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流放到赞岐国的崇德殿下现行踪不明,而押送他的士兵也全部消失了踪影」

穿着粗布陋衣的探子在殿内禀报完打听来的消息后,整个正殿处于一片寂静之中…..

现下,所有大臣都不敢吱一句声,其原因是京都御所内的政治势力,被新上任的天皇重新做了一次洗牌。待鸟羽上皇和近衛上皇魂命归西后,大家都以为是崇德天皇重新上台掌握整个局面。而出乎众人意料是,与崇德天皇一母同出的雅仁亲王,竟向参政院告发了兄长下毒之事,并且通过与武士阶层联合,迅速掌握了整个京都御所。

先上任的雅仁亲王,不对,应该说是后白河天皇,就连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长都可诛杀,其心思实在是令人难以揣测。坐在下榻的臣子们,他们的冷汗早已浸湿了里衣,因为,即便是再慎重思考所得出的发言,也可能在下一刻,让自己身首异处。

于是,大臣们都将目光都投向了离帝王距离最近的大纳言身上,毕竟,大纳言这个职位本就是应该代表着帝王的立场来宣读意见。而新上任的大纳言顶着众人的目光,双手紧紧攥紧着玉板,同样也是,什么话也不敢说出声。

穿着赤色御袍的帝王,见众多大臣没有一个敢开口,他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那么你们就先各自回家吧,来人,宣阴阳师安倍泰成,午时入宫」

听到要被宣召入宫的消息,受于压力的安倍泰成先深呼吸一口气。

为了占卜此番面见的吉凶,他命人在猎场里用木材堆砌成一个矩阵。 等夜幕降临之际,他往堆砌好的矩阵中丢下了一张黄符。

单薄的纸张立刻幻化成火焰,燃至数尺之高。

安倍泰成紧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换气息地念完了对八方神明的祝词。

礼成后,他又将事先预备好的龟甲,抛进了矩阵之中。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燃至天空的大火逐渐缩小。一阵“噼啪”响声后,只余掩埋在灰碳中的零星火点。一旁的下人们立刻用桶里的水将火星浇灭,接着他们又用烧火钳从还散发着余温的灰碳中挑拣出龟甲。

接过递上来的龟甲,安倍泰成眉头紧皱,其灼烧的裂痕无一例外都是预示着大凶。在一旁围观占卜的族人们,上至位高权重的话事长老,还是下至处理膳食的女佣,也都乱作成一团在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能带上自己所有最值钱的财物,然后速速逃离京都。

毕竟,大凶的占卜结果,不正是意味着新上任的天皇会拿这个家族开刀吗?

族内的金库已经被上头的人一扫而空,而几个做杂役的下人想碰碰运气。他们心里盘算着倒卖名家的字画或不菲的古玩,兴许能换作一笔巨款。于是,他们就将这主意打到了久为清理的书房。

当他们刚打开纸糊的房门时,榻榻米上的五芒星法阵竟突然发亮了。而作为阵眼的九十九神,也从一把折扇,伴随着由灵力汇集而成的点点星光,化作了一位穿着银白色狩衣的翩翩世公子。

话说,那位传说中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不是因封印玉藻前化身的杀生石而丢了性命吗?那几个盘算着倒卖生意的下人,看到那张与记忆之中别无二致的脸,都纷纷跌坐在地面上,且浑身颤抖地问道

「...晴明大人,您…这可是化为怨灵回来了?」

「不,吾乃九十九神,且吾的名字叫做.. 」

对了,晴明大人就连离世之前都没有正式授予她一个名字。

虽然她现在依着那位大人的模样化形了,但总不能连他的名讳也一并偷了去吧。那么,该称呼自己什么好呢?在她记忆里,那位大人似乎常常对着一幅惟妙惟肖的女子画像,用唐国的语言念叨着“忆你”,那么就命自己名为“憶旎”好了。这也算是承载了那位大人藏于心底,不为世人所知道的爱念之情吧。

「吾名为憶旎,乃是侍奉晴明大人多年的九十九神」

察觉到书房内的灵力起了变化,安倍泰成与族中其他还算明事理的长老们,立刻赶往了书房。而当泰成看到那位穿着狩衣的翩翩世公子时,他大声惊呼道「阿爷?」

泰成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不过他想想还是放弃了纠正,这位出现在书房的九十九神就当是阿爷的替身吧。眼下整个家族宛若一盆散沙,长老里也没有任何能撑住场面的角色,即便是他自己,不也是被看作阿爷的替身吗….

终于,出现了更为相像的替代品了。哪怕是非人的东西,比起他,更为肖似阿爷的九十九神更能安抚族内上下的人心吧。这下,大家期待的目光可能不再会放在他身上了吧….

从书房折返到自己房间里的泰成联想到自己用龟甲演算的卜卦,他对此番面见感到揣揣不安。直至晨鸡报晓,他才察觉到自己原来一夜未眠。而当他拉开房门的瞬间,却又再次看到昨日出现在阿爷书房内的九十九神

「在下憶旎,希望与泰成阁下一同进入京都御所」

「这….可行」

或许,是憶旎那张酷似那张阿爷的脸庞,他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从懂事以来,家族里任何一个人提起阿爷的名字,他们的面上都带着骄傲的神情。 为了以阿爷为目标,他每日每夜地练习阴阳术,甚至是书库里的每一本藏书的位置,他都能清晰记住,为的就是能成为安倍一族的草雉劍。

也许这样,阿爷能摸着他的头,称赞一句年少有为。

而十几年下来,他渐渐发现阿爷虽然总是面挂着笑容,但他却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对着作为亲孙子的他,可以说是一种更贴近于冷漠的态度。

当正红色的御所大门映入了众人的眼帘,憶旎在安倍泰成眼前挥了挥手以让他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安倍泰成不禁再次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

他担心新上任的天皇也许会因憶旎那张酷似阿爷的脸,质问起别的问题,于是便吩咐她在御所内的花园之中静静等候。而憶旎对他的吩咐感到有些不解。按她的想法来看,直接变回扇子的原型,不就可以避开其他人的起疑了吗?

