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的时间用于惊讶,随后是三分钟的狂奔,作为点缀的是奶油味的急切——生活如同巧克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泥土的芬芳?蜂蜜的香醇?抑或……

“初生于世的清澈……每天都能体会到这种感觉,真的很棒哦,姐姐。”

魔女一行三人以最快速度回归罗兰德城的地面之上时,伴随着特莉丝坦那甚至可说是充满慈爱感的语调,出现在面前的则是——

“哇哦……恶心人的独角戏之后,是蹩脚的小丑排排舞吗,特莉丝坦?好大的阵仗啊。”

“一切都是为了妈妈的宠爱……一切都是为了爸爸的期待!”

自下水道深处,魔女再度崛起——而呈现在她面前的,则是不远处那座金字塔般的女王宫就此崩落倒塌的那一瞬间:金碧辉煌的外表被撕裂、击碎,暴露而出的则是摇摇欲坠的泥土与根须:即便粉饰再多的黄金与珠宝,蚁丘终究也只是一座蚁丘而已。

——那一刻,如流星一般迸裂而出的则是无数纯白色的蚁卵:本应是由罗兰德蚁后产下,繁育蚁群本身的卵,于此刻在半空之中破壳而出的,却是那个让茵黛恨得咬牙切齿的白衣魔女。

“啊……姐姐啊,姐姐。我可以在你的怀里撒娇吗?”

同一瞬间,茵黛则是闭上了双眼——

——十四万四千个特莉丝坦如雨点般坠落在罗兰德城的每一个角落:旅馆的大门被击碎,民宅的屋顶被掀翻,暴露于空气中的泥浆之茧在同一个瞬间一齐迸裂成为绚烂的碎片,从中站起的则全部都是特莉丝坦,更多更多的特莉丝坦。

“我不明白……姐姐,我们本不该是一体的吗?包容与拒绝,单一与无限……当所有这一切的可能性汇聚于大地之上,在泥浆之中溶解成为无可撼动的永恒之时,这世界过往的光辉也将重现于世,成为新的未来——我们本应是为这垂死之世带来新生的‘人’,可为什么姐姐你……”

“啊,那和我没关系啦……如果天塌地陷的话,让个头更高的人顶上去不就好了?我记得你好像比我更喜欢穿高跟鞋的样子。优昙,绘司?你们觉得呢?”

那一瞬间,不要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优昙,就连绘司也是跟着女仆的节奏愣了一秒——三人四周,那名为特莉丝坦的人海则是一同将手捧在了胸前,仿若期待着一场约会的小女孩正在男友面前忐忑不安着一般。

“我们……抱歉,主人?您不是聊天时的毛病又犯了吧?到底是想问什么啊?”

“这个啊。是想要作为个人生活的现在然后与整个世界一同迎来末日,还是作为大群一部,如同机械钟内的齿轮一般与整个世界一同运转着的未来?这次我描述得够准确了吧。”

“那当然是选择第一个了!我还好,主人如果还想要能享受到已经被夺走的死亡,那就只能……”

“没错,茵黛。虽然那甚至也会是我逝去之后很久的事,不过如果只是考虑你自己的话……算了。我死后的世界还会不会迎来末日,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毕竟也已经900多岁了,要论活够了也肯定是活够了没错。”

“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会支持我……”

“否则我们还能削你不成?优昙说得没错,你就是爱扯嘴皮子。”

一边回应着,这一次就连绘司也跟着踮起脚尖,尽己所能伸出手敲了敲茵黛的头顶——在老板娘和茵黛的身高差面前,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就算你不愿意也不打算把泥浆本身分享给任何人,但你能分享的东西可还有很多哦……遇到什么事都只想自己的原因,你这样可是会得抑郁症的。”

“心意我领了,不过担心我自杀的话就免了——这操作难度太大。”

那一刻,魔女面具下的嘴角挑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她举起了自己的骑士剑,而同一时刻优昙则是在拿出自己惯用的屠刀同时还配上了一条鞭子,没准是用脊椎骨变成的……至于绘司,将武器戴在头顶的老板娘则是干脆直接摆出了一副准备搏击的架势,哪怕她其实是个魔法师。

“如你所见,特莉丝坦……我拒绝你们那些妄想,毕竟就连我自己都还对你说的这些破玩意搞不太明白呢——虽说直接结果我能预料得到。不就是想要用泥浆吞没所有的生命,然后用你自己的意志取代整个世界吗?”

“够了,姐姐……我给你留了时间思考不是为了让你曲解我的!”

