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山震虎,老把戏了。

没什么新意。

让敌人紧张起来的手段有很多,只要知道敌人是谁。

自焚毁了那座用以秘密开会的庙宇之后,墨寻就在那座他曾经居住过的监狱里待了整整一天。

哦,用如今的叫法,这里应该叫“巡使府”

这是他这位巡使亲自为自己选定的办公的地点,很另类,但是也很省事。

甚至就连他之前留在这座监狱的那些家具也都还停留在了这里,柔软的床,方便的木桌,地上的兽皮。

墨寻重新将道陨晶镶嵌在了监狱的墙壁上,他这一整天没有做别的事情,将大量的时间都花费在了修改,镶嵌,维护监狱内的法阵上面,终于在五个时辰之后,他把监狱整个儿的道陨晶替换成了从雪宗墙壁当中摘取下来的石头。

这样的行为其实没什么意义,修改法阵并不需要替换能源,只是单纯的消耗了一大把时间的手段罢了,不过此时的墨寻最不在意的就是时间。

完成了今天任务的墨寻舒舒服服的靠在了他监狱里的那张软床上,这张床曾经被翁芊睡过,上面多少还残留了点女孩子的味道没被新换的监狱熏香冲散。

“也就在这时候能让人感觉出她是个女的来。”

墨寻嘀咕了一声,抬眼看着自己精心收拾了一整天的监狱。犯人们统统被撵了出去,反正原本就是天义道盟选出来一些用于给四大奇案背锅的普通犯人,现在滚回了天义道盟这正用于关押囚犯的地方,现在兴许正在跟他们的新狱友齐阳一起玩着当初墨寻见到的那套下马威。囚犯们居住留下的痕迹也被墨寻放了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墙壁都是黑的,除了发着血光的道陨晶之外,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大门是为了通风敞开着,透进来一点光亮。

这个环境,怎么看都跟“宜居”两个字无缘。

对于新办公室兼宿舍,墨寻大体上还是满意的,只不过现在有一点点的小麻烦。

“我说,您这千金之躯,真的没必要留在这里。”

在隔壁监狱,住着一位赖着不走的狱友。

“……”

南朝的仁明公主坐在曾经那名假冒公主的待过的房间里,穿着跟墨寻近似的袍子,戴着跟墨寻相近的骨面,坐在床上,抱着猫,就这么在那里干坐了一天。

墨寻也是有些头痛,他自己住监狱倒是没什么,可把人家好歹的一国公主拉来一块儿没事蹲大牢,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刘伞盈抬起头来,看着与她隔着铁栏杆的墨寻,呢喃着说道:“这是你的府邸,你在这里,我又该去哪里?”

“你可以去跟君雅他们一块儿住天义道盟的高级客房嘛,道长空自己都搬到那边上住着了,说是全天义道盟最安全的地儿都不过分,你住哪儿不必住在这烟熏火燎的臭监狱强?”

不知道她是遇刺怕了还是依旧不愿意信任雪宗,她就是坚持赖在这里不走,墨寻下午轰了好几次都没轰出去。

“你忙完了?”

刘伞盈没接墨寻刚才的话,只是抬头问了一句。

“嗯,彻底把这个垃圾阵法改装了一次……我说你好歹身上也有点儿修为,住在这道陨晶阵里面不觉得难受么……呆的越久遭罪越多,还不赶快出去。”

“不难受,我在这里就行。”

刘伞盈靠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嘴角忽然勾起了笑容:“啊……这间,我记得,是‘她’住过的吧。”

这还是今天刘伞盈第一次主动挑起话头,墨寻见反正也轰不走,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跟她唠起来了闲嗑

“你说曾经睡在里头的那位‘南朝公主’?”

“嗯,我们第一次…………我第一次来见你的时候,见到她躺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啊,是,当时我还拿孙道长的尸体来找你对证。你装出一副被尸体吓到的样子跑了出去,可你那是分明是在看到隔间那位‘公主’之后变了脸色。”

白猫从刘伞盈的膝盖蹦了出去,发出了“喵”的一声,这位南朝公主脱下了靴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歪头看着墨寻:“我是的确没想到,你真的随身带着尸体……你当初是为了吓我才那样做的?”

“啊?不,那玩意的确是一个姓孙的青白彩云观的道士,脑袋让我拿去吓唬他同伙儿了,身子留在储物袋里一直没处置,毕竟以后假死啊之类的说不定要用上一具无头尸。就留包里了”

“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准备?”

“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你看,那天我是没这尸体,不就一口被你给咬成凶手了?”

