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9)

西宁华厦,月海市最知名的社会福利住宅之一。

西宁华厦的兴设用意,是为了让中低收入户租用,所以租金低廉,并设有规定年薪限制。但因为居民社会地位较处弱势,加上楼内户数极多,又是住商混合型建筑,进出人口甚为复杂。

全栋建物共十六层楼,分为A、B、C、D四栋,五到十六楼是住宅楼层,二到四楼是商场,一楼则是蔬果市场及花月分局的派出所。

A、B、C、D栋彼此可以互通,由数条两公尺宽狭长走道组成,内部构造宛如座“田”字型迷宫。每个交错甬道都是相同的设计,行走在其中,会产生一种在梦境中难以逃离的感受。

如果在搜索引擎键入“西宁华厦”四字,系统就会自动跳出“凶宅”、“诅咒”、“命案”、“自杀圣地”等关键词。

据统计,华厦共发生了三十七起自杀案,十五起事故死亡,九起凶杀事件。若将历年来命案后的身形白线,都一一画在地面,那成排的尸体,以及当时流下的殷红血流,绝对会使观者不寒而栗。

2019年6月12日,下午二点十四分。

千竹独自来到西宁华厦。

华厦与蜗牛公寓距离约五十米,倘若从D栋大楼的高层位置看向北面,便会看见兔子君的房间。因此她决定在这里进行搜索,寻找能提供目击情报的住户。

由于都市更新计画,西宁华厦将于明年进行拆除作业,该区域会作为主题购物中心的新址;原本的商场和派出所早已迁移,内部居民也离开了将近四分之三,只剩下一部分等待社福单位安置的中老年人。

在无人打理的状态下,周围不见任何花坛或植物,门口堆放了废弃自行车、空铁罐、塑料饮料瓶等垃圾;门牌亦积蓄厚厚的灰尘,几乎已和旁边的墙壁融为一体,散发着浓郁的阴森之感。

进入D栋大楼的正门之后,这栋建筑给千竹的印象依旧没有改观。抬头一看,日光灯约有一半不亮,加上采光不足,大厅就像暮气沈沈的黄昏。

千竹绷紧神经,脑海不禁浮现华厦内的灵异故事。

十年前,在命案频繁发生的情况之下,市府决定将派出所迁至一楼坐镇,希望能藉此改善大楼的异常氛围。然而就连驻点警员,也遇到了难以解释的现象。

曾有多名同仁,在寝室睡觉时听见女子的笑声,且手脚出现了不明的手印瘀痕;还有位菜鸟新人在半夜巡逻时,莫名被一股力量牵引,走到顶楼往下看时,赫然发现有底有许多人与自己对视。对方悠悠地招手,要他赶快跳下去。

后续风波越演越烈,甚至演变至有人在寝室自缢的地步。迫于来自基层的压力,长官们只好宣布取消夜间值班,恢复为合署执勤的模式。

想着想着,千竹不知不觉踏入了电梯间。

电梯间的气温比外头低上几度,两侧摆了几盆枯萎的万年青,还悬挂了张写着“南无阿弥陀佛”的观音画像,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她按下满是污渍的箭头按钮,金属门嘎嘎地开启了。

电梯内部的空间狭窄,塑胶地板附着了由层层污垢构成的黑色;周围墙面贴满了“24H开锁”、“换纱窗”、“小额借贷”等花花绿绿的小广告;空气则充斥食物腐败、又混入线香味的酸臭,简直就像一座水质混浊欠佳的鱼缸。

千竹屏住呼吸,接着用纸巾包住手指,点亮控制板上的数字“8”。根据派出所提供的资料,D栋大楼的居民绝大部分已经搬走,只剩下八楼、九楼、十三楼有住人。

「吱喀吱喀吱喀吱喀……」

轴承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后,轿箱开始上升了。

千竹赫然想起,西宁华厦的电梯也是知名的恐怖景点之一。

1987年某日,D栋的3号、4号电梯在垂直往上的过程中,莫名发生了故障。原本住户只是要从一楼搭到八楼返家,电梯却像是失控的列车,高速上升到顶,最后停滞在十六楼顶楼。

待在3号电梯的青年,打开了内部的逃生门,同时听闻隔壁4号电梯内的孩童呼救声。于是他们攀爬到隔壁4号电梯的顶部,打算救出受困在里头的三名孩子。

没想到就在救援过程中,青年转头一看,竟少了一个小男孩。

接续而来的警方察觉事态不妙,便吩咐技工开启地下室的电梯井。果然,这名男孩诡异地从十六楼高处落下,电梯井打开时,已如同市场摊贩展示的鱼只般奄奄一息,抢救后依然不治。

从此之后,D栋的电梯便屡传怪异事件。

其中最为扑朔迷离的命案,是2004年老妇裸身丧生的命案。

一名七十岁的老妇人裸身陈尸于电梯井,警方原本猜测死者是失足身亡,另推测全身赤裸是因衣服被电梯勾破。但鉴识人员并未在电梯附近发现任何衣服碎片,让老妇人的死因成为未解谜团,至今仍没有定论。