白衣魔女的怒吼声几乎撼动了整个罗兰德穹顶:十四万四千根白骨权杖被它们的主人一同高举过顶,自那雕琢得如同蛇头一般的顶端之中,闪起的则是比权杖本身更为苍白的微光。

“你永远有你自己的主意……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一次你妹妹为你描述的未来呢?甚至就连父亲也——”

“我不想再和你啰嗦了。绘司,优昙……一起上。”

“没问题吗?如果有可能只是捕获而不是击杀你妹妹的话……”

“绘司,没可能。据我所知,她本体没准还在贝瑞莱特帝都呢……这都只是分身罢了。”

一瞬之间,久候多时的剑锋终告出鞘——寒芒一闪而过,那蕴含着魔女自身魔力的刀光则是毫不费力地将面前距离魔女最近的三个特莉丝坦干脆利落地切成了两半。

——虽然茵黛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这个疯妹妹的具体想法,但至少魔女敢说自己如同了解自身一般,熟知特莉丝坦能做到的那些事:和直接以泥浆作为身躯、所有事都亲力亲为的自己不同,特莉丝坦几乎从来也不会“亲自”驾临任何一个可能有任何危险的地方……毕竟,如果能有无限的泥浆人偶当做自己意志的延伸,那她茵黛也不介意在一座堡垒里宅到天荒地老,但谁让她不是那个类型的呢?

“特莉丝坦……如果你想要的是万物于泥浆中不朽的世界,那我所渴求的就是一个能用末日本身杀死我的未来。有你这种麻烦的妹妹和更麻烦的爹,还是死掉更轻松一些啊……”

“闭嘴!不许你侮辱爸爸……就算我自己没办法达成爸爸想要的那一切,但是只要有了姐姐的身体,我就——”

那不是光明,而是连颜色都已然消逝的虚无——苍白的雨露就此瓢泼而下,将所过之处的一切洗刷成为了无生气的灰烬:只是就在雨点落在三人头顶前的最后一刻,魔女也就此将那尚且沾着泥浆的剑尖插入地面。

“……我从来不知道你说话还这么骚的?还是说,连一具溺死在泥潭中的尸体你都不放过吗?”

被斩杀的特莉丝坦在那一瞬再度液化成为无形的泥浆,旋即重新凝结成为三人头顶遮风挡雨的小小穹顶:那苍白的雨滴仅仅是接触到泥浆后,便毫无抵抗之力地溶于这包容一切的暗,仿若魔女自己张大双臂迎接久候不至的死亡。

“你——”

“哦,怎么了?我又曲解你了?是的,我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样?就知道蹲在帝都堡垒最深处和人偶玩过家家的小妹妹,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自闭呢?会想到让所有人都成为你,还不是因为你根本就一直是孤身一人,所以想象不到还有别人的世界有多美?”

“你误入歧途太深了,姐姐……不谈能力,父亲既然赐予了咱们不朽的身体,那就不是为了让咱们浪费的!给我醒过来啊!”

怒吼声中,中雨逐渐变成了大暴雨——魔女那刚才还尚且能够支持得住的穹顶之中,立刻便应声出现了几道细小的裂纹,甚至有几滴纯白色的孤寂之泪就此滴落到了魔女脚边,旋即凝结而成的则是如同手指一般大小的特莉丝坦,对着茵黛几乎可说是痛苦地大声喊着。

“凭什么……凭什么把所有一切都甩给你的妹妹?这明明是你自己的职责……是你自己的命运啊!”

“哦,我可去他妈的命运吧。”

下一秒,茵黛抬起自己的靴子跟,狠狠地踩碎了那小人的屁股——然后才是腰肢与上半身,以及那个比指甲盖还小一分的头:与此同时,茵黛却是再一次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随后更是无比霸道地一把将身旁优昙的脸扭转到了自己面前。

“主人?您这是——”

“有这么长的时间,直到末日为止的时间,还过得那么严肃干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手泡妞,你不喜欢只是因为你没体会过吧?别说咱们还都不是,就算咱们真的是魔王的女儿,想过更普通一点的生活又有什么错误呢。”

一边说着,像是为了刚刚优昙的“反叛宣言”打算扯平一城一般,魔女毫不顾忌地吻上了女仆的嘴唇——随后甚至还轻轻咬了咬优昙的耳根,显然她也是有意做给特莉丝坦看的……哪怕在优昙看来,主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那么单纯。

“告诉绘司,用能打出的最狠一发给我用力炸女王宫的残骸,争取什么都不剩。特莉丝坦的精神力不足以同时控制所有的这些傀儡身体,当她专心在我这边时,只要咱们分开行动,我就可以掩护你们!和我说再见吧……”

