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最近看起来好没精神啊。”邹晋塞了一嘴零食,看着踩着早自习铃声走进教室的楚凡,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没事...只是没睡好。”

楚凡打了个哈欠,连说话都觉得相当疲倦。

正如邹晋所说的,最近一段时间楚凡都表现得相当异常,尽管他平时也算是个相当淡漠的孩子,总是有意无意的跟人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但总归他还是个很善于随波逐流的人,被邹晋这么问的话,就表示他已经连那副“普通”的面具都没办法好好的戴在脸上了。

“该不是做了‘那种梦’吧?”

梦?

楚凡手中握着的钢笔一下子掉落在桌上,墨蓝色的墨迹在作业本上一圈一圈的晕染开,像午夜那令人绝望的颜色,纯粹得让人窒息..

梦,是的,梦。楚凡无精打采的原因就是没完没了的噩梦,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多少个夜晚惊叫着醒来,缩在潮湿的被子里,开着夜灯默默的期盼着朝阳。

母亲依然是早出晚归,甚至有几天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虽然楚凡也不是没有试过跟母亲沟通,但果然,因为什么而焦躁不堪的母亲并没有把他的烦恼放在心上。

“凡凡,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做噩梦这种小事情要学会自己一个人解决,不要事事都依赖妈妈,妈妈已经很累了...”

在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之后,楚凡就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承受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而他所剩下的可以陪伴他听他倾诉的对象,就只有那些被七零八落的塞在暖气盒子里的玩具角色了。

“喂!喂!”邹晋用胳膊肘使劲怼了怼楚凡,把他从深陷的不安里拉回到了明媚的教室,带着银框眼镜的英文老师正在用很生硬的语调朗读者课本上的内容。

“果然你是做了‘那种梦’啊。”邹晋看着回过神来的楚凡,一脸神秘的窃笑。

难不成,关于自己的噩梦,他知道些什么?一旦这么想的话,邹晋在楚凡的眼中就变得越来越可疑了,仔细回想起来的话,第一次的噩梦好像就是从邹晋家拿走了锡洛的模型之后。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一个夜里他都不得安宁,特别是最近,暖气盒子里还会传出些奇怪的响动,本来整齐码好的玩具们在楚凡去检查的时候总是在里面东倒西歪的散成一片,因为里面又黑又窄,每次楚凡都要花很久才能把他们全部找齐。而最诡异的,反而就是锡洛的模型,明明因为体积过于庞大的关系只能勉强的卡在管道和木板之间,但最近几次却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掉到更里面的地方,不先摸黑把它拆个七零八落的话都没有办法从里面拿出来。

难道说...诅咒的玩具人偶之类的...?

想到这里,邹晋的笑容似乎变得更加诡异了,半眯起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渐渐咧到了耳根,露出了一嘴尖利的牙齿...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啊?”有人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啊?什么?”

是邹晋,他正一脸不耐烦的看着自己。

楚凡这才回过神来,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英语课已经结束了,同学们正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

“你啊...即便是那种梦,做多了对身体也是不好的啊。”邹晋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但因为强忍着笑容而抽搐着轻微上扬的嘴角也依然没有逃过楚凡的眼睛。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梦。”无论邹晋知不知情,楚凡认为还是有必要套一套他的话。

“别装蒜了,做那种梦的话,会精神不好也是正常的啊。”邹晋那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果然越看越让人起疑。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嘛,算了,这种梦可不是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说的,放学的路上慢慢说给我听吧?”

“路上?”

“啊...你果然没在听啊!”邹晋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那个玩具啊,锡洛的手办,能不能还给我呢?”

手办!锡洛!

楚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不成自己的噩梦真的跟这玩意有关?

“叔叔家的弟弟总是跟我要,都已经闹到我爸那里去了,我也没办法...对不起拉,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游戏机借给你几天...呃...三天,不,两天...两天!怎么样?”

邹晋啪的拍了一下楚凡的肩膀,看来他根本就不是在跟楚凡商量,而是已经决定好了。虽然楚凡很讨厌邹晋的这一点,不过关于这个模型和他的噩梦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他想知道。

“啊...好啊,不过游戏机就不用了,放学以后跟我回家拿吧。”

“真是帮大忙了!”

楚凡看着邹晋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又突然觉得自己的怀疑是不是多余了,邹晋还是那个邹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今天放学的路上楚凡不是一个人,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影子诡异得拉长,即便在喧闹的马路上没有察觉,当两人走到楚凡家楼下的一片破旧的自行车棚的时候,周围的气氛就米明奇妙的变得诡异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楚凡总觉得一向喋喋不休的邹晋一路上似乎变得有些沉默。

“你就住这里?”

邹晋打量着周围斑驳的砖墙和一栋栋陈旧的墙体都有些开裂的老楼。

“啊...嗯...”楚凡艰涩的点了点头,跟邹晋那豪华得跟花园一样的小区相比较的话,这里的确就跟贫民窟一样寒酸。

“真是不错啊!”

