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狼狈仓皇的从天义道盟逃出来的,现在又坐着天义道盟的马车前呼后拥的回去。

半个月的反差让马车上坐着的每个人都觉得奇妙,有如梦境一般。

之前走了那么漫长的路,逃出去了那么远的距离,险些以为把命都要丢在逃生的路上,如今却以坐在马车上的视角静静地看着曾经无暇欣赏的风景,如今正向着反方向从眼前流逝。

“……宗家,还是你有本事。”

跟墨寻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是当初那些幸存下来的雪宗成年人们,说话的是如今双腿都不在了的老童。墨寻再好的药也没办法治愈双腿被切断这种程度的重伤,不过好在命是保住了,而且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那些孩子们哭喊着跑我屋里来的时候,我还寻思是咋的了,哈哈哈,小崽子们可丢人了,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让宗家看笑话了。”

“丢人?有什么好丢人的。”

墨寻眺望着窗外的风景:“孩子们害怕归害怕,可他们还是信了我。选择跟我一道回这天义道盟,我怎好意思笑这些愿意赏我这个面子的小家伙?”

“说的是。”

童大叔声音之中满含着自豪,墨寻对孩子们的如此评论正合了他的心气儿,让他发自内心的为这群孩儿们感到骄傲。不过转过头来,他有些犹豫的看着坐在墨寻身边,同样身穿漆黑色的袍服,戴着面具,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女性。

“呃……这位就是你那天接回来的姑娘是吧……这是……您……妹妹?”

自从那天被墨寻救回来后这位童大叔就一直躺在炕上没出去过,只是听闻宗家带回来了一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前几天有听说突然醒过来了还拿东西打人,可没想到这姑娘竟打扮的跟宗家一样神神秘秘的。

这是他们这边儿的特殊服装么?

墨寻闻言连连摇头:“别,可千万别,我总不能真就隔三差五多个妹妹啊!”

进入这个游戏以来,除了那便宜外甥女洛鸽,自己捡了一个妹妹,又认了一个宗亲妹妹,这要是再多个公主妹妹,这《修真江湖》干脆改名叫《送妹江湖》算了。

“啊?是吗?这,呵呵,哈哈……那难不成是……”

童大叔心虚的看了一眼翁芊坐的那辆马车,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位是,您,您那位……小,小的?”

随后童大叔自己都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对,不像!翁姑娘跟她都是一般年纪,俩人没有小的,这不符合你们白家人的习惯,是我猜得不对,我瞎说了,我瞎说了!”

就连墨寻自己都花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去反应这个大的小的到底说的是个什么东西,回过味儿来后拳头咯嘣捏出了一声响。

“诶,我能把你从马车上踹下去你自己爬去天义道盟你信吗?”

车上其它的几个雪宗的汉子都哈哈的大笑起来,童大叔瞪着个铃铛眼左顾右盼:“笑甚!笑甚!宗家别说踹我一脚,他就是拎着我在外面打转转都行,你们这几个老小子挺了大半辈子的无渺祖奶奶,结果怎么样?嘿啦啦啦啦,连根拔!”

这几个幸存下来的汉子吵嚷着,马上打闹了起来,那场惨剧在他们这些幸存者的身上留下了不同的创伤,重如童大叔这样的失去了双腿,轻的也是筋脉具碎,终生修炼无望。他们笑闹吆喝着的声音随着到达天义道盟的距离的缩短而渐渐增大,也许这也是他们为了掩饰各自心中不安情绪的一种方法吧。

比起那些孩子来,这些幸存者对“重新回到天义道盟”这件事的排斥也应该是不差多少的。

他们的兄弟,朋友,家人,都在阴谋的算计下战死在了那里。谁又能说这些汉子们的心中没有恐惧呢?

不过只是他们这些大人比白君雅更不能露出丧气的表情来罢了。

墨寻不再说话,静静地闭目养神,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摆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人很小心的抓住了他的衣袍。

……

……

对啊。

说到不想回天义道盟,身边这不也还有一位么。

不过她跟雪宗的人不同,她没得选,命运将这道坎横在了她的面前,为了继续前进,她又被绑上了墨寻的这艘不知驶向何处的贼船。

“安心吧,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这句话能否真的起到安慰的作用,墨寻姑且算是尽到仁义地说了一句。

衣服被扯的更用力了,不过车内太过聒噪,耳边似乎有人轻轻的说了些什么,不过墨寻没听清,只是为了让对方安心,草率而敷衍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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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前进的速度非常快,半个多时辰便回到了天义道盟。

这一次重新进天义道盟,排场就跟往常不一样了。

没有押送囚车的麒麟门人,也没有会带车马车瞎兜圈子的引路者,马车缓缓地行驶到了天义道盟的广场方才停下,掀开帘子,时间却已经到了正中午。

炽热的太阳悬挂在正当空,地面的影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短促而深浓。

这面积大的离谱的广场上如今多了摆设——一座高高加起来的行刑台。

又深棕色的木头桩子拼搭而成,赤膊的刀斧手站在上面,杀气腾腾。不过跟寻常菜市口杀人不同的是,这次行刑台前面没有围观的看客。因为这是专门为迎接到来的客人而准备的。

“墨先生,您来了。”

天义道盟的少盟主走向了马车,主动向墨寻打了个招呼,视线又移到了墨寻身边站着的刘伞盈身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后表情又恢复了那张看不出情绪的平淡笑脸:“这便是我展现给你的诚意了。”

“哦?”

翁芊和白君雅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看见这座行刑台,翁芊当场就炸毛了:“我,我的妈!!!讲,讲究啊!?这是,把我们,骗回来,杀?!”

