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曾与依芮丝·奥尔芬朝夕相处过的工人,对她都有着极为一致的印象:这个被萝莎取名为“依芮丝”,又因为来路不明而被冠以所有帝国孤儿通用姓氏“奥尔芬”的姑娘,不仅为人泼辣爽快、睚眦必报,更有着一身令人难以理解的怪力——虽然她的体型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孩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那双看似瘦弱的手臂,却足以举起近150公斤重的一大满桶油料。

正是因此,她才被青金石营地的管理者们破格收留,还划归到了搬运工人的行列之中——她自己对于这些安排,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意见。什么都记不得的她也少有真正在乎的东西,过得洒脱、随性、张狂是她在别人眼中一如既往的印象标签。

只有在一件事上例外——她不容哪怕任何一句当面诋毁,无论程度。哪怕她并不会多么在意身边的流言蜚语,也从未容许过任何人诋毁过依芮丝·奥尔芬这个名字。那是萝莎送给她的礼物。

即使现在,食堂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工人还记得她第一次走上搏击台时那一幕——这座擂台不仅是供劳工们打赌下注的娱乐工具,同时也是一座没有法官的调解庭,是解决劳工彼此之间矛盾最有效的方案之一:没准提出问题的那一位就会被打死,对不对?就像之前被依芮丝第一次抓上台的那个人。

“依芮丝?怎么起了个这么拗口的名字”——这正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工人,活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就在在场的每一位工人注视之下,依芮丝一声不吭地把他像一块石头一样高举过顶,丢进了搏击台那粗绳子圈起的围栏之中,随后便飞身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那人的脑袋立刻就像一只水气球一样,瞬间炸成了一团血红——没人胆敢为他说话,更何况在搏击台上,生与死本就相伴而行。从那一天起,劳工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人胆敢拿依芮丝开玩笑,而拳台也成了她最常来的娱乐场所:不是作为台下的赌客,而是作为台上的挑战者。

诚然,在那些不含个人纠葛的比赛之中,她再也没有下过一次死手,但她那一鸣惊人的初次亮相,还是与萝莎添油加醋编出来的外号“暗夜之影”一同,深深地烙在了每一个目击者的心底——

也所以,当擂台上的格兰瓦特,如今再一次疑似对依芮丝表示出了不满时,台下有不少人都在依芮丝一跃上台的同时,在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难道当初的那起流血事件……现在要重现?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对不对!在这一成不变,甚至可说充满绝望的高强度劳作之中!

只不过,与绝大多数人的预期不同,登上擂台的依芮丝,却并没有如自己此前一如既往的风格一般,直接闭着嘴巴当头就打,而是首先盘起了双臂,用最不屑的眼光上下扫了扫面前的肌肉怪物。

“格兰瓦特……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开口时,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又充满杀意,“是个仗着有管理人撑腰,就当自己是个领导,在分馏塔那边作威作福的混蛋。”

“嘿,骚娘们,你知道得还挺不少。不过,你有意见么?”格兰瓦特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黄澄澄的板牙,“我看你已经忘了,是管理人给了你在这里活下去的机会。你不懂得要尊敬一下他的得力助手么?”

“我更想感谢那个给了我名字的人。她让我能重新作为人活下去,而不是作为一件物品。”

当依芮丝说到“作为人活下去”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突然在心底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痛——只是现在,她懒得在意更多。

“多说无益……如果你觉得你能战胜我,那就来试试看!”

“——好!”

大喝一声作为应答的同时,格兰瓦特就像一阵山崩一般冲向擂台另一侧的依芮丝:连他那夹杂着油污与黑泥的拳风之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给我下去,依芮丝!”

“住!”

依芮丝的声音或许听起来不像格兰瓦特一样响亮,但当她开口时,就连食堂屋顶都被震得轰轰作响:不同于以拳打来的格兰瓦特,少女则是以最快速度扎下马步、侧过身子,随后在胸前一个抱拳,以左掌推着自己的右臂,用手肘毫不示弱地迎向了那比沙包更大的拳头——

迸!

