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椴木市千里之外的帝国北部欧罗拉省边境地带,巨型地上战舰“摩天楼”号的乘员宿舍之中——

切西·妮朵丝刚刚完成了一个上午所有的工作:她先是用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金属口杯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随后则是从自己的私人橱柜中取出了一包果干。

虽然自从三岁那年被军队收养时起,她就一直在苦寒的北境军区接受训练、履行职责,但有些根深蒂固的喜好却是无从改变的。比如说一杯热腾腾的、带着几分南国气息的混合水果茶——哪怕帝国北境根本不出产其中的任何一种水果。

自从成为蕾嘉的亲信、受封“夜毒者”部队的指挥官之后,她在勤勤恳恳履行公务的同时,也从来没有忘记用这些得来不易的职权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某些个人爱好,其中就包括用一点额外的私人财产为报酬要求军需官从卡珀克省乃至魔物领域中搞到一点能用来制作果茶的原料。

当然,这是违规的,而蕾嘉也知道这一切——但那位仅仅看重战功,或者说只懂得用战斗能力来衡量人才的参谋长根本就懒得在乎这些。切西打得很好,切西是很好的战士,这一事实足以让她对自己最钟爱的部下某些无伤大雅的违规行为网开一面。

“唉……哪怕是有了萨巴斯组织的协助,该进行的任务还是没什么头绪。”一边自言自语着,她轻轻啜饮了一口手中的热茶,酸酸甜甜的口感会让她想到那些早已逝去的过去,以及那阵吹拂着所有过去的南国暖风,“‘影镜’号到底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啊……又是无法追踪的传送魔法,又是隐形手段什么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为蕾嘉委派下来的任务苦恼了。精英部队领导者的职责,经常会为她带来各种令人为难,甚至是难堪的任务要求,但她最多也就是会为此“苦恼”一分而已。她的经历告诉她,船到桥头是会自然直的;而在船行之道上,太过于纠结于航路两侧的负面情绪没有任何意义:她深知保持一份舒畅、冷静的心境,反而会更有利于脑力活动。

那是她唯一的那位亲人教给她的。不是蕾嘉,她也从没把那个脑袋里少根弦的副参谋长真正当作过什么值得尊敬的角色。

“呵……你要是看到接下来我将看到的东西,没准会被活活气死吧。”再一次低声自语着,特务队长按下了座位旁的魔法装置开关:那是魔导荧幕的启动开关。伴随着魔力的涌流,高悬在切西宿舍墙壁上的那块水晶屏幕之中立刻浮现出了清晰的影像,与之相伴的则是一个充满狂热感的男声解说。

熔炉死亡竞赛。切西本人最喜欢,但却让总会让她感觉到一阵惋惜感的节目:因为下意识里,她会觉得某人会恨死这东西破坏了某些她印象最深刻的印象,而这种猜想总是会让切西无法释怀。

——然而这一次,当画面随着解说词,聚焦在那位身着女仆装缓缓步入竞技场的代言斗士身上时,却是轮到切西自己楞在原地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影镜”号的去向。

“贝莎·艾什莉代言者入场!玛特尔·古夫……选择隐瞒自己来历,飒爽而又冰冷的杀手女仆!她来了,愿她和竞技场的处刑者们一样强硬!”隔着休息室的天花板,优昙都能够听得到那同时响彻在斗技场上空与直播信号之中的解说词。她并不是很喜欢里面的内容。

“真做作。木偶需要用这么多定语来描述吗?”站起身的同时她轻轻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休息室的大门也在同一瞬间缓缓为她打开。通往圆形斗兽场的通道两侧陈列着诸多做工精良的武器,但优昙连一眼都没有去看,当初优海使用过的那把长枪此刻正被她背在身后。她跨过门槛,踏上圆形竞技场的透明地面,在那一刻优昙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之前那位处刑者的建议是多么正确:她能感觉到脚下的温度让她很不舒服,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冥泥不怕火。

相比较下,在竞技场另一侧或许已经久候多时的另两个人影更让优昙在意:他们全部都是穿着行刑者制式盔甲的彪形大汉,其一手持一杆体积接近于一门小口径迫击炮的燧发大筒,另一个则手持大剑、背负着战斧。

一瞬间,那柄战斧几乎吸引了优昙全部的目光与注意力:她就这样停在了入场口之前,呆呆地瞪着那把让她倍感熟悉的杀人凶器——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曾见过那东西,却已经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直到来自对面的一句呼告声响起,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去赴死之人向你致敬。”女仆眯起眼,面前的两位重装斗士在同一时刻低声开口,随后微微一鞠躬:但右侧那位使用冷兵器的斗士则是在礼毕之后又加上了半句话,“小贝莎的守护者。”

“守护者?我么?”抬了抬眉毛的同时,优昙将手伸向了背后的长矛,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掷了出去——如同一道银色闪电一般洞穿了那位持炮斗士的胸膛,连同他的盔甲一起。随后,长矛则是如同活物一般自行飞入半空,最终打着旋落回到了优昙手中

顿时,竞技场中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声:在帝国,战斗从来都不需要任何规矩,比如说开场时要先彼此行礼再杀个你死我活。优昙深谙这一点,她还挺喜欢这样的,至少现在可以帮她先搞掉一个可能会干扰谈话的家伙。

“是啊,那家伙刚刚说在走廊上遇到了你,其实我也很想找个机会和你事先讲几句话的。你的名字很有特点,不吉利得让人印象深刻。”做出防御姿态的同时,左手持大剑的斗士把背后的战斧拎在了右手之中,看起来他还懂得该如何双持武器进行作战,“这把斧子真是造孽不浅。”

