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都城西,最繁华的街区里,开着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这小店开了有七八年,既没人知道店主是谁,也没人知道这店里做什么生意,黑漆漆的店门常年关着,只有一个牌子孤零零的挂在门边,可牌子上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这家小店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戳在这乱哄哄的闹市里,显得无比的孤僻和怪异。

深夜,小店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从城东匆匆而来,披着如夜色般漆黑的斗篷,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行走在阴影之中,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

不过光看他那高大的身形,就知道他多半不是天南人。

客人来到店前,左右观望了一阵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叩门。

他敲门的动作轻重相间,错落有致,敲击的位置也一直在变化,每一下的声音都有细微的差别,竟是在这门上敲出了一段特殊的旋律。

随着他敲出这段旋律,漆黑的铁门缓缓的打开了。

客人机警的再次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异常后迅速的进入了店中,漆黑的铁门缓缓的关上,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在那扇漆黑的门后,另有一片洞天。

客人一进门,脚下踩着的是一片繁茂的草原,那草原之上遍地的鲜花,眨眼花开眨眼花灭,彷如这店中一秒便是人间一年;抬头不见屋顶,只有一片无日无月的夜空,万千繁星闪烁着光芒流淌成一片不断旋转的漩涡,似要吸走所有进入之人的魂魄;脚下草原与头顶的星空间,白雾迷蒙升腾翻涌,白雾里若有若无的舞动着万千虚影,有不知名的远方山海,亦有人间的市井。

而在那一片鲜花草原正中,有一桌一椅,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青年书生正手捧一卷古书,借着星光读到兴起,那书生初看远在万里之外,再看却又好像只在一步之间。

这片虚幻的草原与星空,正搅乱着人对于时间与空间的认知。

客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早已明白这只是店主造出的一片幻景,真实的此地,依然是那一间方寸大的小屋,但他还是被这片幻景所迷惑了片刻的心神。

“商公子,你又来了。”店主放下了手中的书,“说吧,这次又有何事?”

商公子掀开黑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和一双虎狼之眼,青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精光。

“从你这儿买到的消息出了问题,自然要来找店主你讨个说法。”

“哦?没抓到吗?不应该啊。”店主微微诧异,目标的特征十分之显眼,秋霜镇的眼线绝不会认错才对。

“我的人应该是得手了,但是之后他们就全死了,那个女人也不见了踪影。从现场迹象来看,一共有过三个人出手,而且全都不是凡人,我派去的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几乎算是瞬间死绝。店主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过,绝对没有人在暗中保护她吗?我需要一个解释。”

商公子压着心头的郁闷,目光灼灼的盯着店主。这里不是昭明,他做什么事情都只能偷偷摸摸,能用的人手也不多,这次的计划失败,损失掉了他暗中支持了多年的鬼领群盗,以后只怕会更加的束手束脚。

“哦,也就是说我提供的消息并没出问题,是你们自己抓人遇到意外失败了?那这个责任不是应该由你们自己承担吗?与我又有何关?”店主心中不满,不屑的一笑。

从他干这行开始,他就总是向顾客强调,他只是个卖情报的,在情报售出之后既不参与顾客的计划,一切与情报真实性无关的意外他也概不负责,可还是老被不长眼的顾客投诉。

这年头的消费者都不看进店须知的吗?这还让不让人好好做生意了?

“那你能解释一下那三个人哪里来的吗?”商公子看着店主那一脸讥讽和毫不在意的笑,眼中郁闷渐去,转为烦躁。

“谁知道呢?兴许是有人路见不平吧。我只能保证虞镇南绝对没有派人在暗中保护她,但路过的世外高人这种东西,你碰见了只能算自己倒霉呗。”店主手一摊,一脸事不关己。

商公子一步一顿的走到店主面前,店主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正心情不好的他,他左手暗暗的攥着拳头恨不得直接给店主一拳,可右手却还是将一个锦袋“啪”的拍在了桌子上。

“那三个人的消息,还有虞洁现在的行踪,三天内。”

“成交。”店主喜笑颜开的把锦袋收起来,面对商公子吃人般的眼神和语气毫无压力,“详细说一下你们在现场的发现。”

“三个人里有一个用剑,一剑便可以直接将我的手下斩开成两段,凡人哪怕手执神兵利器也做不到这一点。第二个人用毒,化尸剧毒,毒液蒸发很快而且蒸发后不留任何迹象,前去接应的人最开始完全没发现这人的痕迹,只是发觉尸体数目不对,直到有一个人不小心接触到了一点残毒当着所有人的面化成了一滩绿水。我去现场时只看到了最后一点残毒,但我发现那种毒液其实根本就不是毒,而是一种诡异的灵气操控之法,可惜消散太快我没办法取样。最可拍的是第三个人,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我的八个手下分尸了,分尸的手法……极为怪异,骨、肉、内脏分离的都很彻底,尸块也都很平滑找不出任何暴力造成的伤痕,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人自己散掉了一样。而且这三个人行事非常迅速,我派去接应的手下与绑架虞洁的人马只差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可等接应的人赶到,鬼领群盗已经死了多时,那三个人和虞洁也早已离开不知去向了。”

