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在安静的房间里,墨寻闭合双眼,静思着。

他就在这无声的静默当中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这十天以来的种种如同一根根丝线萦绕在他的身周,以他和面前的刘伞盈为中心发散向了四面八方。端坐在丝线的中心,墨寻慢慢的将它们理清,排序,构建出属于他的一张“网”来。

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从中午等到了晚上,墨寻就端坐在房间里余事不取,静静等待着,一直等到了晕死在床上的刘伞盈发出了一声轻哼,他才睁开了眼睛。

“喵!”

白色的狮子猫也感受到了主人醒过来的迹象,也许身为奇器的它跟主人之间有着微妙的羁绊和联系吧,墨寻起身走到窗前,刘伞盈也恰巧睁开了眼睛,二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这一次,刘伞盈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声惨叫出来,她只是表情相当复杂的盯着墨寻,似是要硬生生将墨寻脸上的这片骨面看穿一般。

“醒来了。”

墨寻站在了刘伞盈的身边,静静地开口:“我有句话先问在头里,现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身份?一个杀害了你师兄弟,灭你满门的凶手,还是擅自借用了你的身体行动的窃贼?看你的反应,你似乎已经不执著于‘青白彩云观’的事情了。”

“………。”

刘伞盈并未直接回复墨寻的疑问,她抬起了胳膊,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似乎在确认着此时的自己还能否自如控制这句身体一样,良久之后她才挣扎着坐了起来,对着白色的狮子猫轻轻招了一下手。那极通人性的白色狮子猫便从墨寻身边跳开,回归到了它真正主人的怀抱。

刘伞盈低头逗弄着怀中的白猫,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虽然我一直在昏迷,但是在你……使用我的身体的时候……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也有那时候的记忆。”

“……这倒省了我解释的功夫了……那么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墨寻,曾经天义道盟的通缉犯之一,确实杀过几个傲霜阁和青白彩云观无关痛痒的人,不过我想这跟您这位南朝公主构不成什么利害关联。”

“是的……这些,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已经被王铭杀了……这我都清楚……可……”

刘伞盈抬起头来看着墨寻:“你跟那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人?”

“刚才进来的,那些身穿兽皮,衣服上纹着金色兽首的人……”

“……算是站在跟他们同一立场上的人。”

“你!!!!”

墨寻的一句话让刘伞盈又惊又怒,她刷的一下抬起头来瞪着墨寻,眼睛里噙着泪:“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嗯?”

“你难道跟王铭一样……也是想要用我的身份去做什么吗?难道,难道我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继续成为你们的棋子,任由你们摆布……难道我连一死了之的权利都没有……”

墨寻没吭声,他静静地等待着刘伞盈情绪的发泄。

刘伞盈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在王铭面前憋住的眼泪,在死亡面前憋住的眼泪,现在终于还是在墨寻面前流了下来。

“为什么……连你……你明明那么愤怒……我感受得到……你明明那么愤怒的……可你有什么资格?这从一开始……不就是你们谋划的这一切?你们不过是在黑吃黑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感受到那样的愤怒?”

比起愤怒,更多从刘伞盈身上感受到的还是失望和绝望

失望?

失望和绝望只会产生在希望落空之后,也就是说在刘伞盈有限的记忆当中,她曾一度对墨寻报以了某种希望,现在却因得知墨寻与雪宗是同伙后落入了绝望。

她也说了黑吃黑,也换言之,刘伞盈觉得雪宗跟王铭他们曾经是一伙人。

“那么在你眼里,这群来自北境雪山的蛮民又如何会跟南北战争扯上关系呢?他们甚至是头一次来天义道盟,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走完了这万里的路……这似乎并不比你从南方赶来天义道盟所花的时间短。”

“你,还在装什么?!明明当初——”

“你是想说,明明当初截杀你们马车队的就是这群人,是么?”

墨寻打断了刘伞盈的话:“因为到目前为止,只剩了这群刺客的身份是你我双方都不清楚的……也是我能想到如今的你唯一憎恨雪宗的原因。”

当初刺杀公主的那群人是谁?这些天来墨寻有过很多猜想,但他一直都不急于去求解。

只要身为当事人的南朝公主醒过来,结合她的描述后并不难推断出那群刺客的身份,不过刘伞盈对雪宗起反应着实是墨寻没想到的。

一个有趣的新情报。

“你……为什么……什么叫你不清楚?”