看着楼层显示器的数字缓慢地增加,千竹不由得担心,万一电梯挑在这种时候故障就糟糕了。

好在,轿箱顺利在目的地停下。

来到八楼的走廊后,她用力做了几次呼吸,虽说空气仍是潮湿混浊,但比起方才的臭味已经好上许多。

住宅区域的格局相当不寻常,除了每条路线都毫无辨识度,中央还存在类似天井的空间。更奇怪的是,阳光却无法顺利映入这栋建筑,此种设计只让人觉得头顶的天空变得十分狭小,进而产生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801、803、805……」

千竹参照门牌号码,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走廊之中。

突然间,附近传来一阵笑声。

「……是谁?」

千竹抽出腰际的伸缩警棍,缓步走向声音来源。

墙角蹲着一名平头、貌似轻度弱智的怪异男子。男子死死盯着脚边的生物,口中发出“噫嘻嘻”的窃笑。

地板的木笼内装了几只公鸡,两旁放了铁桶、纸钱、大水壶、点燃的白蜡烛,以及一具女性纸扎人。

弱智男伸手入笼,狠狠揪住一只鸡的双翅。

鸡只大概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死厄,突然安静地一动也不动。紧接着,弱智男一刀划破鸡只的喉咙,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见气管在微微抽动。

鸡只被扔入铁桶内放血,开始拍打翅膀跟试着发出叫声,但因为喉咙已经被割断,所以只剩下虚弱的气音;约莫几秒之后,弱智男拎起大水壶,滚烫的开水自壶口浇下。

虽然看不见铁桶内的状况,但千竹能听见咚、咚、咚,翅膀正朝金属壁拍击的挣扎声。

过了一会,铁桶内的动静总算停下。

千竹终于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上前劝告道:「先、先生,根据畜牧法第29条规定,月海市的家禽纳入屠宰卫生检查范畴之政策,民众不得私自宰杀活禽。」

「噫嘻嘻?」

弱智男一动也不动,只是紧握着手中的菜刀。

「我是月海市刑事局的刑警,你先把刀放下。」

听见“刑警”两字,弱智男就像看见新玩具般,痴痴盯着千竹手中的刑警证。

「把刀放下。」

千竹加重语气。

「噫嘻嘻……我、我、我放下……」

弱智男点头,随手将菜刀往木笼上一摆。

很好,至少能够沟通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千竹问。

弱智男沉默了,恍然若失地动也不动。

「你是D栋的住户吗?」

千竹只好换了一个问题。

「有、有、有纸人,作、作、作祟……」

「纸人?」

千竹看向纸扎人,死白的脸颊上画了两圈腮红,墨水点画的眼睛里透露着隐隐邪气,让她感受到一股寒意由脚底窜起。

「要、要、要“sàngvàzàng”,不、不、不然,会、会、会出人命,噫嘻嘻!」弱智男吃力地解释,嘴角淌出浓稠的唾液。

“sàngvàzàng”?送煞路祭的方言讲法吗……

千竹想,对方的精神显然不太正常,所以妄想自己在举行什么驱魔仪式吧?但这弱智男居然特地弄来了鸡只,未免也搞得太煞有其事。

她不想继续纸扎人的话题,转为问道:「我想请教一下,你知道隔壁那栋蜗牛公寓吗?就是看起来很气派、漂亮的那栋大房子。」

「知、知、知道,我知道大房子。」

「昨天晚上,那栋大房子有发生和平常不一样的情况吗?」

「噫嘻嘻。大、大、大房子,不、不、不一样的情况……」

随着弱智男用力抓挠头皮的动作,皮屑一片片落下。

「有、有、有,我想到了。」

「可以告诉我吗?」

千竹挤出笑容,尽可能使用和蔼的语气。

「可、可、可,可以。」

弱智男拍掉肩膀上的头皮屑,呻吟般地喃喃自语:「蛾、蛾、蛾、蛾、蛾吃人,好多、好多、好多蛾,我看见好多的蛾在吃人!赶快sàngvàzàng,要赶快sàngvàzàng……否、否、否则,不、不对,已、已、已经……来不及了,“wǎlángānjī”已经打下,噫嘻嘻嘻……来不及“sàngvàzàng”了,“wǎlángānjī”已经打下……」

“wǎlángānjī”又是哪来的词汇?

不过,弱智男莫名提起了蛾,很可能与案情有关。

「你说蛾吃人,是指小小只的那个飞蛾吗?」千竹又问。

「对、对、对!飞、飞、飞蛾吃人!我、我、我看见蛾在吃人……妳的身上,也、也、也有蛾!也有蛾!来不及了,噫嘻嘻嘻,“wǎlángānjī”已经打下,噫嘻嘻嘻……」

弱智男把右手放进嘴边,含住食指的根部后,下颚肌肉猛然收紧。

一道鲜血自嘴角淌落。

「先生!?」

即使千竹喊叫,弱智男仍不为所动,血液从下颚滴至吊带衫,形成了一片血迹。

「你别这样!请冷静点!」

被千竹推一把后,弱智男这才仿佛感受到痛楚,拔出了湿漉漉的食指。关节上多了道齿痕,血不停从黑洞里涌流而出。

她想要递过纸巾,然而弱智男却转过身,幽幽地步向长廊的另一端。

……该追过去吗?

千竹陷入犹豫之际,对方已走到拐角处。

就在弱智男的身影即将消失前,他忽然朝千竹的方向扭过头;俩人视线于半空的某一点交会,接着,带血的嘴唇拉扯成笑容。

远处的千竹,耳边仿佛响起弱智男那扭曲的笑声——

噫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