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公子走后,名不知随手将今天收来的四个锦袋朝着屋子一角一抛,继续拿起手中的古书,认真读了起来。

那四个锦袋眼看就要落进幻景化成的白雾中,白雾却猛地搅动,从中伸出了一只大手将四个锦袋牢牢抓住。

“我说名不知,你这么得罪他就不怕他将来报复你 ?”

随着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白雾翻涌的越发剧烈,另一只大手也从雾中伸出,在空中挥舞着虚抓了一把。

顷刻间,满室白雾、鲜花草原、繁星夜空如水中泡影被那只手轻易抓散,露出了声音的主人。

这人大鼻子小眼圆脸宽额,长的粗粗胖胖一脸憨样,一双手掌又糙又大,右手像刚下工的苦力抢馒头般,满把抓着四个锦袋,左手却像挨训的下人般空落落的耷拉着,不时抓一抓裤子上的补丁。

活像个憨厚淳朴只知道闷声干重活的老实人。

这人本来在黑店的角落席地酣睡,却正好身处在店主幻景的笼罩之中,故而商公子未曾发现这屋中还有第三个人,被他在将醒未醒之际把两人的谈话内容全都听了去。

“你觉得他敢吗?这世上成大事者要么傲烈如火可行雷霆之怒,要么阴沉如水可忍不世之辱,可他偏偏只是夹在这两者之间来回摇摆,有气忍不住有火不敢发,只能自我安慰是在忍让一时以图后势,其实就是生来胆怯处处忍气吞声罢了。他敢拿我怎么样?他能拿我怎么样?”名不知连嘲讽都不屑的评价着商公子,丝毫没有看在钱的面子上替他美言几句。

“亏你还自称良心商家,就是这么对待顾客的吗?要是让他知道你为他提供虞洁的情报只是为了试探虞洁的道行,看他以后还会不会来找你。”借不还一边讥讽名不知一边将手里的四个锦袋挨个打开往外掏自己看中的东西,掏出来随便沾点口水用衣服擦一擦,就不知藏到身上哪里去了。

他的脸看起来有多憨厚,此时拿人东西的手法就有多熟练。

名不知对借不还的举动视而不见,又露出了一脸商人笑:“他当然还会来找我的,因为我卖给他的每一条消息都是真的,而且都是独家的消息。你看,我一直都是个良心商家,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为本童叟无欺。至于我坑他呢,纯粹是因为他的消费心态有问题,总觉得自己既然付了钱就老想让我叫他爹,那我就干脆把他坑到叫爷爷好了。我这是在帮他摆正心态。”

“你就这么缺德吧,总有一天你这黑店得让人给拆了。”

借不还挑完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将那四个锦袋还给名不知,名不知扫了一眼,发现果然少了最值钱的几样,便将四个锦袋依旧扔到墙角堆起来。

在那个墙角,胡乱的码放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箱子和袋子,是他最近几个月的收成。这四个小小的锦袋混入其中是那样的不起眼,只怕转眼就会被忽略掉。

名不知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起身将那四个锦袋重新捡了回来,放进桌子的抽屉里,顺便将墙角最近收来的一堆东西按价值大小重新分了堆,等他忙完一回头发现借不还正捧着他的古书,看的津津有味。

“这可是千年前的古文,你能看懂?”名不知似笑非笑的问道

“还行,勉强能认识个七七八八,之前来不空专门教过我的……”借不还顶着一张憨厚脸貌似老实的说着。

“可是你把书拿倒了。”

然后马上就被无情的戳穿了。

借不还将古书一合还给名不知:“你一天天盯着这些鬼画符看,有啥意思?你看出了点什么名堂?”

名不知将书接过来继续翻阅:“想知道这书里讲的什么?可以,拿钱来呀!放心,我只收你内部员工价……借不还,把我的书还回来!”

他刚将古书翻开看了两眼就面色猛地一变,冷冷的盯着借不还。

借不还赧然的憨憨一笑,双掌尴尬的一拍,那古书竟依旧在他的手中!

再看名不知手里拿的哪是什么古书,分明只是一张白纸!

“不好意思,习惯了,习惯了。”

名不知瞪了借不还一眼,从他手中抢过古书翻开确认了真伪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这借不还不愧是骗之一脉的传人,当面拿走当面还,可真书却还在他的手里。若不是我也同样精于幻术,几乎被他光明正大的骗了过去。看来以后要小心他了。”

名不知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一副调侃的神情开着玩笑:“我记得你明明是骗之一脉的传人吧?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来不空还像个贼?”

借不还只是连连的憨笑着岔开了话题。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件天南的闲事,互相问了对方的安排,谈了谈接下来的计划。

他们谁也没再提那本古书的事。

等借不还走后,名不知才又捧起古书翻阅起来,只是此时古书的内容已经和之前借不还看到的大为不同了。

有淡淡的光华在古书上流转着,是一个又一个似画非画的抽象符号。

这书上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千年前的古文。

这些符号比这世间最早的文字还要久远,甚至早于“文字”这个概念出现之前。

虽然写在这古书之上的东西,也只不过是后人对那些“最初之文”的还原,真正的“最初之文”,无法被用任何方式描绘、记载,早就已经消散在世间了。

“还好我的幻术更高一筹,用自己胡编出来的鬼画符掩盖了书里的内容,就算被人拿到也不会被看出什么……哦,找到了,利用灵气化毒来溶化世间万物的邪术……咦,怎么这里也有一处记载?……木之元族也有类似效果的禁术吗?……这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后,名不知合上古书,两手托腮趴在桌上静静的开始思考。