一瞬之间,空气之中宛如鞭炮炸响一般,荡起了一阵肉眼看不到的涟漪:下一秒,格兰瓦特就像是被重锤击中了胸口一般,一边疯狂地抖着自己刚刚打向依芮丝的右手,一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而依芮丝则是收起了马步,站直身子的同时,干脆利落地以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的神情依旧写满不屑。

——那一刻,在距离擂台最近的那一圈金属饭桌上,所有的玻璃器皿竟全数裂成了无数碎片。

“来啊,大家伙。”

依芮丝的声音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高傲与游刃有余——慑于格兰瓦特的背景,此时的她并没有下死手,甚至只是下狠手的打算:就算她自己并不害怕管理人怪罪下来,但她担心这个人渣会借着管理员交给他的权力,恶整与自己关系亲近却恰好在分馏塔、在他手下工作的萝莎。

震断他几根手指应该也就够了——依芮丝有些轻描淡写地想着,而在她面前,格兰瓦特最初的表现也完全符合她的预期:这肌肉怪物如今正既小心又滑稽地轻轻摁压着他的右手指节,看上去应该是在检查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混蛋,我的手……伤到骨头了!你这混蛋……!”

“或许你可以试着出拳时别那么大力,大只佬。”依芮丝的声音中满是轻蔑与嘲讽,“不过,那样你可就更奈何不得我了。还要来第二回合吗?”

“你他妈很狂啊!很狂啊——”

与依芮丝的预期不同,格兰瓦特并没有因为这已经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而示弱半分——恰好相反,现在的他就像一头受伤的狂兽一般,如同挥舞着一根粗大的鞭子一般,将自己的整只右臂都狠狠地甩向了面前的少女。

咚!

猝不及防的依芮丝当即被这毫无慈悲的一击打得整个人飞了出去——所幸她既没有飞出擂台场外,也没有被打倒在地,而是狠狠地撞在了擂台边缘的绳索上,有些吃力地勉强站住了脚:或许她的力量在青金石营地之中无人能敌,但格兰瓦特那一身怪物一般的筋肉显然也不是摆设。

“咳——大,大意了……”

“还没完!我的左手还没问题……给我粉身碎骨!”

不等依芮丝重整体势,格兰瓦特已然挥舞着尚且完好的左拳再一次疾冲而至:此时的少女,已经没有时间再用自己的肘关节去顶撞格兰瓦特的拳了——她的腰就此猛地向前一挺,随后在这最后一刻将双手狠狠地向胸前一合……

——啪!

格兰瓦特的拳就此停在了半空中,如同被冻住一般固定在了依芮丝猛然合拢的双掌之间:他固然既无法再向前前进半步,也抽不出自己的拳,但依芮丝也同时再也做不出其他任何动作,只得继续维持着这个近似于“双掌合十”的姿势——那一刻,周遭的每一位观众都安静了下来。

——这该说是平局吗?还是……不,难道说不败的依芮丝·奥尔芬,如今将要迎来她第一场没有以胜利作结的比赛吗?!

如此疑问或许已经占据了台下每一个人的心房,然而在下一瞬间,却一就只有那唯一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清澈的童音打碎了食堂之中的死寂,更点燃了劳工们所有的血性与激情。

“夹碎他的拳!夹碎他的拳!”萝莎的声音清澈得就像是天堂之上传来的铃声。

“夹碎他的拳——!夹碎他的拳——!”人群海啸山呼,如地狱万千恶鬼正高声合唱。

“你听到了吗?你这一身臭肉的大只佬……他们都在为我加油!”依芮丝咬紧了牙,双手之间的压力也呼应着人群的叫喊声,一点点变得更强、更紧,“放弃抵抗吧!我是不败的!”

“混蛋,我不能,我不能……!”格兰瓦特的额头上、手臂上如今都已经爬满了冷汗,他显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不舍得立刻放弃,“还没有人能……还没有人胆敢藐视管理人赐予我的权力!你理应受罚,你……”

“退下,格兰瓦特!”

砰。

那是一声并不张扬的枪响:子弹自食堂大门之外射入,随后掠过人群头顶,自依芮丝与格兰瓦特鼻尖之间的狭小空隙一穿而过,最终击中了不远处的食堂天花板。少女与肌肉怪物几乎不约而同地收起了刚刚各自剑拔弩张的架势,转而将视线从对方脸上转向了食堂大门之外。

出现在那里的高个子男人身上穿着贝瑞莱特帝国军的制服——他是管理人。

“根据可靠情报,魔物自警团的战斗部队正在接近这里。现在,所有劳工应当立刻暂停一切工作与娱乐活动,与正规军一同防卫青金石营地。都给我执行命令!”

“是,管理人!”

格兰瓦特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开口的——与他相应,擂台下还有不少人也一并点了点头,他们大多都坐在格兰瓦特身后的方向上。

至于依芮丝,她只是再一次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趁此机会,她以眼角余光撇了撇台下不远处的萝莎,不出意外地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异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