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生活在这个“家”里的。

之所以这么不确定是因为记忆中的父亲在许多年前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而母亲我压根就没有见过,现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里,除了我那个眼睛因为白内障而失明了的奶奶,只剩下了我的继母,一个刁蛮凶悍的乡下女人。

哦,忘了说,她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或者六岁,我记不太清了,因为我的脑子实在不好使,我甚至连自己的年龄都记不清了。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不知为什么我的脑容量总是容纳不了太多信息,每每要记住一些新鲜的事情就会忘记过去的事情,比如童年的经历,父亲的面孔,以及自己的名字。

而且最要命的是,我连家在哪里都经常忘记,这栋破旧的贫民楼,从外面看的话每家每户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所以,我也很少出门,因为在这个家里,一旦走失的话是没有人会去找我的,至少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除了那个年幼的“弟弟”经常远远的盯着我以外,没有人会主动跟我说话,就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新闻上经常会说,继父继母虐待孩子这种事,但这个乡下女人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她只是无视我,完美的无视,让我连哭泣的理由都没有。

冷暴力,真可怕。

综上所述,我在这个家里就是若有若无的存在,连吃饭的碗筷都从来没有给我准备过,但很奇妙的,我居然相当适应这种生活。

大概他们说的不错,我是个怪胎,我不愿意跟人说话,也没有朋友,所有人的脸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与其说是不愿意,不如说是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打招呼,尤其是那些人看起来根本也没有在看我。

“小磊啊,鞋子一定要冲外放啊...”

奶奶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跟我说这件事,每次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都会这样说。当然了,继母的小儿子也一样。

“为什么呢...”

“你们刚搬过来不久,很多事情不知道......”

“行了!赶紧写作业去!”每次奶奶试图跟弟弟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弟弟都会被继母赶走,然后就会极其不耐烦的抱怨,“这种鬼啊神啊的东西不要乱跟孩子讲!再吓着孩子!”

而奶奶总是叹着气,摇着头,迈着蹒跚的步子,摸索着,走回自己的房间。

她大概是要遗弃我吧,因为这栋楼里只有我们家的鞋子是冲内放的,这样即便找不到家的我也可以从鞋子的摆放上知道我该走进哪一扇门,如果鞋子冲外的话我大概会走丢吧。

然后,他们就会减少一个负担。只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想要这样做的居然是奶奶,毕竟我有好几次听到继母一个人偷偷的抱怨,抱怨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活着。

之所以能够这么确定,当然是发生过除此以外的其他事情,比如奶奶经常偷偷摸摸的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在母亲和弟弟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缩在房间,偷偷的向我这边看过来,用那双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的眼睛。

是的,我没有被送到学校去,因为在这个残破且贫穷的家里,供一个孩子读数都有点难以为继了,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跟奶奶两个人在家,所以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和她,都是这个家的负担,所以她希望我从这个家离开,迷失在外面,这样或许她的日子就好过一些。

这一度让我十分伤心,尽管我们的处境都非常不妙,但无论如何我是她的孙子,跟那个乡下女人不同,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在所有人都吃饱以后,餐桌上的残羹剩饭也足够让我感恩戴德。

但我是她的孙子,她居然想把我扫地出门,就因为我是一个怪胎,一个他们认为的十足的怪胎。

我不喜欢阳光,过于耀眼的光芒让人不禁觉得心烦意乱,也不喜欢说话,那一张张冷漠的脸陌生的让人害怕,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缩在房子里的角落,像阿西莫多一样,只是我连敲钟都用不着。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父亲活着的话,我的生活是不是会变得更好一些,不过这种想法始终维持不了太久,因为父亲还在的那段记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况且,我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太多不满。

只不过,我想被关注,哪怕一次也好,跟我说点什么,随便什么,哪怕是骂我两句。

为此,我也鼓起勇气胡闹过几次,比如摔碎一个盘子或者碰掉一个杯子之类的,但每次继母只是一边气急败坏的咒骂着,一边拿起扫把把地板收拾干净,她从来不看着我,即便是这样也不会看着我,唯一盯着我看的,只有我的小弟弟,瞪着那双恐惧的眼睛。

“妈妈,哥哥他...”

“滚回去写作业!”

每次弟弟试图提起我都会被莫名其妙的训斥,仿佛我是什么不详的存在一样,更别提接触了,所有人对我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我应该为这个家里做点什么才好,如果能帮上忙的话,即便不说谢谢,起码应该可以正经的看上我一眼才对。

于是,黄昏的时候,迎着天边那片紫红色的晚霞,我出门了。

这无异于一次冒险,因为那个精明的老太婆已经有好几次试图调转门口鞋子的朝向,好在她看不见,也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不过我还是决定冒一次险,我实在太久没有出门了,比起家里那污浊的让人窒息的空气,外面显然更让人神清气爽,

不过,光出来透气可不行,总要做点什么,做点值得被关注的事情。

“那个...”当我走进一家便利店,刚一开口,便转身仓皇而逃。因为我看到收银员那张陌生的脸,用可怕的眼神看向这里。

所以,我逃走了。

果然,我没办法求助于人,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正面迎接陌生人的目光,但是,我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呢。

当我想通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不远处的便利店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拉上了卷帘门,眼前的街道也早已经没有行人走过,深夜的浓雾让空气变得潮湿,即便没有下过雨杂草上的叶子也凝结出了露水,我隐匿在这样一片漆黑的夜色里,久违得神清气爽。

如果说这是一种自暴自弃,那么真的停止挣扎就会好过许多,只不过心中像深渊一样的空虚感唯有在看到那双朝向门口的鞋子才能被稍微填满。

所以,无论如何,我需要那个家,让自己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即便那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人在乎我。

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起码要让继母觉得我比那个阴险的老太太更有价值,但是我一个人,究竟可以做点什么呢?

正在思考着,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喜欢在深夜活动的并不只有我一个怪胎,老鼠,蟋蟀,猫,飞蛾,蝙蝠,蜘蛛......这些奇怪而丑陋的东西总是在黑暗中活跃着。

等等。

终于,我这不太灵光的脑袋还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想吃肉。”

晚饭的时候弟弟这么说过,为此还被继母训斥了一顿,虽然我倒是无所谓,但确实最近一段时间里那摇摇欲坠的餐桌上好像是没有出现过任何肉食。

肉的事情我可以办到,只要稍微努力一下的话。

于是我蹑手蹑脚的走进了草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