“诶?什么?”

邹晋的反应大大出乎楚凡的预料,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楚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楼少说也有个十几年了吧。”

“啊...大概吧。”

“真是个好地方啊。”

“好地方?”

“嗯,探险的好地方啊。”邹晋露出一脸莫测的笑容,“一般像是这样老旧的小区,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两个民间的恐怖传说哦。”

“传说?”

噩梦,传说,邹晋今天总是在说些奇怪的东西...

“跟你说的‘那种梦’有关吗?”楚凡决定由自己这边先提出来比较好,毕竟谈话已经进行到了这里,至少在回家之前他想把事情搞清楚。

“梦?”邹晋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那种梦’怎么会跟怪谈故事有关啊,你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H漫画啊?”

“H?”楚凡完全糊涂了。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邹晋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到了你我这个年龄,就是会时不时的做‘春梦’啦,不过像你这么频繁的还是比较少见...”

“春...梦...?”

“嗯,就是男女之间做那种事的梦哦...”邹晋又露出了之前那副怪异的笑容,“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偶尔也会...”

“.......”这始料不及的展开让楚凡的大脑因为过于吃惊而陷入了一片空白。

“噗...哈哈哈哈哈!”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楚凡一下子笑了出来。

“什么什么什么啊,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楚凡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反而把邹晋的脸臊的通红,看着邹晋那扭扭捏捏的样子,楚凡反而觉得更好笑了,连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邹晋这家伙原来是在说这种事情,这下子他那副奇怪的强调也好,诡异的笑容也好,一切都说得通了。什么受诅咒的玩偶,凭依的恶灵之类的他简直为自己会产生这样愚蠢幼稚的想法而感到更加可笑,说到底,鬼神不过都是些无法面对自己软弱的人产生的妄想和精神寄托罢了,怎么可能会真的存在。

简直蠢透了。

“走吧!”放着完全不明所以的邹晋不管,楚凡自顾自的一头扎进了楼道间。

果然,母亲跟往常一样没有回来,楚凡让邹晋等在门外,自己跑去房间打开了暖气盒子的格栅,这里面可是装着他所珍视的世界,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但是,当楚凡把手伸到管道和木板的夹层之中的时候,却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又来了,大概是又掉到后面去了。尽管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但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而眼下也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里面...里面...楚凡一把一把的把藏在里面的玩具掏出来,但却怎么也摸不到锡洛,明明是那么大的一个模型,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喂,你在干什么啊?”因为等的太久,邹晋已经失去了耐心,甚至连鞋都没有脱就跑进了楚凡的房间。

“这是...”邹晋的眼睛盯着楚凡摆了一地的玩具...人形的,动物的,车子的,甚至连那种很便宜的塑料制的玩具大兵都有...似乎是从小到大所有的玩具都堆积在了这里。

“啊...这个...是我妈放里面的,因为怕占地方...”楚凡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总之他只能靠感觉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一些,如果让邹晋知道自己还珍藏着这些东西的话一定会没完没了的笑话他的。

“所以...我给你的也在这里?”

“呃......嗯。”

楚凡一边用力伸手往里摸,一边犹豫着点了点头。虽然这根本说不通,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说辞了。

“闪开闪开,我来。”

邹晋一把把楚凡推开,自顾自的就把手伸了进去。尽管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就手臂的长度来说,一米七八的邹晋显然比他更有优势,与其一直在这里耽搁下去,倒不如就让他自己来找。

何况,他的秘密都已经摊在这里了,已经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嗯...?这是什么?”邹晋似乎摸到了什么,正咬着牙皱着眉头把手臂使劲往里塞,肩膀发达的三角肌顶着暖气盒子那脆弱的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帮我一下,好像卡住了。”邹晋拼命往外拔着胳膊。

“找到了?”

“好像是。”

于是楚凡像最初把锡洛塞进去那样,用手向外掰着木板,好让邹晋的手臂能够顺利抽出来。

随着“咔吧”一声什么东西断裂掉的脆响,邹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搞不懂你妈为啥要放得那么里面啊...”他抱怨着。

“没拿出来?”

“应该就掉在附近,”邹晋吹了吹自己通红的胳膊,感觉火辣辣的,“不过好像坏掉了。”

“坏掉了?”