“……”

刘伞盈摇了摇头,两只脚晃了晃,声音小了些:“不会的,我胆子很小,看到她睡在监狱里就已经乱了分寸了。当时我满脑子只想赶快跑掉,什么都不顾了。”

“那么怕刘晗玥?到底你是真公主还是她是真公主啊。”

“…………她比我更适合当真公主。”

刘伞盈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茫然,一点儿苦涩,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刘晗玥……她给自己取得是这个名字呀。”

“嗯?她本来叫什么?”

“她本来没名字,母后和其他宫女喊她月儿,我喊她阿月……是跟我一起从小长大的丫鬟。”

“啊,果然。”

之前翁芊跟墨寻说过,她觉得刘晗玥不对劲是因为这位“公主”看人总是习惯盯着别人的脚尖,低着头。她扮演公主的演技其实挺好的,如果不是自幼生长在宫闱之中,也许做不来她眼神里看别人的那股子傲气。

“她这落魄公主演的的确比你逼真多了……怎么,你平时在宫里跟她就那个样?”

“……我自以为,应该没有……不过也说不准,如果我真的拿她好,她也不会想杀我……”

说到“杀”这个字的时候,刘伞盈嘴唇抖了一下,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一下盖在脸上的骨面,用力的往自己脸上按了一下,又扯紧身上的黑袍。

“之前那场刺杀,有这位月儿参与?”

“那天她说要带着朵儿出去散散心,回来后却说朵儿自己走丢了,跟着晚上给我喝的茶水里面有点东西……如果不是叶叔叔安排的人在暗中护送我,也许我也就死了。”

朵儿是这只白猫的名字,明明是个公猫却非要叫这名字听着总觉得有点怪,不过白猫倒没什么介意,听到主人提到了自己,耳朵抖了一下,抬头冲着刘伞盈喵了一声,又继续蹲在墙角看着耗子洞发呆了。

“我倒是觉得你那叶叔叔派来的人也不怎么靠谱,也亏得这个白猫是个活物,自己找了回去。要真让你那阿月丢了……哼,恐怕那天我也就少个人来栽赃陷害我了。”

“……对不起,很对不起……我那时只想活命……是我害了你。我知道我……挺自私的。”

刘伞盈抬起头来,抿着嘴唇,面具将她的表情遮掩住大半,不过那可怜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刚遇到墨鹊时的感觉了。

“算了,我要让你这么个深闺公主三言两语的害了,那我可真的白活了……啧,你这动辄道歉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在深宫里养出来的?公主不应该都高高在上的那种吗?”

墨寻一共就见过俩公主,一个比一个离谱。

灵风公主那是她自己给自己起的外号,从小身为正道第一大宗的宗主之女,被别人小公主小公主的叫习惯了,说是长大后听别人喊自己灵风老觉得别扭,索性江湖称号也就成了“公主”,逢人还忒自豪的跟人介绍。

这刘伞盈比灵风更不像话,哪儿有放着好好的贵客房不住,赖在监狱里不走的公主?

就连那位刘晗玥住在监狱里都知道“啧”一声表达她的不满。

“……是阿月教我的。阿月说,生长在宫闱,处处都要小心,谁都不能得罪。”

“我寻思着她在和亲的路上背叛你必然不是临时起意,你之前就一点儿没看出来她有害你的意思?”

刘伞盈眨了眨眼,苦笑道:“你要知道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除了父皇母后,每个人看起来可都像是要害我的呀。月儿……已经是我尽可能想去相信的人了。”

“哦。”

墨寻简单的哦了一声,没有发表什么评论。

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一个现实世界过来的人能够去体量和猜测的了。塑料姐妹情也好,出于对公主的妒忌也好,刘晗玥和刘伞盈之间的恩恩怨怨想来不是在这个监狱内能说清楚的事情,如今一方已经死了,另一方不管说的是真是假,如今她们俩人之间的孽缘也算是就此作结。

脑海当中不免的浮现了前一位睡在那张床上的女孩的模样。

“刘晗玥……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呵,你这月儿起名字到是有水平,比你这刘伞盈好听多了。”

刘伞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一样的说到:“……嗯。所以,我时常会想,如果公主是她,我是丫鬟的话……”

“如果你是丫鬟的话?”

刘伞盈的丧气话让墨寻皱起了眉头,说话的语气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如果你是丫鬟就好了,你比她更会伺候人,丫鬟的身份比公主更轻松,也许老天爷不把你们两个投错胎,情况会变得更好——是么?开什么玩笑!傻子么?!”