她扭头一看,道长空也在现场,气的指着道长空。跟雪宗的人过久了,翁芊是嘴也野了脾气也野了,上嘴就骂:“你他,他娘的!!我不就,骂,骂你,那活儿,不,不行!!!你,你至于,这么记仇!?反正,今儿,今儿我也得,死在这儿!死,死到临头我还得,再骂你两句!!!你,你岂止是那活儿,不行,你,你心眼也小!!你那活儿,跟你心眼儿,一样小!!!!”

听得出来,这个结巴是真的豁出去了。

不知道从哪儿借过来了四五十个熊心豹子胆让她敢指着道长空骂这种话,完事儿后她还一副挺清爽的模样,身上隐约飘过来了蜂蜜的味道。

蜂蜜酒喝高了啊这是。

站在她身边的白君雅轻轻扯了一下翁芊的衣服。

“等等,翁芊姐姐,你看那里……”

“看,看哪儿干嘛?!……嘢???”

在白君雅指着的地方跪着一个身上铐着大刑的犯人,披头散发的,身上穿着白色的囚服。

“那人不是,那天带着我们来的……不,他就是那个人——!!”

白君雅的小脸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哪怕那名囚犯铐着枷锁低着头,她也不会认错这个人的形容面貌。

就算化成了骨灰她都不会认错的……

墨寻笑了一声:“是啊,原来是他——你们天义道盟的诚意,就是这位麒麟门的总教习。”

“没错,今天这场正刑便是我们天义道盟对您的诚意。该上刑台的不会是翁芊小姐,不会是你的这些亲友,而是这位徇私枉法的齐天宇。”

“少盟主好威风,说他徇私枉法,转头就能杀了。”

道长空笑意更深:“明明是您先将这一场对弈变成了交换筹码的游戏。”

几人说话的声音传递到了在行刑台之下跪着的齐天宇的耳朵里,听到了墨寻说话的声音,他直起腰,抬起头来看着墨寻,眼中并没有什么憎恨,不甘,绝望之类的负面感情,只有唏嘘。

半个月之前,是他将戴着刑具的墨寻从马车上押送下来的,而半个月后,墨寻再度从马车上下来,待着刑具的死刑犯却已经成了他。

“别来无恙”

墨寻走到了齐天宇的跟前,蹲下来,视线与之齐平。

“嗯,别来无恙。”

死到临头了,现在的齐天宇看起来反倒是比之前稍微教唆两句就会发狂的样子要好得多,也许是自知时日无多,看淡了生死了吧。

齐天宇甚至露出了有些自嘲的笑容:“当初我押着你来天义道盟的时候,你有想象得到,我们双方的立场有朝一日会如此交换吗?”

“没有。”

墨寻看着齐天宇的表情,平淡的回答了一声。

身后雪宗的这些幸存者们得知今天要处刑的就是齐天宇后,并未欢呼,只是一个一个地沉默了起来。

他们不再用嬉笑和打闹相互壮胆,也不再高声聊天,不再饮酒。

雪宗的幸存者们甚至没有人冲上去抓着齐天宇的脖子冲着他叫喊。

他们站成了一排,肩并肩的站着, 残疾的人坐在马车上,探出头来,大伙儿齐齐看着齐天宇。

憎恨,仇视,杀意,这些东西在眼神当中都有,可也都不是此时他们心中的主要情绪。

更多的是复杂,心理,胃里,翻滚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这次复仇来的太轻松了,对他们这些雪宗人而言,太轻松。

轻松地就好像那些牺牲者的性命就被如此轻薄的盖过去一样。

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将其拆开来看,

杀人……对天义道盟来说轻松无比,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百十号人杀的就剩下他们这些人。

偿命……对天义道盟来说也轻松无比,杀人的是齐天宇,那么把他也杀了就是了。

同样也轻松得很,跟屠灭雪宗一样的轻松。

这么多人命债啊……这么多的人命债,那些被杀掉的,他们的手足兄弟,至亲骨肉的死,就这样……被抵掉了?

不实感充盈在雪宗成员们的心中,以至于一直以来都渴望着复仇的他们反倒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能做什么呢?

一拥而上,将其掐死,乱拳打死……也不过是将原本要执行的死刑又往前提了一些。

他们能得到什么,死去的人能得到什么……

“哈……”

白君雅张开嘴巴,从肺里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现在连哭的欲望都没有了,早在上马车之前就哭过了,现在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诸位都是受害者,这点我深表同情。”

道长空缓缓走到了雪宗众人的身边,摊开双手,脸上笑的春风和煦:“如今虽然只落网了一人,我知道这跟你们所遭遇的痛苦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这却是说明我天义道盟的态度,你们的冤仇必然会得到伸张,请给我们一些时间。这段日子,就暂请你们留在天义道盟,见证我们的实际行动吧。”

没人回应道长空,大家都愣着,只有墨寻慢慢地从齐天宇跟前起身,走了回来。

“这场行刑,算了吧。”

“哦?墨先生不满意我们的诚意??”

“当初在中州城,他替我挡下来了几个臭鸡蛋,也算对我有点恩情。让他在你们广场这么光天化日的被斩首,没必要。”

“您……这是想要发慈悲,放过他?”

道长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按他对墨寻的猜想,对方绝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心软的一个人才对:“如果您是想继续从他嘴里拷问出当晚其他行凶者的下落的话,我劝您打消这个念头,他是什……”

“我知道,不过也无所谓。”

“那好。”

见到墨寻有自己的打算,道长空便不再多问,他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一枚卷轴来,双手捧着递给了墨寻,墨寻看也没看,单手接了过来。

“安排好他们的住所,没有道陨晶的。”

“自然,尽管放心。您呢?”

“我?现在只想跟他好好聊聊天……好好地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