“那种诡异的分尸之法,正好符合了师父的描述,显然就是他曾亲眼目睹过的“另一种力量”,那这个人必然是无名山的最后一位传人。虞洁无法判断……另一人无法判断……琼林、瀚洋都有可能……如果是虞洁用的灵毒之术那第三个人更大可能是来自于铁剑山……可虞洁有可能会上古元族的邪术吗?总感觉情况完全出乎师父的预料之外了啊……”

----------------------------------------------------------------------------------------------------

距离天南万里之外,无边瀚洋包围着神秘的岛国七屿。

风屿、云屿、雾屿、雨屿、雪屿、雷屿、焦屿,七座大岛由远及近的散落在瀚洋中,在广阔的水域里围成一个巨大的七芒星,包着其内无数星星点点的海礁,共同组成了这个风与万千天象的国度。

七屿第一屿,最远离陆地的风屿边缘,有一地名叫风来谷,别号又叫“天尽头”。

这是个什么地方呢?

这是个算命的地方,是天下所有占卜师与修者眼中的卜算圣地,在此处卜算,算出来的结果最为清晰,也更加的精准。

引用那些神经兮兮的占卜师的话来说,此地“天机彰显,开人耳目,启人灵智,最宜卜算。”

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也解释不了此地的奇异,所以只好编些深奥的话顺便练习下唬人的基本功罢了。

当然,以上的地形增益都是对正牌的占卜师而言,江湖骗子buff加多了只能成为著名骗子,就像一匹狼跳预言家跳的再像,也终究还是验不了人。

指望没真本事的骗子能凭着一张嘴空口白牙的去指点天机?不存在的。

对于非占卜师的修者而言,更吸引他们的是住在风来谷中的奇人,当今天下两大神算之一的“风来客”。

风来客虽是当今神算,却有着“四不算”的规矩:

一不算国家分合的天下之争

二不算朝野动荡的王权之争

三不算家人反目的至亲之争

至于他口中总是提到的第四不算是什么,他却从来没向人解释过。

正因风来客从不算天下大势,所以来求他的人,以祈福消灾居多。

今天,有人跨越了广阔的瀚洋,专程来拜访他。

谷中的每一位卦师都伸长了脖子,遥望着天空中盘旋的巨鹏,和巨鹏背上的两人。

只因这来拜访风来客的,是当今天下的另一位神算——笔刀斋斋主笔成刀。

这笔成刀,比起风来客还要神秘的多。

风来客自成名之后就长居风来谷,有处可寻,而笔成刀则不同。

笔刀斋并不是一个真的建筑,只是笔成刀一个人加上一个三字的招牌,笔成刀走到哪里,笔刀斋自然就开在哪里,所以他常年四海漂泊,行踪无定。

风来客有“四不算”,而笔成刀同样也有“四不算”:

一是不算已经算过之人。一人一生他只给算一次。

二是不算死人旧事。人生一死就翻篇,过往之事如云烟,旧账无穷难清算,谁耐烦管你娘哪年吃了几粒米,问你爹何时藏过几贯钱?

三是不算假人假名。想要算命可以,但必须亲身前来报上真名真姓。若是敢欺骗于他,他也不需使别的手段,只管照着来的人和报上的假名强行推算一番,反正等你有朝一日横死投胎之时别来怨他。

至于笔成刀的第四不算是什么,他同样也没有向人解释过。

鉴于笔成刀和风来客两个人是同时成名,所以人们都猜测他们的第四不算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不算对方算过之事。

这也慢慢成为了人们的共识,甚至还衍生出一句顺口溜:大事不决笔刀斋,消灾解难找风来。

可到底他们两大神算的第四不算究竟是指什么,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清楚。

鹏背之上,笔成刀与风来客两人很随意的站在一起。

“成刀,你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忘了那个禁忌吗?你是想折我的寿还是想折自己的寿?”

“师兄,成刀此次前来,不关自身也不关师兄,只为问天南之事。”

如今已经罕有人知道,风来客是笔成刀的师兄了。

只因为已经无人知晓,风来客还曾有另一个轰动天下的名字:言随法。

“你忘了吗?我从不算天下大势。”言随法轻轻摇头拒绝。

“所以我只是来‘问’天南之事的,而不是来请师兄‘算’。还请师兄指点迷津。”笔成刀朝言随法深深鞠了一躬。

“……我远在万里之外,怎么会知道天南的事情呢?”言随法继续摇头。

“师兄是真的欺我不知吗?不管是天书还是那种力量,其实都不是我无名一脉的原本传承。那一道,师父只传给了你不是吗?”笔成刀双眼一瞪,逼视着言随法。

“……罢了,你问吧。但你既然知晓那一道,也该明白那一道并不精确,我只能知晓大概。”言随法在两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只得无奈的叹息一声。

随着言随法这一声叹息,笔成刀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着变化,恍惚间他有一种感觉,这世间的东西不再是东西,人也不再是人,万物似乎都消失了,可又似乎都转变成了某种共同的存在。

而他只能凭着直觉感知到变化在发生,却丝毫无法理解。

甚至他也正在成为这变化的一部分。

而言随法正站在一切变化的中心。

片刻后,笔成刀还未来得及问出问题,所有的变化就已经消失了。

言随法睁开了眼。

“我已经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但我只能回答你:事关天书,天南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