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没有赶上。”北城夜雁叹了口气，扫视着惨不忍睹的公寓，她大概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我想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夏席地而坐，脸上看不出悲伤，如同秋日的静水不起波纹，任由漫画书和家具的残烬在脸上乱刮乱打。
其实都是假象，他已然濒临爆发，封堵的火山口即将喷出暴怒的熔浆。
三月雨立绪则全然相反，在看见北城夜雁的一瞬间立刻收敛了先前骄纵蛮横的气场，毕恭毕敬地立正，仿佛士兵接受检阅。
“我只能说很抱歉，这件事应该昨晚通知你的，你们两个原本应该是共同执行任务的组员。”
江夏严肃地点头。
“但是在给三月雨立绪小姐发送说明之后出现了一点意外。”
江夏严肃地点头。
“你能理解吗？”
江夏严肃地摇头。
“稍等，长官。”
三月雨立绪发出质疑，她对北城夜雁的“长官”称谓完全不符合她的气质。江夏表情开始痉挛，嘴角不住地抽搐。
“有什么疑问？”北城夜雁看向三月雨立绪。
三月雨立绪伸出手，她右腕上也戴着手环，简单的操作之后，一个说明窗口弹了出来。江夏好奇凑了上去，发现在一份标红名单的最下方有他的名字“江夏”。
“在我收到的任务说明中，江夏应该是被送往疗养医院的患者，而任务的成员另有其人。”
北城夜雁快速阅览了任务说明，在最底侧清晰地写着“江夏”以及部分信息。
北城夜雁轻扶额头，像是遇上了天大的麻烦。不过对于北城夜雁而言，凡是需要认真说明的都可以归为麻烦事。
“看来影响程度的确很大。”
“什么影响？”
“系统故障，昨晚在金伦迦号事故发生之后，服务器出现了严重混乱，这也是导致问题的关键所在。”
“请详细说明。”
江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三月雨立绪小姐，你是不是还有一份任务说明？”
北城夜雁继续着话题，为了让江夏先缓和一下心绪，她先把目光转向事件的中心三月雨。
“是，那份说明里有接下来和我一同执行任务的成员名单。”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两份任务说明是同时对你发出的，只不过那时总服务器碰巧陷入了崩溃，我想应该是两个任务中的名单给搞混了。”
“那我呢？我没有收到通知。”江夏打断了北城夜雁的讲话。
“在此之后服务器彻底瘫痪，和你的联络通道被切断了。我们只向三月雨立绪小姐发送了两份任务说明，并且受到系统崩溃的牵连，这两份名单出现了错乱，导致江夏的名字出现在了另一份说明中。”
三月雨立绪保持指着任务说明的动作纹丝不动，仿佛静态画面。一切发生的太过仓促，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
系统故障……系统故障……
那江夏又是谁……一同其他执行任务的成员？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也好像一切都说得通。
“你才是神经病啊！”
江夏率先反应过来，原来是搞错人了！那她之前咄咄逼人的盘问……还有这被焚为焦炭的房间……这种事怎么都无法给房东解释吧。
“冷静！稍安勿躁！”北城夜雁制止了即将爆发的江夏。
“你没看见她把我家炸成这样了吗？”江夏捧起一摊灰尘，伸到全息投影面前，之前的被盛气欺压终于得到了平反，还不准理直气壮地报复一下？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次事关重大，私事可以慢慢解决，现在情势紧迫，我们必须借助二位卓越的能力。”
北城夜雁义正言辞，就连江夏也被她的严肃给镇住，想必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正经时间。
“先听任务吧。”三月雨立绪也顺势坐了下来，拍了拍江夏后背，和之前的冷峻不同，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阳光般灿烂无比。但结合所作所为，却又十分渗人……
“怎么了？”
她歪着头，露出了无辜的过路少女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对普通男人的杀伤力堪比核武器，然而江夏却非常阴郁。
江夏瞪着她，凶恶得犹如野兽。这罪魁祸首把自己家炸成灰，结果装个和事佬劝他以大局为重。
