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登记好自己代言斗士任务后不久,囚心之原大森林深处某处——

——所谓妖精,便是那些夭折的婴孩们仅存的灵魂与执念,同魔力相结合后诞生的产物。从广义上讲,它们确实可以算得上是魔物的一种,但是……

“但是,妖精从来也没有被当作是魔物社会的一份子。”讲解进行到此处时,绘司闭上了眼,微微歪了一下头,像是因为脖子被头顶那并不太对称的头冠压得有些疲劳了,“它们太过于……该怎么说呢?太过于随性了吧。就算是我们……不,咱们魔物,也很难消受得起它们那些根本就没有常识可言的游戏。喜欢什么就会直接拿走,不喜欢的就会想办法干脆砸坏……哪怕那是某个人的眼睛或是心脏。”

“指挥者绘司。您是在说这些刀叶,也很符合魔物对于‘妖精’这一概念的定义吗?”当绘司的声音停下时,身披黑衣的羽生族少年也捕捉到了她开口的用意——虽然由于空间扭曲魔法与暗影操纵之术的双管齐下,那些从密林林冠缝隙之中投射而下的阳光,会在此时此刻的二人身边发生偏转,致使外界无法通过任何光学手段观测二人的存在,但是……

“是这个意思。你看——”作答时,绘司的声音很压抑。

这种遮蔽是单向的。拜此所赐,莫顿·依科特不仅能够看得到附近那些游荡的刀叶究竟在做着什么,也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潜行到足够接近的距离。

她们在塑像,没准是贝拉多娜·坎塔蕾拉的全身像:虽然莫顿并不能从这些工艺粗糙的“图腾”上看出多少真正与那位双叶魔女相符的外貌特征,但除了那个人,莫顿想不出刀叶还会为谁塑像。

以不知道从哪里、哪个人身上取下的白骨、眼珠、心脏碎块和她们自己的叶状翅膀与林间的树枝作为材料,堆砌成为粗陋的有翼人形。

每当一座塑像完成,就会有三个刀叶来到其四周,随后用一种纯白色的液体一点点涂满整个图腾柱:当她们离开时,一个新的刀叶就会从图腾柱中绽放而出。亲眼目睹这一幕时,莫顿差一点就吐了出来。不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绘司,他没有故意在出发前保持空腹。

“就像回到了艾琳诺瓦。莫顿……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要不后面的探查我一个人来怎么样?”每次开口时,即便身体很是娇小,但绘司总是会让人感觉到一丝属于母亲的亲近感。“虽然咱们不是来打架的,不过目前来看,打进去对我来说不会是什么负担。根据贝拉提供的位置,这里距离光辉庭院应该还有四分之一左右的路程。”

她向着莫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手臂上的羽毛:作为回应,莫顿将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一个以意志强撑着做出来的礼貌表现,含义是婉拒没有错。

“不必了。有些事我觉得,没有谁会比我更适合处理,指挥者。职责所在……”他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虽然那里面并没有胃袋。类似优昙与茵黛,当他受伤或是呕吐时,从这具纯白色的身躯之中只会涌出半流质的纯白色粘液。不要想歪。

“而且,在那边的树丛后面,指挥者。我感觉到有古怪的气息……”重新站直时,莫顿首先是重新确认了一次暗影遮蔽的运作状况:在保证一切隐藏手段都运行正常之后,他在绘司面前向着二人左前方的一处灌木丛伸出了手。

绘司就此抖了抖自己的眉:她知道,虽说自己的魔力感知能力和莫顿抑或茵黛相比并不落下风,但不同人的感知能力都有着各自擅长的方向——比如说茵黛就必然更擅长寻找周边的冥泥生物,或是其他与自己类似的混沌属性、风属性魔力源,而莫顿自然就更擅长捕捉那些秩序属性魔力的痕迹,以及……

白黏土——在艾琳诺口中,那是一切生命的源头。尽管绘司并不敢贸然苟同这种结论,但作为完全由白黏土构成的生命形式,她知道莫顿确实对于其他所有生命的存在,都有着更强大的感知能力:现在让指挥者更感兴趣的,就是被莫顿捕捉到的东西本身究竟是什么了。

魔物?白黏土的痕迹?还是其他刀叶留下的东西?亦或是——

这些猜想在绘司跟随着莫顿潜行到那片树丛后的一瞬间尽数戛然而止:她低下头,映入眼帘的东西有着白色的轮廓……更确切地说,是被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包裹着。

“这个……是人?等一下——”开口时,绘司的声音微微一沉:她感觉有些东西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那是个体型娇小的女孩,有着深绿色的长发,脸上覆盖着厚厚的血污。绘司把手指伸到了女孩的鼻孔之前,那里尽管还能感受到一点残存的体温,但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只不过,指挥者敢肯定这种违和感并非来源于“这女孩她死了”这一事实本身。

“肯定是死了,指挥者。”莫顿同样强调了一次这一点。“虽然魔力还没有散尽,脸上的血也尚未凝固,但确实已经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了,我认为是新死不久。这应该是刀叶们的被害者吧?”