刘伞盈惊讶的看着墨寻,她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墨寻平淡的反应让她感到了疑惑和不对劲,伴随着这些疑问产生的,还有一丝丝的希望。

她仍对墨寻心存希望这一点让墨寻感到非常有趣,这将意味着接下来的交谈会轻松不少。

墨寻并没急着解释,反而问道:“既然你说还残留着我控制你身体的那部分记忆……那你也应该记得在你我将你从那具棺材里带出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

“你该记得那场大火,那些地上的尸体,那个死在我面前的人,在我抛下被我擅自过度使用的你的身体之前,你应该看到了那些画面,对么?”

“……那又如何?”

“死的那些人都是雪宗的人,就是这些穿着兽皮,身上纹着金色的兽首的人,你所谓的,王铭的同伙。他们今年三月份从极北的大雪山出发,一路南下,向着几乎完全未知的世界开始了漫长的跋涉,我想那个时候,你的父皇跟天义道盟的盟主刚刚开始谈判不久,那时的你还待在南朝的宫阙当中,当着你的仁明公主。”

墨寻幽幽地说着,刘伞盈虽然脸上仍有些排斥,但她保持着沉默,静听着墨寻的讲述。

“这场旅途持续了五个半月……也就在半个月前,他们来到了天义道盟,被麒麟门的总教头牵着鼻子像遛狗一样的在天义道盟的大殿跟前溜溜地转了几圈,领着这群‘蛮族’涨足了见识之后,将他们安置在了所谓的专用客房——也就是他们最终葬身的那片由道陨晶构筑起的杀人客房。”

“这也有可能是……”

“你是想说‘这也有可能是你们黑吃黑’?——但很遗憾,这些从北境赶来的雪山民并没有作案的时间和动机,他们来天义道盟是为了做生意,他们对战争并不感兴趣,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所谓的‘南朝廷’存在。在他们的眼睛里,‘天义道盟’就是南方,就是世界的最南端了。很可笑,对吧?”

刘伞盈听到了墨寻的话皱起了眉头,墨寻的语气当中混入了一丝悲悯,这正是刘伞盈在被墨寻附身后所感受到的,那股犹如压抑在黑灰云下的熔岩般的愤怒。

“你自南方而来,他们自北方而下,两条道路既不相交,时间也完全没这个余裕……然而,你却还是被一群‘身穿兽皮,有金色兽首纹样’的人给袭击了。”

“我并没有撒谎。”

“我相信你——所以,也麻烦你相信我说的话。”

墨寻勾起嘴角,笑容冰冷:“我们双方说并不冲突。是啊,如果袭击你的不是这样打扮的人,我反倒应该感觉到奇怪才是——不然你说这天义道盟到底有什么所求的,需要不远万里,大费周折的赶到北方雪境,去煽动一群几乎没下过山,没外出见过世面的蛮族来加入他们‘天义道盟’”

“这……”

“而你们的那位自南方而来,丢了公主的王铭大将军,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在找到你这真公主并施以杀害的那一天下午,同着当初煽动这群蛮民来天义道盟的人一起去拜访雪宗?这个小疑问王铭可一直到气管被切成两段之前都没说清楚。”

“……”

刘伞盈愈发的沉默,她捏紧了拳头,墨寻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雪宗的人最后是被麒麟门带人屠灭的,屠杀他们的人之一就是当初带着他们来天义道盟兜圈子的……呵呵,从诱惑他们来天义道盟的,到领着他们在天义道盟兜兜转转的,最后就连他们所居住的客房,都是环环相扣的陷阱……”

墨寻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一颗道陨晶,血红色的水晶在昏暗的房间里映出了不详的红光。

“天义道盟虽然大门小派多如牛毛,可像他们这样偏远又不为人知,愚昧又好骗,即便人间蒸发了也不会有谁去在意的门派,怕是全天下都找不出来几个吧?”

“……”

“呵,他们……这些蠢货。”

墨寻嘴角抽了一下,一声咯嘣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这些以我后人自居的笨蛋,脑袋里尽是些无聊的八卦,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装下花花世界的人心险恶,没来得及多涨几次教训……这些蠢孩子们同你一样……从最一开始,就被摆在了棋盘上,一直到终局都在被人随意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