不过碍于北城夜雁的态度，江夏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在此之前，三月雨小姐，能否先把你的围巾戴上？这种风格让我很不习惯。”
三月雨立绪有些惊讶，她看着北城夜雁，微微张开口，却欲言又止。
“夏天你让她戴什么围巾？岂不是热死人了！”
江夏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可是长官，他好像……”
“你们今后是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事，你能保证他一直不发现吗？而且你张口闭口一个‘长官’令我很不自在。”
江夏一头雾水，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戴围巾怎么了？况且现在的室温……戴围巾？不会被热晕吗？
片刻后，三月雨结束犹豫打开修理箱，取出一条崭新的水蓝色绸缎缓缓围上，冰晶般莹亮的肌肤在夜色中剔透如冰地翡翠。
数秒过去，江夏并未发现异样之处。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气质有所变化，可能是套上围巾太热所导致。
“开始吧。”三月雨立绪和江夏拉开一小段距离，向北城夜雁点头示意。
北城夜雁重新回到双手交叉的坐姿：“‘金伦迦’号遭遇魔神袭击，你们应该都已经收到了消息。”
“当然。”
江夏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三月雨立绪小姐，和刚才相比，她身上的杀气减轻了不少，隐约中有青春期女生的矜持，像是变了个人。
“那就好说。”
北城夜雁将画面切换，新覆盖的界面是一段录制的清晰视频。
江夏很快锁定了画面中央，金色暗流包围的废墟在翻卷的海潮里蜷缩，探照灯光线银针般从四面八方刺入，似乎是海面上的浮岛。
“这段视频由情报员传回，他们出海时照下了这样一幕，外形极似人工岛的物体凭空出现在西太平洋沿海地区，调查说明这座岛屿有着特克勒斯光学效应，普通人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北城夜雁的声音短促紧急。
“地理坐标对应着金伦迦号遇袭海域，根据卫星传输的信息，失事海面也有一座外形相仿的岛屿，金伦迦号受到了它的袭击导致坠毁。据现有资料分析，这个人工岛极可以确定为魔神。”
江夏稍微皱眉，他看向身边的三月雨立绪，她也露出同样沉重的神情。每个人心里很清楚，当触及魔神的话题时，都与人类的命运直接牵连。
不像人类之间的明争暗斗，它们的威胁远超字面的描述。
在Aceldama尚未问世的时代，魔神不定时降临人类世界造成灾祸，历史可查阅的多起大型自然灾害，或海啸，或地震，皆由魔神所致。人类与魔神的斗争甚至可追溯至史前文明，但这些没有记录在世界正史，而是收录在人类的术师组织内。
负责与魔神机密作战的人类术师统称“守序者”，他们或许来自世界各地，使用不同派别的咒术，但都不约而同地追求不异目标——猎杀魔神。漫长的征战中，各系守序者集聚形成两个统一战线，其一就是江夏和三月雨立绪所在的守序者联盟协约，一个多组织合并的术师联盟。而面前与他们联络的北城夜雁，是联盟首席组织“奥格茨登”的两位权力者之一，奥格茨登执行局的理事长，也是实际掌控者。
“你的意思是，魔神打破了我们建立的防线，降临到人类的世界？”
北城夜雁放下咖啡杯：“更严重的是这个魔神完成了‘破茧’，目前猜测是受到金伦迦号攻击的波及，导致它只有半身进入人类世界。而能做到在不引起任何现象的情况下降临的魔神……”
北城夜雁稍稍停顿，空旷的房间寂静得能听见窗外树上的蝉在鸣叫。
“至少是‘丞相’，而且是‘右丞相’。”
三月雨立绪打破了宁静。
魔神群体中存在和封建时期人类帝国时期相似的权力等级制度，在这些阶层中，只有权位到达‘右丞相’的魔神才能做到这一点。
“想不到你还挺了解的。”
江夏稍微夸赞，他一向以记性极差闻名，这些乱糟糟的知识根本记不住。
“当然，我的历史学位相当于硕士。”
“硕士？你今年几岁啊！”
这次轮到江夏震惊了，想不到这个呆呆的只知道拼刀拼抢的女孩竟然是个硕士？
“18岁，怎么？”
“骗鬼呢！你本科毕业了没？按年龄今年你才上大学吧！莫非你是天才？”江夏满脸不可置信。
“当然不是人类的学位，我是指联盟里的学位。”三月雨立绪又摆出高高在上的气质。
“稍等，关于这个问题请你们之后再争论，现在明确一下你们之后的任务。”
北城夜雁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随后出现一份任务说明。
