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呢,从那天“幸运地”被他“救下”来到现在。

可整整三天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都再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呢。

虞洁背靠青石而坐,一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身边那个闭目养神的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膝盖,琢磨着那个人脑子里此时会想些什么。

他既没问过她叫什么、哪里人、为什么会被劫匪“绑架”,一路上也没有回答过她的任何一个问题,就像个货真价实的哑巴一样(假如不是三天前虞洁正好亲耳听过他开口的话),对她选择跟着他的行为也没有表示过任何赞同或是反对。

总感觉这个人,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想到此处,虞洁的双眼不自觉的眯出了两个好看的弧度。

说起来,她为什么决定要跟着他来着?

好像只是因为,感觉这个人很好玩?

其实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有意思,从那群劫匪突然跳出来将她“绑架”开始。

本来虞洁因为枯燥的赶路,正倍感无聊,正好碰见这群不开眼的劫匪,便想戏耍他们一番。

于是在虞洁装模作样的“配合”下,她被顺利绑架了,成功作为人质混进了劫匪的队伍里。

可正当她打算找个机会收拾了这群劫匪时,她却偷听到了劫匪头子和手下的谈话:

“大哥,这就是商公子点名要绑的人吗?”

“左脸上有蛇鳞怪疤,从昭明来,往天南去,昨天刚刚经过秋霜镇,就是她了,错不了。”

“可是大哥,你说商公子要抓这女的干嘛?她要是个美女我也就认了,不枉我们埋伏了两天两夜。可你看她左脸上那么老大的一块疤,这也太渗人了吧,我感觉干完这趟活儿回去,至少也得做三天噩梦。”

“就是就是。不过你说这女的也真够倒霉的,你看她这长腿、这细腰,啧啧,这身材绝对不输给万燕馆里的头牌啊,怎么好好一副美人胚子偏偏毁在脸上了呢?商公子别是准备拿她去扮鬼吓人吧?”

“都别废话了,商公子的事,咱们还是少打听的好。叫大伙儿抓紧时间赶路,早点回锦都交差。”

虞洁听着听着,嘴角就顽皮的翘了起来。

感觉事情有趣起来了呢.jpg

知道她每年这段时间都会偷偷来天南跑一趟的,除了她的父亲,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那么这个所谓的“商公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不如索性去见上一见吧,感觉一定会很好玩呢。”

虞洁这样想着,就熄了戏耍这些劫匪的心思。

可惜这伙儿倒霉劫匪出门前绝对没看黄历,一扭脸就碰见了另外一个煞星。

——这个此刻正席地坐在虞洁身边,始终不言不语的人。

一伙儿凶恶的大汉光天化日之下绑着一个姑娘,这种见不得人的行径自然是走不得大路,倒霉劫匪们只好在山林野地里穿行。

但任谁都没想到在人迹罕至的野林子里也能碰到一个正好经过的路人。

长着络腮胡的劫匪头子大概是做惯了杀人放火的勾当,见到被人撞破也不紧张,甚至都没怎么细看来人,便大手随意一挥示意手下赶紧将这个无辜路人杀了灭口好继续赶路——也不知他在地下等着投胎时有没有后悔。

虞洁并不清楚劫匪头子临死前有没有后悔,但她至少看的明白——那个路人衣不沾尘,脚下生风,身形飘逸,面无疲色,荒郊野外碰上劫匪绑人都视若无睹,绝对不是什么出场20秒念个台词人就没了的龙套。

“有意思,这趟天南之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于是被绳子绑了一路正有些无聊的虞洁又突然莫名的兴奋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情感慨一下

——恐怕这伙儿劫匪要倒大霉了,这个劫匪头子还是江湖故事听得太少。

在这个能人异士何其多也的江湖里,“路人”可是万万招惹不得的角色啊。

她就那么睁眼瞅着七八个劫匪冲上去将那人围住,眼看就要把这个“无辜路人”乱刀砍死,耳朵里便听见那路人说了一句:“你们想杀我。”

虞洁当时就觉得这句话无比的怪异,她眼皮上下眨了眨,才品出来这五个字连在一起竟然不是反问也不是惊疑,而是个及其平淡的陈述句,甚至听不出一丁点慌乱的情绪。

她接着便看见那路人的双手淡淡的亮了起来。

那是光吗?

还是气流?

却好像又都不是,只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透明扭曲,萦绕着那人的双手。

那个木着脸的路人身体化作一道带着残影的风,在围拢向他的那七八个劫匪身上各点了一下。

然后那七八个劫匪就那么原地……呃……接下来的场景实在不太好描述……

虞洁脑海里好一番“波涛汹涌”的思考才想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

——那些人被“拆散”掉了。

既不是被“切割”,也不是被“撕扯”,而是就那样被“拆散”掉了,就好像突然间那些劫匪的骨肉、四肢、内脏再也没有办法组装在一起了,于是好好的一个人就那样被“拆散”成了一地的零碎。

甚至都没有怎么出血。

问:“人”是可以被“拆”的东西吗?

答:开什么玩笑!

虞洁表示这题超纲她回答不了并且被成功吓了一跳而且还十分想吐槽:这TMD是什么看不懂的邪术?