那是优昙在自己被茵黛亲手打飞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不经女仆自己思考,她的四肢便在一瞬之间变化成为一组如龟壳般护住整个身躯的盾牌,就连绘司在魔女的一推之下被包裹在了这漆黑色的“仓鼠球”之中:下一秒,旋风再一次于女仆与老板娘脚下凭空而起。

半空之中,她能感觉到那些本是四肢的盾牌被那白色泪水击中时刻骨铭心的痛——对于优昙而言,这几乎是久违的感受,而这痛感本身似乎也并不像是由外伤而来的痛苦,反而更像是把某种极度负面的感情直接透过手臂打入了胸腔一般,钻心地疼。

“再见?主人你这是……”

“嘿嘿,我很帅吧!尽管让我那个死宅妹妹去羡慕一下好了!”

落地之前,女仆留在半空中的关切则是又一次撞上了魔女那可说是致命的冷幽默感——直到重新站稳脚跟、将四肢变回原状之后,女仆才终于发现,自己的主人并没有说错:不知是不是巧合,她与绘司着陆之处正是“小鹿乱跳”那五层楼高的建筑楼顶,而脚下几乎已经茫茫然化作一片纯白色海洋的特莉丝坦们,还真的没有第一时间腾出力量来追击自己。

不仅如此——女仆甚至看到有不少在这人海边缘处的傀儡身体,就仅仅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着前方而已:看起来,特莉丝坦的控制能力还真的没有强到她自己预想的那样,而此时此刻……

“我刚才也听到了……茵黛希望我轰炸女王宫是吧?”

“是,老板。虽然主人没来及解释,但是——”

“该死……!现在也容不得再纠结了,茵黛——你也想再睡一觉吗?但是优昙……!”

“额……绘司老板?”

一瞬间,绘司咬紧了牙关——那一刻,显然正有着什么在啮咬着她的心尖,但之前曾吞没了一整支兵蚁巡逻队的紫色光球却是毫不迟疑地再一次于老板娘手中凝聚成形,这一次自球体中发出的光甚至比之前那暴怒的一击更加闪耀。

“没什么。做好准备接住我……!”

“知道知道,我已经在您身后就位了……唉。”

不同于绘司的严肃与认真,优昙却几乎是带着一脸不情愿地,在老板娘身后站直身体的同时,挺起了自己的胸——总不能让老板娘在这次打完黑洞炮之后再躺倒在地吧?哪怕这栋旅馆本就是她的东西,但……

“找到你们了,别想搞小聪明——”

下一秒,二人身后通往建筑内部的楼梯口中传来了特莉丝坦的声音:同一时刻,绘司则是以自己最大的力气将那更为庞大的光球径直推向了远处的女王宫——

“——集束式黑洞炮,发射!”

“糟了,那里——”

“……爆碎!”

当那紫色球体如雷光一般击中女王宫倒塌的塔尖之时,整座庞大的残骸都在同一时刻被连根拔起——夯土被绞碎,金色外墙被一片一片碾压成粉末,最终暴露在外的却不仅仅是惨死于其中的罗兰德女王与她的眷族,更有……

“那是……通信水晶?!但这个形制是帝国的才对——呜!”

纯白色的杖尖刺穿了女仆的右胸——她用最后的力气将手掌挡在了特莉丝坦的武器与绘司的后背之间,而在视线中那颗通讯水晶被黑洞碾碎成为粉末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失去用于传递魔力波动、远隔操作泥浆的水晶终端之后,特莉丝坦……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虽然估计现在你应该也听不到我们的话了。没事吧,优昙?”

“只是被刺穿了而已,没什——”

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特莉丝坦时,女仆的声音就此凝结在了半空之中——

身后,白衣魔女的分身已然瞬间重新崩溃成为一团纯黑色的泥浆:旅馆楼下,遍布全城的那十四万四千个分身也是一样。粘稠的漆黑色波涛只需一瞬,便淹没了整整一座城市——在这一般无二的漆黑一片之中,茵黛的身影早已找不见了。

“尽管接下我的礼物吧,姐姐……就算你自己不愿意。”

——贝瑞莱特帝都城下最深处的棺椁之中,始终沉睡着的白衣女孩在梦中甜甜的笑了:在她身旁的空棺之中,写着“伊索尔德·普利斯坎”的铭牌清晰可见。

“黑色的英知……冥泥的真理。接收足够多的污秽之土后,你一定能体会得到:泥会替我向你问好的。唔呒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