“10月1日，也就是两周后，你们将和其他行动组一起进入‘Aceldama’里，务必将目标击毁。现在玩家已经尽数流失，只能借助你们的力量。”
“那已经出现在海里的那个魔神怎么办？”
“情报侦查局已经派出了调查组，正在搜集有关这座人工岛的信息。我们需要调查清楚这个魔神的信息。在调查完成之前，你们要做的是使用游戏角色从另一个世界将其击杀。”
“可这次比较特殊，同一个魔神在两个世界同时出现，理论上真的可行吗？”三月雨立绪说。
“不确定，关于魔神我们只能通过记载了解到冰山一角，也许这是一个新的发现。”北城夜雁摇头，“以上就是任务的全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
“我有问题！”江夏举手，“为什么她一见面就认准我是精神病？她的任务跟精神病有什么关系？我们旗下还有附属的精神病院吗？”
“不是附属医院，不过跟你们即将执行的任务有关，这就要请三月雨为你解释了。”北城夜雁没来由地笑了笑，“那么祝二位一帆风顺。”
联络关闭，房间再度安静。
北城夜雁的风格就是如此，像个慵懒的海豹，但办事从不拖泥带水，她不会少言寡语，却也不多说一句。这就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你好，在下精神病。”江夏站起来，作出了标准的鞠躬姿势。
“误会……”
“对啊，的确是误会。”局面反转，江夏居高临下，“需要继续调查问卷吗？”
“不……不用了……”
“需要带我去医院吗？”
“当然不会！”
“那需要我阐述一下幻觉吗？我想想啊……”
江夏装出戏谑的口吻，可没有得到回答，江夏好奇地看向三月雨立绪，她在月光中微低着头，沉默无言。
江夏猛然一惊，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仔细一想，即便他占理，可对方是不可一世的冷酷夺命手，就算炸掉他家又怎样？她已经放下傲人的身姿低头认错了还不知足？
想必这位杀神公主被他的得寸进尺惹怒，表面上看似一直低头认错，实际上却是在什么地方偷偷摸索武器……她想要杀人灭口！
三月雨立绪右手捏着裙角。江夏内心如过山车呼啸而过，生怕她又掏出什么危险的东西，上次是手电钻，这次又是什么？火箭筒？主战坦克？以公主殿下的脾性，即使真的跑出去开一辆坦克回来也不足为奇。
“对不起。”三月雨立绪轻声细语。
“你冷静……什么？”
“我说对不起，虽然是系统的问题，但我确实把你家给毁掉了，这是我的责任。”三月雨立绪言诚辞恳。
江夏站着俯视真诚道歉的三月雨立绪，一时间以为是她发动总攻的前兆。可过了大概两分钟，她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和之前的盛气凌人相比简直天差地远。
这是……示弱？是明显的示弱！之前被这家伙蛮横欺压的委屈感荡然无存，甚至还有小人得志的快意。也就是说他向三月雨小姐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也不过分吧？
江夏步步走近，强硬地坐在三月雨立绪面前，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做好了充足准备，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拂过三月雨立绪的面颊……与她的长发摩擦而过……伸向她的漆黑短裙……捡起了机械手环，戴在腕上。
“原谅你了。”他在黑暗中仰望天花板，轻叹着气，忧伤像是溪流从眼角划过。
三月雨立绪抬头，诧异地看向江夏，仿佛对他采取的举动十分错愕。
“不然呢，我还能把你怎样？真相已经澄清了，是系统出问题导致的。”
“可我把你家给毁了。”
“就当任务中发生了意外，可以申请补偿。”江夏耸了耸肩，“况且诚如你所言，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抱歉……那些话你可以当做没听见。”
“算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精神病患者’是什么意思，告诉我详情就当做补偿好了。”
其实还有一句话江夏藏着没讲，那就是他无法对一个散发着朝气的女孩勃然大怒……虽然她不仅有朝气还有杀气。
“这件事和金伦迦号事故有关。”三月雨立绪稍加思忖，“金伦迦号昨夜搭载的人员分为大多数玩家和少数超级玩家，也就是组织派去的管理员。在事故发生之后，所有普通玩家强制登出，并且账号数据全部清空。”
“全部清空？”
