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莫顿本人就是魔女议会的一员,抑或是因为艾琳诺瓦城依旧没有注意到“让茵黛在这里自由活动”背后有多大潜在的危险,总之为影镜行动队一行准备的自由活动许可来得可说是相当的快:太阳将要升起时,一行五人才刚刚在防卫队落下了脚;而当茵黛与优昙拿到那块看上去就像是贝壳雕琢而成的自由通行腰牌时,海平面上也仅仅是升起了半轮旭日而已。

——也所以,对于此前从未来到过海滨的优昙而言,即便仅仅是冰海之中这一轮或许不够温暖,但却足够明艳的朝阳,也算得上是值回了进入这里的所有努力:当然,若是再考虑到这座图书馆城中那微妙却又让女仆感觉有些亲切的违和感,这旭日至多其实也只是让她的心情稍加好转了一点点而已。

毕竟,有些东西是越多想越会让人感觉害怕的——就比如说这里所有的居民,或者用莫顿的话说,“整个羽生一族都与生俱来有着红色双眼”这一事实背后的原因。

优昙当然可以安慰自己说,某个此前未知的种族恰巧有着红眼作为特征——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皮肤本就苍白的羽生一族,因为缺少色素而导致眼眸呈现血液的红色,似乎也很合理,但……

“很微妙的相近……却又有所不同,根本性的不同——如果拿这里的居民和特莉丝坦相比的话,感觉就像是,就像是……”

当主人单独拖着自己来到城外某个无人瞩目,却能够看得到朝阳的角落中时,本就没多少魔法知识的女仆,在试图描述那必然是基于魔力感知到的违和感时,终究还是失语了——只是,她眼前的魔女却也并没有着重纠结这一点就是。

“就像本质完全相反的东西在用完全一致的方式运行着,甚至还得出了十分类似的结果——”

“是这样!闻起来就好像是……凝结着光芒的冥泥构成了他们的身体一样——但这怎么可能?!”

当那自己正意欲极力逃避的猜想终于被亲口说出时,女仆甚至在那一瞬,在背后感觉到了一股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一般刺骨的凉意——虽说这里目前为止看上去还是那么的人畜无害,但如果真的是这样……

“的确不可能……就算仅仅是蕴含光属性魔力这一点,也足以证明羽生一族和你我使用的冥泥没有关系——但问题在于他们到底是什么。说到底,即便是我……也只是感觉到他们和泥浆在魔力属性的构成上有相似之处而已,除了光与暗的差异。我甚至完全敢说如果把冥泥之中所有的暗属性魔力都换算成光属性,那最终得到的就是构成羽生一族身躯的东西……但这种实验根本没法进行。”

“是……改变物质内部魔力的组成,这应该是——”

“已经是非常高深的炼金术手法了……这本质上就和点石成金没什么区别,改变物质内部的魔力组成本质上就是凭空改变物质本身。这种操作要是简单得和搭积木一样,恐怕帝国和魔物的文明都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更何况,炼金术是针对物质使用的术,但冥泥……可不仅仅是物质啊。”

由此,魔女也只得在自己的仆人面前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优昙并没有趁茵黛这短暂的沉默开口抢先说些什么,她知道自己尚不具备足以在魔法领域中提出什么实质性建议的知识,而茵黛也没有让她等得过于漫长。

“总之,我们先单纯完成史黛拉和阿尔德涅本就该做的那些侦察任务就好——了解这座城市外表之下的真实面孔。考虑到莫顿也提到这里有反对者的存在……我想咱们应该试着和这帮家伙至少是接触一下。只不过在执行这一点的同时……优昙。”

“主人……您是打算要找机会绑一个本地人来解剖研究一下?”

“……谢谢你富有创意的提议,但我可不是来这里学习怎么治疗黑死病的。听着,考虑到作为使节的身份所限,咱们不可能做得这么过分——但如果仅仅是‘无意间’从某个路过的当地人脚边捡到了……比如说一根对方恰好脱落下来的羽毛呢?当然如果能有机会拿到更多那自然是更好,不过……”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为您带来一颗完整的羽生族人头颅。”

“你够了!给我收敛!”

——那一瞬间茵黛甚至想一拳把优昙的头直接锤进胸腔,但最终魔女还是没有那么做:她不想看到女仆的胸比自己的还大,哪怕是被一颗头撑大的。

若是换做其他城市,那么对于一个探索者而言,收集情报的最佳起点或许不是一间喧闹嘈杂的酒馆,就是一处人声鼎沸的市集——实际上,优昙与茵黛在探索极光镇时就是这么做的:当时的优昙选择了市集作为起点,而随后主仆二人便被葛洛莉带到了酒吧街。

只是,这一条经验显然并不适用于艾琳诺瓦——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商业。虽说这里并不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人员密集场所”,但对于魔女主仆二人而言……

“……在阅览室找人搜集信息对我来说还真是头一遭——话说这里能开口聊天吗?好像不能吧……优昙?听得到吗?”

