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晨光被黑压压的乌云遮在身后。
“咔哒。”
云嗣客栈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自屋子里探出头来，在贪婪的吮吸了一口因雨水而变得新鲜起来的空气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哈啊~果然在下雨天睡懒觉是最舒服的。”
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视界右上方的系统时间，辰巳之交，刚好是上午十点半。
昨晚真的睡了个少有的好觉。
“笃笃笃。”
“请进吧~”
墨寻心情颇为不错的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听到身后房间门被敲了几声，在得到墨寻的回答后房间门被访客打开，一个身穿着红黑色裙衣的黑发少女走了进来。
“墨寻……早。”
她还是不太习惯跟人打招呼的样子，墨鹊有些扭捏的一只手藏在背后，一只手捏着衣襟，脸蛋红红的低着头，抬着眼睛看着墨寻，嘴边隐隐能看得到一些笑意，似乎炫耀一样的有意把戴着白镯子的手放在显眼的位置，轻轻的摇晃着身体。
她看上去心情也相当不错，甚至隐隐的还有点期待着什么。
“早啊，小丫头，晚上睡得还好吗？”
小丫头回身轻轻关上门，乖乖坐到了饭桌前的椅子上，背对着墨寻，乖乖的应了一声：“嗯……”
“那就好，多睡好觉，将来好长个子。”
墨寻轻笑着走到了墨鹊跟前熟稔的从袖子中掏出梳子，捧起了墨鹊乌绸一般的绢发，表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血红色的部分又在扩散了，现在已经到了就算不仔细观察也能发现的程度了，手指滑过依旧没感受到任何的违和感，又眼角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簪子，墨寻无奈的摇了摇头。
再怎么说，昨晚发生的事情都太过匪夷所思，甚至已经超出了墨寻作为“玩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了。
此时被墨鹊戴在手上的白镯子，就是那个25级才能装备的【白蛇渡梦】，在昨晚被墨鹊用那个簪子触碰后，【等级限制】的词条消失了。
身为玩家的墨寻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现象，哪怕游戏时代的顶级生活职业玩家最多也只是降低高级装备的着装要求，绝对不可能像墨鹊一样做到到将一件装备的等级要求这个“词条”直接抹除。
不，这应该不是墨鹊做的，是那个古怪的簪子的效果……可昨晚特意从墨鹊手中借来簪子观察了半宿，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来。
“墨寻，怎么了吗？”
注意到到梳理着自己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墨鹊脑袋轻轻的摇晃了一下。
“不，没事儿，就是觉得这个镯子很配你，你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
墨鹊背对着墨寻，有些开心的左右轻轻摇晃了一下身体。
墨寻熟练地将小丫头的头发挽起来，捏着红色的簪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给墨鹊簪上了头发。
至少这个簪子目前没有对墨鹊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还是先维持现状吧。
绑好了头发的墨鹊站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啪嗒啪嗒走到窗台边上，踮起脚尖来将手伸出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少女戴着白镯的手臂上。
墨寻笑着问道：“怎么了？喜欢下雨天吗？”
墨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臂徐徐的向上抬起，朝窗外的雨幕轻轻招了一下手，纷乱的雨珠突然像被一种力量牵引了一样改变了下落的轨迹，转而相互纠缠裹绕，两三颗水珠也从雨幕中凝了出来，并在墨鹊手势的指引下缓缓地飘进了房间里。
“墨寻，看！”
墨鹊托着悬浮在掌心的水珠们，眼睛亮亮的看着墨寻，期待着墨寻的反应，在墨鹊的身上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并不常见。
透彻清亮的水珠在墨鹊的手中徐徐旋转，它们就是【仙水珠玉】，是手镯自带的低级水系道法，效果也很单纯，就是简单地把水凝聚成一个可以短暂操控和移动的小水球而已，曾经的孙文曜用过这一招来要挟墨寻，据称威力足以击穿旅馆木质的墙板，不过现在在墨鹊手中的这几个小水球看不出来任何的威胁性，反而配合上墨鹊少见的笑颜，显得十分灵动可爱。