她本身的来历就已经够诡异了,知晓这世上的许多奇人奇事,可即便她绞尽脑汁也仍然认不出那人到底使的是什么手段。

这根本不在她的知识储备范围之内啊。

那个木着脸的路人举起双手来看了看,又甩了甩手将两掌中萦绕的扭曲散去,神态浑如刚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实验,这才将背上的剑拔了出来,只一步便闪到惊呆了的劫匪头子面前,剑尖点着劫匪头子的鼻尖:“你想杀我。”

依旧是一句语气无比平淡的陈述句。

“误…会,都…都是误…”劫匪头子这才知道害怕,牙床伴着小腿肚子一起拼命地打颤。

然而木脸路人一剑便将劫匪头子斜斩了两截,根本没给反派任何多说话的机会。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是不是一场误会,也根本不在乎劫匪头子想说什么。

他斩完了劫匪头子,又抬起空着的左手,一上一下的挨个指点着那些还活着的劫匪:“刚才,你、你、你、你…想杀我;你、你、你…不想杀我。”

虞洁听着那人一本正经的念着陈述句,心里冒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古怪想法:

——也许他根本不像个“人”。

——也许他只是“像个人”。

之后发生的事情,正如虞洁心中所料:一场“精准点名”后的“屠杀”。

但那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种“天经地义”感,又让虞洁心里很难将他的行为定义为“屠杀”。

仿佛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需要被修剪掉的杂草。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世间的道理本来就如此,可目睹了全程的虞洁只觉得骨头一阵阵的发颤,心一阵阵的发冷。

然后她就更加的兴奋了起来——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她就那样装作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等着看木脸路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木脸路人走到虞洁面前,看了她一眼。

“你。”

在目光扫过她左半边脸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想杀我。”

做出了判断后,他指尖泛起扭曲,隔空轻点几下,便解开了绑着虞洁的绳子。

松了绑的虞洁活动了一下身体,毒蛇吐信般地一舔嘴唇,诡异的笑了。

正在下落的绳子上冒起了青烟,转眼便被腐蚀成了一地寸断的绳结,远处几个正在逃命的劫匪身体突然如烈火烧蜡般融化成一滩滩绿色的毒水。

她并没有留活口,因为她对那个莫名其妙的“商公子”已经没有兴趣了。

她现在找到了更好玩儿的东西。

“是的,我的确不想杀你。”她笑眯眯伸出一只手去:“认识一下,我叫虞洁。”

可那个路人并没有回应她,转身就赶自己的路去了,仿佛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杀劫匪还是救人,都完全不在他的心中。他只是在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路上的一切也只是顺手,无关乎任何前因,也不会有什么然后。

只剩虞洁笑容僵硬的在原地愣了片刻,尴尬的像个被人耍了的傻蛋,耳朵里仿佛听见了千万只乌鸦的聒噪。

虞洁回忆完了不久之前两人的初次相遇(三天前碰见个感觉挺好玩的逗比),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下蜷曲的双腿,再次认真思考起来为什么会决定跟着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路人(我当时到底哪根筋抽疯了?)。

她苦思冥想,想着想着手就开始不自觉的来回摩挲有些发痒的左脸,可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事已至此很是尴尬,不如临时编个说法?)。

无意间,她转头看了身边那个路人一眼。

却发现那个路人也正在看着她。

无名生看着那个叫做虞洁的女孩,眼睛里翻滚着无边无际的虚影,仿佛他并不是在看眼前之人,而只是正好在以这个角度观察世界。

从看见她的时候,他的直觉便告诉他,这个女孩有问题。

帮她解开绳子时,他更加的确定了这一点。

那个女孩明明被绑着,可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有的只是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深深藏起来的戏谑与失落。

她被劫匪绑架是故意的。

她应该在谋划什么,但被他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她现在对他很是好奇。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

即便他看见了她左脸上那细细密密的紫色蛇鳞,也察觉到了她身上被层层掩盖起来的诡异气息,他也没有丝毫诧异,甚至没有去过多的关注。

因为这些本该与他无关。

他有他的路要走,他有他的事要做,他有他的病要治,在他治好自己的无心之症前,这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过客,就如他也只是这世间的一个过客。

所以发现她跟着自己,他也没有去问原因,没有去问她的来历,更没有回答过她任何一个问题。

直到此时此刻,他鬼使神差的看了她一眼:

他看着她背靠着青石慵懒的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搭缠在一起的修长双腿如两条灵蛇出浴般的扭摆着;白盈盈的月光从林间的间隙打在她的脸上,衬出她右半边脸皎洁如玉娇美如仙,勾人心神;而另半张脸却紫艳如妖鬼媚如魔,似要吃人魂魄;她的左半张脸和右半张脸在月光下完美的融而为一,浑如修罗玷污了天仙后诞下的异种。

无名生眼睛里模糊的世界虚影轰然散去了,只留下了一张妖异又诡艳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好像一株草长在了一片万里的荒原上,无比的渺小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清晰感。

不知怎的他便想起了师傅经常说的一句话,一句他从来听不太懂的话:

心血来潮,必为预兆;杂念忽起,事端横生。

四目相对间,他仍然不知道她一直跟着自己的理由,却明白了一个对他而言很是蛮横的结果:

从这一瞬间开始,有什么事情在改变,既说不清也道不明,但确确实实的发生着,他的命运之线有一部分从他的手中滑了出去,正在被眼前这个女孩肆意的拉扯。

虞洁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在那一瞬间的变化(被动技能:女人的直觉发动)。

在那一瞬间前,他看到了这天地间的山水花鸟云天星月,却独独看不见眼前之人。

在那一瞬间后,他眼中的山水花鸟云天星月散尽,只留下了一个人影。

在那一个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于是她再次向他伸出手去,脸上带着有点俏皮的笑: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虞洁。”

木着脸的无名生看着她伸出来的手,思索了一下,并没有握住,只是依旧用那一如既往的陈述语气说道:“你好,我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