“能,主人——但我觉得咱们周围的人不可能接受这种交流方式。”

即便耳边仅有书页翻动时哗啦哗啦的细微声响,但在女仆心底,茵黛的声音依旧清晰而又真切:本质上,优昙依旧是由茵黛所创造的冥泥傀儡,魔女也依旧保留着那条能允许她借由心念直接操纵女仆的渠道——只是此刻这条渠道却被当做了二人专属的通话手段。

考虑到在阅览室中高声喧哗会是一件极其不道德的事——尤其是在自己一行还不是这里的常住居民的前提下。茵黛并不担心艾琳诺瓦的居民会不会都是排外者,但这里过多的未知因素足以促使魔女更谨小慎微一些……更何况绘司也肯定不想看到自己搞出任何意外。

“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而且这大海就连点潮汐都没有。真难办——”

“主人,息怒啊……息怒。您的焦躁情绪都传到我这边来了!”

一边尽力压抑着心底那不属于她自己的感情,优昙甚至差一点就真的叹息出了声——这也是之前茵黛很少会用这种手段进行交流的原因所在,魔女并不是很希望把自己的心情就这样共享给优昙,无论是出于维护隐私的需要,还是对优昙能否承受这一切的担忧。

此时此刻,就和四周绝绝大多数的羽生族人一样,优昙也一样自一旁的书架之中随手挑了一本书籍,就这样坐在了诸多白袍金发之人中间——哪怕她随便挑出来的这本书本身其实并不对女仆自己的胃口。

“《在潜意识之海中跳跃的鲸鱼梦不到一座概念中的冰山》……这到底什么东西啊。”

即便是以压到最低的声调就此轻叹出声,女仆也依旧能够在四周感觉到几缕迟疑的视线

——那并不是对于外界人的担忧或是好奇,而是更加纯粹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优昙甚至会觉得四周的所有人都认为刚刚的自己做出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哪怕……

“很抱歉,异乡的小姐……最近艾琳诺瓦城赐予我们的知识,恐怕都是有点难以理解的类型。”

“诶……?”

循着那同样被压低的声调抬起头时,优昙则是看到一位女性的羽生族人已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尽管她作为女性没有像莫顿一样袒露半边胸膛,有一点点收身的长袍还显出了她那足以彰显出性别特征的身材曲线,但她的发型却是与莫顿别无二致的中性短发……就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一样。

“昨晚我就看到过您一次了……我看到五位踏上这片土地的异乡人在我的朋友,莫顿·依科特的带领下,成了这座城市自建立以来的第一批外界访客,而我也曾目睹此前外界意图穿过封闭护墙的尝试,更对你们踏上此地的用意有所耳闻。对了,不知道莫顿有没有向你们提到过,这座城内其实……也有些人对魔女议会颇有微词?”

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当面前这女人一边眯起那双红眼,一边对自己开口讲话时,优昙甚至会觉得若不是在这里相遇,那她没准会直接出现在自己一行人在防卫队的驻留地。

“他确实提过——所以?顺便一提,我的名字是优昙,隶属于外界使团影镜行动队,奉命前来了解这座封闭已久的城市,同时根据情况,为在这里和外界之间架起沟通渠道而努力。”

“沟通?那么出使者优昙……我可否向您发问,外界意图与怎样的艾琳诺瓦沟通?是一座沉浸在自我封闭中的图书馆,还是更倾向于另一种更加开放的姿态?”

凭直觉优昙都能确定的是,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回答——此时的她甚至为这女人的出现感觉到了一阵后怕:恰好在昨天看到,所以今天就找过来了,这也算是理由吗?未免有点太假了吧……但除此之外,似乎又不太可能有其他理由更加合理,所以说……

“艾琳诺瓦应有怎样的姿态,决定权不可能在我们外来人的手上。你们有议会,有数量庞大的居民……每一个羽生族人都会比我们五个更有权决定这一点。”

“您说的对极了——每一个,而不是个别。我还没有告诉您我的名字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优海·依科特,与莫顿·依科特同为魔女议会成员。请问出使者优昙,你是否愿意驾临我的书房与我一叙?仅凭双眼的话,这座城市可是有太多您看不到的东西。”

做出应答的同时,优海笑眯眯地对着优昙伸出了手——只是那一刻,却让女仆感觉如临大敌——不是吧,又一个议员?

莫顿职责所限就算了,现在居然……虽说目前来看她应该是和莫顿持同等立场,甚至可能会比莫顿更开放一些,但——冷静,优昙……冷静!对方至少不是特莉丝坦……先随便找个什么话题扯开,然后调整好状态再继续推进交涉!

“那个……抱歉,优海议员,我可能要先请示一下我的主人——对了!还有一个小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您请讲,但说无妨?”

“那好……您的姓氏,依科特……您是莫顿先生的姐妹吗?还是说……”

“否,出使者优昙……这座城市中活着的与曾活着的所有人都姓依科特,除了我们伟大的守护者,艾琳诺·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