“嗯嗯，好看，你学的很快嘛。”
有点像是小时候养的大号水宝宝，墨寻揣着袖子赞许的摸了摸墨鹊的小脑袋瓜，明明这小丫头昨晚睡觉之前还只能勉勉强强的将杯子中的水凝聚成形状不定的水泡，今天早上就已经能够直接利用从天而降的雨水了，虽说“游戏角色”本身学习技能的过程就极短，但是从墨鹊熟练地样子看来，昨晚这小丫头肯定是没少偷偷练习。
“说不定墨鹊是天才哦。”
有上进心是好事，墨寻没有吝啬夸奖，可墨鹊听了墨寻的话后却并没有多高兴，反而低下了头，声音低低的呢喃了一句：“墨鹊不是天才，我很蠢的……”
墨鹊的表情黯淡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振作起来，她小心翼翼的走到窗边，像是放生飞鸟一样的双手托着水珠放还到了窗外的雨幕中，回过头来张开小嘴微微吸了一口气，背着手，脸上依旧腼腆的笑着。
“不过能帮到墨寻的话，我就很开心。”
“好了，已经见识到你的本事了，快吃饭吧。”
墨寻揣着袖子打了个哈哈，坐在桌边上：“你要吃点儿什么？现在就让厨房给你做。”
“嗯——不用了。”
墨鹊闭上眼微笑的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
“我这就要走了。”
“出发，你决定好了？”
墨寻愣了一下，墨鹊点点头，笑意更加的明显：“嗯。”
墨鹊所说的出发，是昨晚墨寻与她商定好的某样事情。
看到小丫头回答的这么痛快，墨寻的表情沉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思考着昨晚睡觉之前跟墨鹊说过的话，记得自己有好好的把自己计划的风险跟这个小丫头讲清楚了才对，可这小丫头脸上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巴不得想要出去郊游的表情。
“那个……吃了饭再走也不着急吧？而且……”
墨鹊背对着窗台看着墨寻，背着手，整个人周围洋溢着有些轻飘飘的氛围。
“墨寻，你听我说，其实我很高兴的，我终于能够帮上墨寻的忙了……除了把身体交给你用之外，墨鹊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事情……真的太好了......”
“等等，你确定我昨晚跟你讲明白了？！我不是说了这是很危险的嘛！？”
墨鹊的态度搞得墨寻很慌，这个曾将利用和欺骗视为家常便饭的游戏玩家，如今面对着异常主动的墨鹊反倒不习惯起来了，结结巴巴的考虑着要不要放弃自己制定好的计划。
“虽，虽然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也说不准会发生意外……你，真的不再考虑……咱要不算——”
“只要能为你帮上忙，墨鹊做什么都愿意。”
墨鹊依旧只是甜甜的笑着，她打断了墨寻的话，那副态度和表情，也算是墨鹊自身的另一种固执吧。
“我……知道了。”
看着墨鹊的眼神，墨寻将剩下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稍微在内心检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两只手放在了墨鹊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听好了，如果找不到‘他’，并且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的话，更夫打到一更的时候你就要返回，二更之前必须回来，明白了吗？”
“嗯。”
墨鹊干脆的应了一声，轻轻的伸出手来用手捉住了墨寻的袖子，低声小心翼翼的说到：“对了，墨寻，这个……送给你。”
软滑温热的小手在墨寻的掌心偷偷塞入了什么东西，墨鹊红着脸，按住墨寻的胳膊不让他立刻抬起手来查看，傻傻的笑了一下。
【羁绊值提升，当前羁绊（80）】
“那么，我走啦。”
说完，小姑娘松开手，逃也似的跑开了。
“慢着点儿。”
墨寻略有些无语的看着急匆匆离开房间的墨鹊，低头看着墨鹊往自己手心里塞的东西。
那是一个约么有鸽子蛋大小的，血红色的圆润珠子。
“这是什么……宝石？宝珠？”
似乎有些柔软，上面还带着些许的温度。
说来有些奇妙，送礼物给NPC刷好感倒也是游戏里的正常操作，只不过墨寻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成了被人送礼物刷好感的一方。
仔仔细细的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又听到楼下呼唤自己的声音，墨寻握着珠子走到了窗边往下望过去，正看见打着油纸伞的墨鹊站在客栈楼下仰着头看向窗户这边，在看到墨寻露头后，有些高兴地伸出手来挥了挥手——不过隔着雨幕，墨寻忽然发现看墨鹊的手腕上似乎缠绕着一条沾着红色的的白色布条。
话说，好像刚才进屋的时候她就一直藏着自己的右手？