不过,看着安倍泰成急匆匆离开的身影,她也不好意思追上去。

她在花园内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转悠了一小会,接着就听到了有人打哈欠的声响。声音的的主人,一位穿着青杉的山羊胡老者,突然就从种满月季的花丛中跳蹿到了她面前。

「请问阁下是?」

「老夫乃是编写你们法术体系的祖师爷,天宫将军张角」

「阁下可是失心疯,张角数是数百年前的人物」

「老夫可不是得了失心疯,疯的是你现在侍奉的家族,就连一只扇妖也能成为了阴阳师一族的主心骨」

「阁下请慎言,否则吾将会对你动手」

「来啊,小妖精」

愤怒之下,憶旎将灵力汇聚在手上,形成一把锋利的剑刃。由灵力汇聚的白刃正打算劈向老者的脖颈之处,她却发现自己半步都不能移动。而眼前老者笑了笑,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具人型,扔在了地上,狠狠踩上了一脚。巨大的痛楚瞬间向憶旎袭来,她半跪在地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仿佛被碾碎了一遍。

「好好翻书阿,小妖精,厌胜之术不止用于宫斗,也能用于战斗」

「多谢张角前辈没有痛下杀手…不知道您此番会面抱着什么目的」

「本还以为妖类比不过人智,没想到,小妖精你还算识相,不如这样吧,你拿你一只眼睛作为交换,老夫就和你透露下你主人的转世,好吗?」

「前辈,既然如此神通广大,可否,能透露给我泰成的运势」

「他阿,只怕早就断头了,那个新上任的天皇是个扭曲的孩子,泰成自己提出以自己性命换取整个家族平安....」

听闻“断头“二字,她想着连忙起身,但只要稍稍移动,剧痛的感觉立刻再次向她袭来。

「我说,这个家族里,除了那只狐狸聪明点之外,其余的人还真都是傻子。无论是哪个坐上去的人,狐狸都有一一去交涉。他希望族里不要出现第二个他,才冷待任何人,尤其是自幼以他为目标的安倍泰成」

「前辈,所以你是过来看我这一族的笑话吗?」

「既然你们一个,二个,都想为这个家族做牺牲,老夫也无话可说了,要不这样吧,交易的筹码,再添加一样,你就会变得和狐狸一样厉害」

「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啊,忘了补充句,你越是接近那狐狸的转世,你交换的右眼就会越发感受到疼痛之意」

对她来说,要是能再看到他,疼痛之意算得什么, 然而,比疼痛更难忍的是无尽的等待...千年的等待时间十分漫长,就连安倍一族也多出来了许多分支。新出来的土御门一支嚷嚷着自己才算是正支。应对这些争执,憶旎都是保持沉默不言。归根究底来说,她并不在乎谁是正支,谁是旁支的问题

能够牵引她思绪的只有那人的转世...

某日,转世命格的二十四象转盘忽然发出了动静了,她立刻用御风之术,跟随着转盘里指针的走向,不远万里地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也许是,作为替身太久了,她甚至都快要遗忘了自己作为妖怪的本质。

等她靠近村子时,全村的狗狗都朝着她吠叫。

伴随着嘹亮的婴儿哭声,而她被玉石取代的右眼也散发出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痛感。然而,对着这越演强烈的疼痛,她越是欣喜若狂。

刺骨的痛意预示着主人的转世离她只有几步之遥。而下一刻,张角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 在漫天白恺恺的鹅毛大雪中响起「无论你做什么,他这一辈子只会爱上其他人」

原来这就是“代价”,淡粉的指甲嵌入了掌心的的皮肉中,以此抑制住临近崩溃的情绪。她强制自己收回游离在失控边缘的灵力,而左眼的眼框内却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脑海里回想起一声又一声的“忆你,忆你”....

“憶旎”这个名字,其承载的,明明是自己对主人的那份爱恋之情...

千百年下来,还真是自己骗自己啊...不过,只要这一世能让主人平安喜乐地成长...即便,代价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单相思,那她也心甘情愿地去吞下这份苦果...

屋外,白恺恺的雪花越下越大,屋内的人如果望向外头,也许能隐约看到窗外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但屋内的人都因刚刚的生产,忙不过来,产婆给将干净的毛巾浸入刚烧好的热水中,而刚生产完的妇人也因为力竭,全然没有张开眼。

产婆用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清干净孩子身上的血污,待她擦干净血污后,“唉”地叹了一声气,这刚出生的崽子能瞧出来眉眼都长得不错,但明明是个足月的男孩儿,重量竟还不如二奶奶家不足月的二妞重

更晦气的是,刚刚在生产时,村子内狗崽的叫声倒真叫地一声比一声嘹亮.....等等,二奶奶之前说啥来着....好像是名字.....能改命格?产婆转念一想,对榻上躺着的妇人说道「婶子,你家崽出生时,身子骨看起来有些脆,不如取个好养活的小名,叫“狗儿”咋样?」

「那成,希望他日后也能像他小名那样,无论是去到哪里,也能扎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