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坠落的黑羽 02

我的耳鸣更加严重了,双眼也开始无法对焦,

似乎是受到刚刚近距离的爆炸影响,整个人如同喝下一杯超高浓度的烈酒,现在开始它正在我的体内持续发酵着。

右腿……说实话,现在已经失去了知觉。

不过也好,这样忘掉一切疼痛说不定对我来说更方便。

透过一块已经失灵黑屏的屏幕,看到了镜面反射中的自己。

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血丝,头发糟乱的蓬起,

脸上带着被熏黑的碳色。

喉咙好痛,大概是之前吸了好多的黑烟。

呼吸的时候能感受到一些火药的颗粒在胸腔螺旋。

腰背已经全面罢工,我此时撑起操纵杆的样子就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

已经……破碎不堪了啊……我。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这样也算是活着么?

这样也算是可以接受么?

这样也有资格去坚持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

三年前,失去了天上,失去了灵魂,失去了一切的自己。

为什么还在苦苦坚持?

如同蝼蚁般伏在地面,靠着呼吸稀薄的空气和进食更加卑微的蜉蝣生存的我,到底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所以,

这样的我,

还有什么资格,

去拯救神夜,

告诉她,

让她努力幸福的活下去呢?

——“请李犬上士自己逃吧,我已经……

已经,

不需要李犬上士的照顾了……”

她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吧?

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

长久以来,神夜她一直很反感我的“照顾”吧?

是因为天上说出的那句话,才让我如此关心她的吧?

其实如果没有天上的嘱托,我可能早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的话让我又苟且着活了这三年。

我之前以为,

我是靠这句话来行动的,

至少前两年的确是这样。

每天,战斗,吃饭,睡觉。

放弃做驾驶员,转为了炮手,和神夜重组。

每天被奥斯的敌军追击也都毫无怨言。

就是因为这句话吧?

——阿犬,帮我照顾好小神夜哦。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失,岁月的推移,

我的使命感却如同一坛辛辣的陈酒,

越来越强烈。

突然——

我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

我一瞬间抬头仰望着,西边即将缓缓下落的血色残阳。

我的喉咙颤抖着呢喃到:

“塞西莉娅殿下的第一级部队,Taichi,翔空式,出发了……”

地点是在瓦里安那以北的那块平原,

无数的引擎突破临界点,迸发出蓝色火焰的穿破空气的噪声响起。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数量也太多了吧……

这一切就像是前几天与奥斯作战时一样。

黑压压的机群,

成百上千台地狱的使者,

嘶叫着,

狂吠着,

在同一时间,

在地平线上缓缓跃起。

“塞西莉娅出发了……!!!!!”

而就在我的脚下山丘之下,停机库所在的军营,刚刚闲聊着的那三个战士也跟我一样抬头仰望着。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停机库里的异样。

果然!!!

果然是这样计划的!!!

这个停机库的结构突然发生了变化,

棚顶在瞬间隆起,

拉扯着连接地面的四周的包围结构也都开始形变,

固定用的螺栓崩裂四散弹射着,

遮挡用的铁板七零八落,相互叠压着。

看守的那三个人终于惊恐的转身,望向了这个正在震颤着的停机库。

就好像里面有一只巨大的野兽正准备冲破牢笼。

它在这个牢笼里同样发出了嘶吼,

汩汩热流从虚掩着的铁门的门缝中涌出,

看到这里,

我拉紧了驾驶系统的操纵杆。

紧接着,停机库的棚顶被直接顶开了。

在翻倒的铁棚之下,是一架熟悉的黑羽战机。

“喂……怎么回事,现在的女人都喜欢直接掀翻顶棚的么!?!”

座椅下是引擎的轰鸣,

我驾驶的Targa如同一支离弦的箭,

用尽了最大马力,

穿破空气,

向那只孤独的黑鸟冲去。

想告诉她,

想当面告诉她,

我心底想说的话。

远处,塞西莉娅的大批量机群刚刚起飞。

而我观察到神夜的Taichi并没有像第一级部队的Taichi一样,可以熟练地垂直起降。

果然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就学会所有操作还有些难度。

“还不放弃吗……你这个家伙……”

在Taichi机体跌跌撞撞的上下起伏几次后,再一次重重的摔在了地面,剧烈的浮动着。

可是坐在里面的驾驶员似乎还没准备放弃。

翔空式突然在地面加速,突破围栏,冲上了军营外面的一条长长的柏油路。

“想要利用一条长公路加速,然后再正常起飞么?”

我感受到了神夜必死的决心。

自己推动Targa控制杆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

因为挡风玻璃完全破损的缘故,凛冽的狂风正涌进我的怀中,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来得及阻止她了。

“喂!神夜!能听得到么?!!!!!!!!!!!”