“嗯...刚才硬拿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楚凡心口一凉,那样的原装手办模型可是很贵的。

“怎...怎么办...”这下他可有点慌了,他那点零用钱完全不够赔偿的,跟母亲要钱的话...不用想也知道后果,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母亲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了。

“总之先拿出来再说吧。”邹晋再次把手伸了进去,这次掉落的位置远没有上一次那么深,所以轻而易举的,邹晋把模型拿了出来,不过除了暖气盒子的木板变形的有点厉害之外,模型似乎没有什么受损的地方。

“奇怪...刚才明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啊。”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楚凡不得不把房间的灯点亮让邹晋好好检查检查。不过就算迎着灯光来看,也没发现有什么损伤。

“没事不是很好吗?”楚凡尴尬的笑着,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一根筋的邹晋不知道为什么上来了轴劲,他再次把手伸进了暖气盒子。

“有了!”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邹晋一下子抽出了手臂。

然而,他手上拿着的东西,让楚凡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一个脏兮兮的,满是灰尘的,穿着白色裙子的塑料娃娃。

“这是.......”

楚凡仔细打量着她,大大的眼睛,僵硬的笑容,黑色的长发笔直的垂在肩膀,泛黄的裙子上沾染着一块块黑色的污渍,举起的手臂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只不过,有一只已经断掉了。

“你...小时候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吗?”邹晋一脸诧异。

“不...这不是我的...”楚凡盯着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娃娃,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有点不安,这的确不是他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即便他对于几乎所有的玩具都视若珍宝,但像这种明显是女孩子才会拿来摆弄的娃娃可不在他的名单里。

“哈哈,你不承认也没有用,你居然玩小女孩玩的东西。”预料之中的,邹晋开始嘲笑他。

“都说了不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楚凡气急败坏的想要否定的时候,那个诡异的娃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木讷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凡,像死人一样...

“这个东西我要明天拿到学校去,要不要公开就看你表现喽,哈哈哈哈!”

来不及阻止,邹晋就带着娃娃和锡洛冲了出去,空旷的房间又只留下了楚凡一个人。

不过,让楚凡倍加不安的,并非是邹晋的嘲笑,或者是明天将会“轰动”全班的关于他的“新闻”,虽然这也是必须要阻止的事情,不过眼下,让他倍感寒意的是那个诡异的娃娃本身。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从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他都丝毫没有头绪。

算了,在母亲回来之前必须要把家里收拾好才行,邹晋这个莽撞的家伙把鞋底的泥土都带了进来,不擦干净的话母亲可是会生气的。

在把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墙壁上的摆钟钟响起了整点的钟声。

铛...铛...铛...铛...铛...铛...铛...七下。

七点钟?尽管是摆钟,但是楚凡也已经设定它只有在早晨6点钟才会报时,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响呢...而且就晚上七点来说的话,外面的天色是不是黑的太早了啊?

楚凡透过窗户向外面张望,这个时间本应该正是这种老旧的小区最热闹的时候,大爷大妈们吃饱了饭出来遛弯,楼下的饭馆和烧烤店里酒桌的喧哗隔着很远都能听到。

然而,今天的窗外却静悄悄的似乎空无一人,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仔细看的话,就连偶尔经过马路的车灯都不曾出现。

等等,一般来说在晚上7点钟的时候会在城市里起雾吗?

不对劲...

楚凡的心猛的揪了起来,长久恶魔的折磨使他对恐惧的预感尤为敏锐。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心脏像打鼓一样砰砰的跳个没完,即便现在还远远不到睡觉的时间,但没来由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果然,像在回应楚凡那份不安的期待,门外老旧的地板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跟那天夜里的那场噩梦中的脚步声一模一样,毫无规律的,如同醉酒之人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房间,像是哀怨的前奏,让人头皮发麻。

最终,那个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楚凡颤抖着身体蜷缩在窗下的角落,紧紧的靠在暖气盒子的格栅上,恐惧像冰冷的毒舌一样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身体,冰冷,压抑,喘不过气,甚至连张开嘴发出惊叫这样的事都做不到。

古铜色的门把手开始旋转起来,楚凡什么也做不到,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房间的门锁上,但是,那种一碰都会摇晃的门锁即便是好好的锁上了也不见得能发挥多大作用。

怎么办...怎么办...

眼下这种状况,楚凡只能期盼母亲能够快些回来,苛责也好,失望也好,什么都好...

回来救救我啊,妈妈...楚凡在心中绝望的呐喊。小孩子始终还是小孩子,无论把自己伪装得多么坚强,对父母保有着多少抱怨,果然在危急的关头还是需要一个依靠的,哪怕在那之后就又会重新装模作样的逞起强来。

不知道是不是对母亲的祈祷起了作用,缓缓旋转的门把停住了,老旧的机械锁因为惯性“啪”的弹回了远处,而除此之外,楚凡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远远的,走廊传来的,让人安心的,活人的脚步声。

因为老房子隔音很差,所以尽管很微弱,但他确实听到了,有序的,一步一步迈着台阶的声音。

太好了...楚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撇到窗外似乎又出现了熟悉的霓虹,看来,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似乎都暂且告一段落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恐惧感渐渐消退,楚凡那绵软的四肢终于可以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了,然而...当他站起身来面向窗外的时候...

“还给我!!!!!”

从暖气盒子里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了楚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