察觉到不对劲的墨寻探出头嚷了一句：“喂，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楼下的墨鹊却笑嘻嘻的摇摇头放下了手，并没有回答墨寻的问题，转身擎着鹅黄色的油纸伞，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了雨帘之中，像是隐入了水中的黑蝶一样。
“这小丫头……”
墨寻无奈的抚住额头，虽然墨鹊精神起来了是好事儿，不过总觉得哪里怪——
“啵。”
……嗯？
一丝奇怪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墨寻感觉手心一虚，低头看了一眼握着珠子的手心……墨鹊送过来的珠子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滩血色的液体正顺着手掌一滴滴的滴落到脚下的地板上。
“啪嗒，啪嗒。”
血红的液体布满了掌心。
【羁绊值提升，当前羁绊（90）】
墨寻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嘴角抽搐着，大脑一瞬间的木掉了。
他哆嗦着用手在掌心中渐渐变得冰凉的液体上轻轻的蘸了蘸，凑在鼻子边闻了一下。
一股铁腥的味道在鼻翼间萦绕。
不论气味儿还是温度，以及这黏黏的手感……毫无疑问，手上的红色就是血液。
“卧槽？卧槽！卧槽！！？？？真尼玛是……卧槽？！”
在脑子转过弯来的一瞬间，墨寻觉得自己后脊梁骨都是凉的。
即便他很早就已经对双手沾满鲜血感到麻木，但是墨鹊这一出真的给墨寻吓了个好歹，愣是伸着个手盯着自己掌心里的“小礼物”，脸色惨白的接连卧槽了大半天。
“这，卧槽？！？这？呃，啊？？”
墨寻的眼前忽然又弹出了窗口。
【羁绊值提升，当前羁绊（90）】
【羁绊值提升，当前羁绊（100）】
【羁绊值提升，当前羁绊（110）】
……
手止不住的发抖，血液滴滴答答的洒在地上，眼前疯了一样的不断提出羁绊值增长的提示来。
这一切简直像尼玛个恐怖片。
虽然思考能力恢复后，墨寻渐渐猜到了这是墨鹊用她的技能把自己的血液凝聚成了仙水珠玉，但因为本体离开距离过远而导致无法继续持续珠子的形态……
但是明白原理是另一回事，现在最大的问题肯定不是作案手法啊！
墨鹊这，这是啥意思？
恐吓？不，不至于，从今早开始看上去心情就相当不错的，更何况羁绊值实实在在是提升了的，而且提升的速度已经到了离谱的级别，好不容易到了羁绊（140）才停了下来。
这是恶作剧？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她应该不是会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孩子。
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是，她真的是认真的……是出于某种好意，把自己的血凝聚成了仙水珠玉当成礼物送过来的……以这种礼物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某种情感，感谢也好，感恩也好……
这好歹是人家墨鹊第一次送给自己的礼物，说恶心实在是不太合适，但……
“但这真的也太刺激了……”
墨寻哭笑不得的擎着殷红一片的手，放弃思考似的眺望着窗外的雨景。
他很清楚，生长的环境对于人，尤其是对小孩子的影响有多重要。像墨鹊这种从小生活在他人的憎恨和冷漠之中的小孩儿，内心早已就充斥着种种异于常人的扭曲之处。
虽然刚刚接触她的时候，因为恐慌和喉咙的伤痛，墨鹊将一切掩藏在了心里不表现出来，总是以哭颜和沉默示人，不过随着跟她相处的时间渐渐变长，对自己渐渐敞开心扉的墨鹊终会一点点把这些缺失和扭曲的东西暴露出来。
“就算没有遇到我，就算没有变成游戏玩家，这个孩子将来也不可能以正常人的身份过上安稳正常的生活吧。”
窗外的雨幕犹如断续的珠帘，看着墨鹊身影消失的方向，墨寻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过在这种时候让这个小丫头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如果能找到“他”的话，接下来手里能应对情况的牌就会变得更多，可如果他死活不肯露面，或是已经放弃盯着这里的话……
“哎呦喂！！！”
一声女孩儿的尖叫将墨寻从思绪中扯回了现实，墨寻低头看过去，轩窗外的泥土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骨碌碌的滚到积着雨水的泥路中，叫苦不迭的嚷嚷着什么。
“嗯……”
这声音让刚才还在出神的墨寻愣了一下，恍惚之间，叫骂着的小姑娘抬头瞥了一眼站在床边的墨寻，又旋即低下头接着大声嚷嚷起来。
也就是这片刻的四目相对，让墨寻诧异的……又近乎是惊慌的瞪大了眼睛。
“诶？无……无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