我尝试了一下无线电对讲。

她似乎拒绝了一切外部通讯。

就这样一个黑影在公路上猛冲。

我也使出了浑身解数,

Targa的四条机械肢在我的操作下和谐的联动着,由于我是从山坡冲下来,并没有走上神夜那条还算平整的公路。

它正全力为我躲过一个又一个树桩和土坑,

它在水洼和树林间穿梭着,

此时的Targa与我仿佛融为一体。

“现在换到公路上已经来不及了……要被她落下很远了啊。”

在公路上滑行的Taichi翔空式再一次加速了,

距离一下子又被拉开,

那一瞬间就如同马拉松的后半程,我的身心突然由内而外的疲惫,

发出着抗议。

我此时就在离神夜不远处的山丘斜坡上,

正在超过六十度倾斜着的坡道上疯狂驾驶着Targa。

“她要起飞了……轮子已经离开地面了吗!!!!!!!!!!

不,

不要啊神夜!”

不过起飞的方向……这条坡道的方向和塞西莉娅机群的方向不一样……

我还有机会……

我一定还有机会……

就在她刚刚起飞,准备转向的时候……!!!

再跟在她身后已经毫无用处,

我调整了一下Targa的方向,向着山丘更高的方向冲去。

我知道那里就是断崖,

但是如果追的上的话,

那里的转角也是唯一可以让我和神夜相见的地方。

那里是我的唯一机会。

“【低语】……准备……”

我命令Targa的主火炮【低语】就绪。

要打么?

打中她驾驶的Taichi的机翼。

在她刚刚升起的瞬间将她击落在地面,

击中左翼或者右翼都好,

怎么都好,

阻止她继续升起。

我做得到么?

时间刚刚好!!!

我穿过斑斓的树影,看到脚下公路上的Taichi翔空式已经升起。

它缓缓地起飞,似乎驾驶员正在小心翼翼的调整着方位,

我猜的没错,她即将在这个转角转向。

要开火么?

我从来没有计算过这种弹道是怎样的。

这就是阻止她的唯一机会了么?

我的Targa即将冲上了山丘的最高顶点,

而我也感受到了顶点四周的树林正在抖动着,被翔空式的飓风吹得四散飘摇。

黑翼的战机已经升到了与山丘平齐。

我甚至可以隐约的看到驾驶员的样子,

没有带头盔,

马尾被精致的盘在脑后。

不,

神夜,

我果然下不去手啊,

万一击中你怎么办?

我将主火炮的炮筒完全旋转了180度,

我不想让你死,

不是这样的,

不是,

我想照顾你,

并不是为了天上而已,

而是我自己,

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必须要告诉你,

必须要当面告诉你才行。

不管了……

“给我——————————飞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将所有动力集中在了两个后肢,

就在Targa冲到了悬崖边缘的最后一处岩石时,

四足战机剧烈的收缩着,

紧接着——

它飞了起来。

奋力一跃,

前肢努力向前伸展,

如同想要将月色揽入己怀的天狗。

推进力下降了,

“还差一点点……!!!!!!【低语】……开火!!!!!!!!!!!”

主火炮【低语】的最后一发炮火,击中了我刚刚跃起身后的岩石,

巨大的爆炸冲力以及发射主炮后的反冲力,

将我再一次推向了神夜驾驶的Taichi。

前肢紧紧勾住了Taichi漆黑色的机身,

巨大的重量一下子压在了刚刚起飞的翔空式身上,

这使它突然失去了平衡,向我刚刚扑上来的山丘一侧倾倒。

机体因为失衡而盘旋下落,底部撞到了山丘的斜坡上,

紧接着收到重力影响,我和她的机体同时向着坡下滑落着。

如同两颗流星落入了地平线,

万幸的是我们的机体并没有翻滚。

就这样压垮了无数的粗壮树干,

掀起了数不清的湿土后,

Taichi和Targa最终平稳的坠落,滑行到了刚刚的那条柏油公路上。

两台机体的落点距离不远。

“神夜!!!————————”

我连忙掸去身上的浮土,

直接踩在作战椅上,扶着栏杆,从机体里跳出来。

我一瘸一拐的朝着坡道下方跑着,

而就在我的不远处,那台息羽的黑鸟也打开了它的舱门,

驾驶室正中央站起了一位少女,

她舒展了一下自己纤细的腰肢,

散开了刚刚盘好的黑色长发,

第三级部队的作战服迎着山间的微风阵阵飘荡着,

她正双臂抱在胸前,

伸出左手将被吹乱的长发别在耳后,

有些生气的望着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