是这样吗?优昙想着,面前这个人的身影和印象中的某个背影似乎重合了。或许是因为处刑人的盔甲和十几年前帝国军重步兵的标准配备差距不大:此刻面前这个男人的金属护心镜上,仅仅是多了一道深刻且野蛮的利刃劈砍痕迹,和他手中的战斧似乎是匹配的。

下意识地,她决定先听听对方会说些什么,于是便在站直的同时,将手中长矛尖向下重重地朝着地面一戳,仅仅用双眼警惕地盯着面前同样剑拔弩张的对手:她懒得信赖对方所谓的“战斗礼仪”表现,她只是有绝不会被偷袭杀死的自信而已。“你想告诉我什么?”她开口问着,心底则有意地开始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来。

“她是我从斡旋所里接出来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简直能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她同为遭难者的姐姐——”

那一刻优昙瞪大了双眼——她开始后悔选择“玛特尔”这个名字来掩盖身份了,但当时她确实只是随便挑了两个她自己印象最深的词,组合成一个全名填了上去而已……只可惜自己还没做到像主人一样洒脱得不需要谨慎。

“她……同为遭难者的姐姐找了个机会,把年幼的妹妹托付给了某个路过的帝国军人。”抛开杂念的同时,女仆试探性地问着:全覆盖式头盔遮住了对方所有的表情没错,但优昙却能在自己开口的同时,从面甲的眼孔中确认到两道讶异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的?而且,你穿着女仆装!”处刑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沙哑浑浊的声调一瞬间变得清澈了起来,在优昙听来也可以说是“年轻”了起来,“难道说你——”

“我猜的。”优昙笑了笑,是有些苦涩的笑容——因为她认真了起来,“后面就不用再继续说了,我懒得听你叨叨。”

她站直了自己的身躯,将武器举在身前,随后恭恭敬敬地向着面前的处刑人行了一礼。

“去赴死之人向你致敬。”她严肃而又认真地说着,哪怕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死:作为应答,她看到面前双持巨兵的老兵脚下,蔓延出了一圈喷薄而出的水汽。

“很好,玛特尔·古夫——你刚刚那一击应该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程度吧?那多说无益,就让我的魔人之血,来见证一下你配不配得上死人口中守护者的名号!”老兵的声音之中多了一份显而易见的兴奋感,像是故友久别重逢一般的热烈,“狂水奔腾,怒火如歌!”

那一刻,优昙立刻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冲击波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将长枪挡在了面前,勉强在迸裂而出的火焰旋风之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姿,随后却在脚下感觉到了一股毒蛇一般蜿蜒袭来的冰冷:不同于史黛拉纯粹通过操控温度凝结出的冰块,从老兵挥剑斩出的裂缝中,喷涌出了由魔力直接物质化形成的水……或者说,液态的水属性魔力。

——很少有人能天生掌控两种彼此相反的属性:但这位老兵显然就是这少数人之一,而在他的面前,优昙的身躯干脆利落地被这彼此相逆的二连击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竞技场边的铁墙之上。观众席中顿时嘘声四起,随后则是掌声雷动:嘘声献给败者,掌声赠予胜者。

“代言斗士玛特尔被击倒!看起来似乎胜负已——”

嘭——爆裂声中,赛场内高悬于半空中的一部金属扩音器就这样被一根骤然飞来的长枪戳成了一团废铁。金属落在竞技场内摔得粉碎,而主持人的解说词也就此在赛场中戛然而止。

“吵死了。我自己都还没认输呢,你他妈的乱说些什么‘胜负已分’?”咬牙切齿地开口说着,优昙同时将手伸向了插入自己心窝的那一道冰棱,用力将其拔出后捏了个粉碎:同一时刻,飞回到她面前的长矛则是落在了她的脚边。“好疼呀……”

“对值得尊敬的对手要无条件地全力以赴。”在女仆耳边传来了老兵有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但我想提醒你,在有代言斗士参战时,熔炉竞技场的战斗并不一定需要你死我活。如果现在你认输,是可以留下一条性命的。”

“是吗?可是我不想啊。而且那样的话——”再度开口时,优昙猛然抬起了头:她的眼眸此刻已经和特莉丝坦的一样红了,其中还闪烁着点点不祥的辉光,“贝莎·艾什莉该怎么办?对不对!”

而且你自己刚说了!对值得尊敬的对手要无条件地全力以赴……那就!

“来吧,老家伙——准备好迎接一场盛大的流血事件吧!事先说明,我可没有血可流哦。”

回味着与那战死者的对话,优昙瞪大了自己的眼,随后却是弯下了腰:黑色的泥浆从她胸前的伤口与她的口中一同倾泻而出,而当她抬起头时,那双红眼中则是同样流出了泥浆一般粘稠的泪水。

“咕……咕呜,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

她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这声音最终消逝在一颗纯黑色的巨卵之中:她吐出来的粘液如同活物一般肆意生长着,在数秒内便形成了一个椭球状的茧壳,将女仆的身躯牢牢地包裹在内。

就像化作恶鬼前最后一刻的艾琳诺·柏夫——观众席上,目睹了所有这一切的茵黛有些讽刺地想着: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女仆自我封闭前的最后一秒,通过唇形的变化读出了一句简短的话。

请原谅我的任性,主人——读出其中内容后,茵黛赶忙猛地对着场内点了点头。壳中的优昙已经看不到这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