“啊!呃……”

“…………啧。”

墨寻突然变重的语气吓得刘伞盈直接呆住,她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想解释:“啊,我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

“你…………算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没必要的话,墨寻皱着眉头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倒并不是真的对刘伞盈的自我埋怨在发火,而是在如今的她身上,墨寻仿佛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

……

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拳头,墨寻控制住了刚才的无名火气,不再去看刘伞盈,只是淡淡的道了个歉:“我话说重了……抱歉。人各有命,人各有苦……你还是趁早别那样想比较好。”

刘伞盈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慢了半拍一样的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咬着牙齿,声音像是被轻拨的丝弦一样颤抖:“……你刚才,是在……骂我?”

可能这公主长这么大还没挨过几次骂吧,不知道刚才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委屈。

“没……一时失言而已。”

“哦……”

刘伞盈不知道为什么僵在那里不动了,呆呆的看着墨寻,呼吸也急促了些许。可能因为是刚才无缘无故被墨寻凶了一顿,公主大人生了气,身子都微微的有些摇晃。

监狱里安静了下来,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墨寻也稍微有些后悔刚才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对面儿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再说这个时候心情低落也是正常的,因为人家说了点丧气话就对人家这么凶的确不太好……

刘伞盈微启粉唇,吸了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黑袍,歪倒在了监狱里的床上:“我……我先睡了。”

她的语气有些紧张,声音都在哆嗦,监狱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起来,墨寻看着她的背影,有点不是滋味。

时候不早了,反正墨寻此时也没吃晚饭的心思和胃口,索性自己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不料想,刘伞盈安静了一会,忽然哆哆嗦嗦的问道:“你……骂过刘晗玥吗?”

“啊?没……我骂她干啥?。”

“……这样啊。”

又过了一会儿,公主又小声问道:“你之前……每天晚上都会用我的身体出去……今晚,还用吗?”

“不用了,不是,你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哦,好……”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公主那边又很小声的问:

“我的身体……怎,怎么样?”

“……啊???”

“就……唔……那个……好用吗?”

“……………………啊???”

“对,对不起……我就想,问问……”

“这,怎么说呢,你,你实力比墨鹊高一些,还,还算好用吧?”

墨寻让她这一通话问的有些结巴,这对话说让人不想歪那是不可能的。可刘伞盈还在不停地问着:“墨鹊,她是谁??”

“啊……呃……是我妹……”

“她也是你以前使用的身体吗?”

“是,倒是没错……不过她……”

“她是你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么?”

“不是……”

“也就是说,你会把自己用过的身体当成妹妹?”

“啊??我是什么鬼故事的主角吗?”

“对了,你也喊白君雅是妹妹……可你没用过白君雅的身体吧?”

“没有……我又不是逮着一个人就用一个好不好?!”

“那么说……你……只会对用过的……可在马车上……那人问我是否是你妹妹时,你分明否认了……”

“不是,所以我附身在谁身上跟我喊谁妹妹又没啥联系!?更何况又不是逮着一个人的身体就用!!”

“也是就是说,我对你而言是特殊的……?”

“不,你……”

完了,脑子有点麻。

这个对话的走向多少有点不对劲。

这是在报复我刚才骂她骂狠了么?

墨寻清了清嗓子,端正态度地说道:“话说在前,你可是南朝的公主,来到天义道盟和亲的仁明公主,蒙受了莫大冤屈之人。我会帮你澄清这一切……就这么简单,多余的胡思乱想很没必要。”

墨寻用一种尽可能委婉而又不显得那么自作多情的方法提醒了一下公主,没给对方回话的时间,墨寻抢着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今夜难得我能睡个好觉,让我好好地歇一会儿,拜托了。”

“…………”

房间里重新归为了安静,墨寻闭上眼,摒弃了脑海里的杂念,尽可能的让疲惫包裹自己。

尽可能的……别去听隔壁那位深闺公主的小声嘟囔。

“你说,你今晚……难得……睡个好觉?”

“难得今晚……今晚有什么特殊的呢……?”

“是因为……我在……”

“嘿嘿……”

“那,我也睡了。”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公主大人可算放过墨寻一马。

……

……

……

“墨寻,我也睡啦——”

“你还醒着吗?”

“我睡了哦……”

“我·真·的·睡·啦……”

……

……

唉……

要不等她真睡着了就把她捆上,送到雪宗找个笼子关起来吧。

堂堂南国公主,不找个远远的地方锁起来怎么能行,多不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