虽然心中对店主极为不忿,但商公子还是耐着性子将自己的发现详细说明。

店主一只手支着脸颊,仔仔细细的听商公子说完,才微笑着说道:“其实这三个人里有一个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谁,就是你这次的目标虞洁本人,所以我才能确定虞镇南不会派人保护她,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保护。只不过连我也不能确定她究竟是这三个人里的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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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公子听闻此消息,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虞镇南视若宝贝的女儿不仅是个没娘的野种而且天生相貌奇丑更是个毫无修仙之缘的凡人,所以只好从小养在家中不敢领出来见人,这早已经是昭明人尽皆知的著名笑料。

但商公子想到自己最近接触到的关于虞洁的情报,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昭明人都知道虞镇南将自己的女儿视若珍宝。

但商公子知道的情报是虞镇南对虞洁又爱又恨,而虞洁对虞镇南无爱有恨。

昭明人都知道虞洁母亲身份不详,于是编了很多有关虞镇南的民间传说。

但商公子知道的情报是,连虞镇南也一直在追查虞洁的母亲是谁。

昭明人都知道虞洁天生相貌奇丑,却没人能说出虞洁的具体相貌,只能各自发挥想象描绘了无数的“民间真相版本”。

但商公子知道的情报是,虞洁是个左脸生着蛇鳞状疤痕的阴阳脸。

昭明人都知道虞洁被虞镇南从小养在家中不敢见人。

但商公子知道的情报是,虞洁每年都会独自来一趟天南。

所以,也许虞镇南的女儿,可能真的不是凡人,这才合理。

但是若虞洁真的不是凡人,那他辛苦谋划了半天,却派了一群凡人劫匪去绑架一个修者,又是在干些什么呢?

小丑竟是我自己?

恼羞成怒的商公子看着满脸商人笑的店主,火气压抑不住的喷发了。

“名不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之前却没有告诉我?”

他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自己此次计划最大合作者的情报商,感受到了赤裸裸的背叛。

店主名不知眼睛一眯:“这些情报属于隐藏付费内容,你上次付的价钱不够,这次够了。”

商公子胸中一阵憋闷,气的按在桌上的手都在颤抖,但他知道自己拿这个情报商毫无办法,只得强行压下自身的火气:“关于虞镇南和虞洁父女,你还有多少这样的隐藏内容?”

名不知眼睛又一瞪:“对不起,这是商业机密,所有隐藏内容唯有付费后方可见。”

商公子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直接从怀里又掏出三个锦袋拍在桌子上:“关于他们父女的隐藏情报,全部。”

名不知将三个锦袋推了回去:“关于虞镇南父女的所有的隐藏情报你根本买不起。”

商公子脸都紫了:“你先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再说。”

店主面带不屑,悠悠冷笑:“根本没必要看,里面是什么也没用,【现在的你】不可能买得起,无关乎价格。”

“名不知,你这是在……”

商公子正要翻脸,突然注意到店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嘲讽,猛地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道:“我爹和我哥买的起吗。”

“现在的你爹买的起,但现在的你哥不行。”店主不假思索的答道。

“也就是说……”听明白了的商公子青色的眼中亮起刺目的光。

“嘘……千万不要说出来。这种事情藏在心里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可一旦你亲口说出来,就会成为一条足以决定你生死的宝贵情报,我相信很多人愿意为了这个情报出天价,尤其是你的兄弟。”店主看在商公子今天为他带来了一笔可观收入的份上,好心的提醒道。

商公子挑了挑眉毛,又一脸肉疼的将三个锦袋推向店主:“那你看一下这些够买多少隐藏情报?”

店主接过三个锦袋,挨个打开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这才从桌上取了一张纸,写的满满当当,折好后随手加了个封印递给商公子,顺便告诉了商公子一件事:“看在你今天受了损失的份上,我免费送你两条消息——一、虞镇南不可能进天南,即便无名山主已经离开他也不会进入天南,不管你怎么设局都绝对不可能把他拉进这趟浑水,拿虞洁威胁他并不能达到你的目的,只会让你自己死的很惨。二、天南的二皇子不要碰,这个人的命格属于天生的灭国神器,谁碰谁死。”

商公子怏怏不乐的收了高价买来的情报,正准备离开,名不知却在此时猛然将脸凑到他的眼前,一脸的商人笑越发的灿烂,“别忙着走啊,商公子,我其实挺好奇你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你是想说我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商公子看着遮满了视线的脸,那一脸被放大的笑容是如此的让人不适,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压力,那种压力无比的强烈,瞬间便将他心中的不满压成了恐惧。

那种压力对他而言太熟悉了,简直就像是在面对姑姑和姑夫,就像是在面对父亲,就像是在面对天照宗的黑白圣女,就像是在面对虞镇南。

如同只要说错一个字,便会当场横死般的恐惧。

“我想说,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商公子对着坑人的情报商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试图用不满来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

然后他匆匆走出了这间小店,漆黑的铁门关上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店主名不知一脸“赚大了”的笑容。

商公子重新带好黑斗篷的帽子,再次行走在夜的阴影中,内心一阵阵的空虚。

他的手下死了,他的谋划落空了,他的钱袋瘪了,还被该死的情报商坑了,可他又拿那个情报商没什么办法。

原来小丑真的是他自己。

但没关系,他今天虽然交了学费,但却从名不知嘴里,听到了很有价值的一句话。

何况天南这台大戏,也才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