”

“我说你这算不算物化女性啊?咱能别老用这个形容嘛?”

而且按道理来讲,严格意义上主人是墨鹊那边。

“她现在哪里去了?”

刘伞盈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的样子。

墨寻放下卷轴,抬头看着远处的监狱大门。

“在我来中州城之前让我派出去请救兵了——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道怎么样,但她现在应该很安全,我有个强的很的亲戚护着她,也给了她可以花上一辈子的路费。天义道盟这边我也调查过了,没有发给她们的通缉令,所以安全上是不用我担心的。”

“……奇怪。”

“怎么了?”

“她是被你派出去请救兵了,那你最先担心的不应该是她能不能请得到救兵么?”

“请不来也无妨,我又不会出什么事儿,只要让她在那位救兵大人的庇护下待着就好,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情了再去找她。”

“那你这……明明是想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吧?你不想让她牵扯进天义道盟的事情?”

“当然不希望,天义道盟毕竟是天义道盟,震慑一下可以,但天天跟他们这种庞然大物对着干还是算了。”

“震慑?你做的事情,仅仅是……‘震慑一下’而已吗?”

刘伞盈有些惊讶,不过眼睛里星光闪闪的,也看不出来她是在害怕还是在想别的东西,墨寻没太在意,挥了挥手:“都说了是庞然大物嘛,我折损的那点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碰巧这几根毛拽在了牛的心窝子上而已。”

“啊……”

刘伞盈双手交叠,轻柔着自己的食指,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抬头说到:“那你,那你为什么不现在派人去把那个墨鹊接过来?你现在在天义道盟当了大官儿,已经不用在害怕天义道盟害你了……你,会在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呢?”

“……不会。”

墨寻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了蚺丹宗的卷轴,好像是说给我刘伞盈,也好像是嘟囔给自己听:“我会在这里多消磨上几天,等着她带着那位救星过来,绝不能由我这边派人过去……那太蠢了。”

“你还要等啊……”

“嗯,还有太多事情不明朗,更何况这些卷宗里隐约让我觉得这天义道盟里可能有些在我意料之外的烂肉……其实其它的卷宗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只有最后这几个,傲霜阁和青白彩云观这两个门派是怎么灭干净的。它们可能牵扯的更多,万剑门里的东西,中州城里的东西……这些乌漆嘛黑的脏玩意到底是地方上的藏污纳垢,还是身为核心的天义道盟内藏腌臜。”

刘伞盈盯着墨寻看了许久,提了一口气:“你,你刚才说……要多消磨上几天,对吧?那,是不是也就说,你的时间,不那么紧?”

“嗯?是啊。”

“那,就当打发时间也好,你可以给我讲讲,你跟那个小妹妹一起旅行的故事吗?”

刘伞盈就像是个期待先生讲书听的孩子:“你们好像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情。”

“怎么?深闺中的公主想听听江湖逸闻?我跟墨鹊旅行的故事啊——”

墨寻愣了一下,稍作思索。

除了群屹镇,在万剑门弄死了人家掌门,在中州城杀了人家城主……

“我们的故事好像是走到哪儿就把当地老大给宰了……这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