“是的，全部清空。不仅如此，还出现了更离奇的现象，这些玩家在今天清晨大多出现了严重的幻觉，轻度的只会感到精神恍惚，重度的已经出现精神分裂的前兆，原因不详，我的另外一个任务就是根据名单寻找玩家，将他们送往守序者联盟协约驻人类世界的医院，接受特殊治疗。”
江夏惊愕不语，很明显三月雨立绪所阐述的事实超出了预料。
“这件事引起了媒体高度重视，Aceldama也紧急停售，现在普通玩家已被禁止登录。”三月雨立绪注视江夏，“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魔神，我只能想到这一点，不过之前从未有这种情况，魔神对玩家造成的影响会连带到现实……”
江夏没有半分疑虑，拥有以上能力并且和游戏有关的罪魁祸首，除了魔神没有其他可能，它们是独立于常理之外的物种。
“但它的原理到底是什么，Aceldama是如何做到进入魔神所在的世界，这点就连我们内部人员也不能得知。或许其中隐藏的秘辛就是这次事件的真相。”
江夏双手环抱，空无一物的黑暗房间正好给他提供了冷静思考的条件。
如果要用确切的描述，Aceledama是一款让普通人参与战争的设备，它的研发初衷根本就不是什么让人在游戏中自由地享受快感，而是让玩家作为冲锋陷阵的勇士。
玩家们使用的游戏角色，在另一个世界中是真实存在的。这场战争的敌人便是魔神，人类永恒的敌对者。在对外宣称中，使用者被称之为“玩家”，然而在真实的背景中，这些玩家被称之为“士兵”。
“根据守序者联盟协约的情报，现在有人开始散播阴谋论，声称游戏公司奥格茨登意图操控人类，VR头盔植入了影响思维的芯片。”
“无法反驳。”
江夏摊手，在无关人的眼里，世界总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现在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楚洛泱’的问题？”
三月雨立绪的表情似乎忍了许久的样子。
“原因很简单，我姑且算是‘监管者’的一员……说白了就是没资格进入总部的‘执行官’，不具备正面与魔神交战的能力，被派遣到做监视玩家的零碎工作。说得好听点就是类似NPC的职务。还有你提到的不是作弊代码而是超级账号的权限。”
“超级账号的权限？”
“每个‘监管者’的账号都会升级为超级账号，包括我的‘楚洛泱’在内。这个账号的权限远大于普通玩家。你在视频里展示的是‘威力加成’与‘无限火力’。”
江夏触动机械手环，其中整齐罗列着他的监管者证件以及序列编号。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用超级账号参加比赛啊，在规则上这是不被允许的。”
三月雨立绪依旧没有放过他。
“我也不想这样啊，只是情况比较特殊。”
江夏无奈地摊手。
“我的管理员权限写入了VR设备，无论我使用哪个账号，只要是使用这台VR设备就具备管理员的基本权限。”
“再加之每人限购一台设备的条件，所以你只能创建新角色，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参加竞赛。”
“没办法，你也看到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连电脑和漫画书都是拿奖金买的。我还刻意争一个不显眼刚好能得奖的名次，谁知道让你给发现了……”
“那你还怪可怜的，糟了……”三月雨立绪突然脸色苍白。
“怎么？”江夏看向她。
“在任务名单里，你是最后一名疑患精神病的玩家。但这是由于你和那个人互换了名单位置。”
“你现在要去找原本在名单上的那位玩家？”
“刻不容缓。按照北城夜雁的说法，原定的组员就是那个人。”
“北城夜雁……你刚不是还叫她‘长官’吗？”江夏调侃，“还有你们说的‘被我发现’……”
“指的这个。”
三月雨立绪迟疑了一下，用指尖点了点围巾。江夏走上前仔细观摩，从布料质地到纹路，从头至尾就是一条普通的围巾而已。
“我还以为会是其他的地方，原来真只是一条围巾？”
“不只是围巾，它相当于一个装置。”
三月雨立绪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围巾。
“什么装置？”江夏有点疑惑。
三月雨立绪一言不发，静静解开围巾后，眼神闪过一道凌厉……恢复了之前的杀神模式！她右手攥拳蓄力，朝着江夏腹部一记冲拳，一把握住衣襟，头撞在江夏右肩。
“当然是人格切换的装置。”
江夏木讷地站着，一切反转得太过仓促，他甚至完全没明白此刻的局面。
“刚才你的态度让人很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