“不。肯定不是。你再看——啊!”

绘司在回应莫顿的同时,伸出手在那女孩尸体的脸上抹了一把:如莫顿所言,这些血痕还很新鲜。但当血渍被擦干、女孩露出真容的同时,绘司的语调则是跟着骤然抬高了三分,就像是被恐惧踩住了声带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贝拉多娜·坎塔蕾拉的脸……”

此时,绘司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不同于之前在影镜行动队一行人面前出现过的那个贝拉多娜,这具尸体虽然与她有着同样的五官,但是在额头正中央,则额外多了一颗绿色的结晶,就镶嵌在两道眉毛之间。

绘司伸出手指触碰那颗结晶时,这绿色的小东西应声而落,静静地躺到了指挥者的手心正中:留在尸体额头上的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洞,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刻意挖过一样。

“真他妈恶心。”指挥者在那一刻蹙紧了眉头。“记下这里,然后开始撤退,莫顿。”

熔炉竞技场中,供处刑人与代言斗士休息的休息室并不敞亮,似乎是因为帝国没有必要为一群将死之人投入更多成本:不过,当优昙走进这有些阴暗闭塞的小房间、坐在长凳上开始静待上场时,她也没有对此挑三拣四。在洛尔瓦庄园工作时,她曾让更多不听话的小跟班或是被庄园买下的小孩子在更恶劣的地方蹲过禁闭。

空着总比被贵族们的内裤塞满要好:她是如此来安慰自己的。此时的她,尚且还不知道囚心之原深处正上演着哪一出血腥残忍的凶杀剧本,但恐怕就算是知道了,她也懒得在意。思考行动方向,从来都不是一个木偶该做的事——如今驱使着她这么想的不再是鞭子或者洗脑项圈,而是某些更加顽固,也更加无情的东西。

那东西被人叫做习惯。幸运的是,优昙懂得该如何享受习惯的支配。真的幸运吗?她懒得思考这一点,习惯告诉她人偶想得越少越好。

毕竟,她很清楚这些事肯定会有人替她做的:实际上,就在同一时刻她头顶正上方的观众席中,茵黛就正在和葛洛莉彼此分享着同一块魔法水晶中传来的声音。拜葛洛莉能拿出的财力所赐,两位魔女订下了一个位置有些偏僻,但同样也相对独立、肯定不会被其他观众所干扰的小号包厢,为的就是能在必要时不被注目地与“影镜”号或者绘司一行沟通。

“是么……很有趣的发现啊。真麻烦,我又得做决策了吗?”

发来通讯的是绘司,而两位魔女之中负责回应的,则是掌控着泥浆的那一位:在茵黛做出反问之前,指挥者简明扼要地向她讲明了刚刚与莫顿在森林中的所有发现:只不过当绘司要求两位魔女拿点看法出来时,葛洛莉却立刻第一时间表示,她自认为并不擅长对魔科学领域之外的任何东西进行分析。

“开玩笑。我旁边的主教大人要我拿主意,但你觉得我是这块料么,绘司?而且会发通信过来就证明,你已经有希望我们采取的措施了。没错吧?”

“是,你这小姑娘。”在茵黛听来,对面的绘司明显是有点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实际上说没有也没错,因为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一切的。将计就计,暂且继续进行你们该办的事,我和莫顿会对回收来的小玩意做点分析工作。随时保持联系,有新线索及时沟通,我准备切断通讯了。”

“知道了。记得活着回来。”茵黛一边有些不耐烦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魔法水晶拍在了身旁的桌面上:绘司的声音应声而止。

“怎么样?”葛洛莉立刻凑到了冥泥魔女的耳旁,有些好奇地问着。她并没有认真听绘司传来的通讯内容,而且实际上魔法水晶的传讯质量也谈不上高:如果不是因为茵黛对于绘司足够熟悉,那至少会有将近三成的语音根本不足以让人听清说的究竟是什么。

“没什么。看比赛,玛特尔·古夫就快上场了。”魔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玛特尔,‘殉难者’的意思……真是个不吉利的名字啊,辨识度倒是很高。不过葛洛莉,抛开优昙这边不谈,其实我觉得咱们好像被小看了才对。”

“小看?”葛洛莉眯起了眼,同时用掌心的一朵火花烧热了杯中的蓝色液体,“帕里的心窝”所特有的,那股混合着胡椒香气的果“香”味顿时弥漫在了包厢之中,“小看了什么?”

“绘司和莫顿……一个千年老怪物和一个完美生物各自的本事——感谢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我又开始头疼了,但我觉得未必是因为那个之前见过的贝拉多娜。传说中森林变异时,居于故事核心地位的是一对双子没错吧?两个人。”

“……你什么意思哦?”

“没什么,葛洛莉,没什么。干杯——将计就计,把这场好秀看下去。”作出回应时,茵黛举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帕里的心窝”,同葛洛莉手中的玻璃杯彼此相碰,声音清脆而又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