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轰雷同雨水一起将市内循环的爵士打乱,三种声音代表着不同的含义,混在一起却只有噪音。

屋内。

我的头。

比较准确的位置是眉心向上。

——枪口就这样抵在上面。

即使这把枪的主人不扣下扳机,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也会用猎枪无差错地贯穿头骨,贯穿脑,带来死亡。

“都别摆出这幅样子,按理说不该举起手或者尖叫两声比较贴合实际吗?还有特蕾莎,我没跟你开玩笑,再不说点什么我真的会开枪。”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她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敌意。

面对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埃文镇埃文镇埃文镇,到底我要重复几次你才能听清。你的猎枪装在箱子里,手枪挂在腰上,我还可以保证能在其他人动手的一瞬间开枪。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说吗。”

“我确实不知道埃文镇。”

“你觉得自己能躲过我的枪击吗。”

“不能。”

“啧,真恶心。贪生怕死的你摆出这幅样子简直要让我反胃。杀掉这样的你对我来说一点快乐可都没有啊。”

她脸上挂着的兴奋与笑容逐渐凝固,捂着嘴显露出实打实的厌恶。我很少笑,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但我理解这种感觉——明明已经拿到了前往方舟的船票却错过了班次。发觉自己强烈期望与现实偏差甚大的失落感。

我不再在意生命悬于钢丝上的严峻现状,这个人了解我的过去,对我自己来虚无般的过去,我想从她嘴里知晓往昔的残页。像是我会逃避对自己不利的话题一样,我也逃避着自己的过去。我知道自己在逃,于是干脆将“知道自己在逃避”的事实一并抛开。

今时不同往日,我要去面对。

真正的猎手,不会畏畏缩缩躲在石头后面。

“我没有关于成为ZWEI前的记忆。”

“你在求我饶你一命吗?”

“你希望从我这里获得价值,想要给没有价值的我重新赋予价值的做法很简单。”

“你那副没有表情的臭脸蜥蜴都比你好上几倍。”

她似乎确信我们不会对她动手,没做任何防备地把手枪收起坐在空办公桌上。男人收枪的动作与她同步,随着她站在后侧。

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的身上有黑的影子。

“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呢,哦对该提前介绍下背景和出场人物。本人是茱莉亚·法策卡斯,不对,是茱莉亚·法策卡斯。啊ZWEI真是麻烦,自己原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总之我是茱莉亚·法策卡斯,接下来听到的事情全都由我讲述。”

“特蕾莎,你就这么信任我讲的都是真的吗?”

“至少比蒙在鼓里强。”

“埃文镇建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前,是个所有镇民都信仰净制教的宗教根据地,很蠢对吧?信仰根本不存在的愚昧神明。镇民们大多以教义为基准行事,每天都会集体在教堂里晨起祷告。女性有单独的修道院,一般在埃文镇出生的女性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在十岁后进入修道院作为修女过上这一生,另一种是在镇中学习作为普通人生活。”

“特蕾莎的父亲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正因为这样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作为神职人员进入到修道院里,这对他们来说算是光荣。”

“哦,我们的主角,胆小懦弱的特蕾莎就这样被送到了修道院,不善言辞笨手笨脚,体质还很弱。在当时的修道院这个新人成了所有人的调侃对象。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发生,她大概会默默无闻的度过一生。”

“一切起因都是战争爆发后,失去了物资往来的埃文镇面临严重的饥荒。教义深入人心,大人将食物和水源让给年轻的孩子,自己忍受饥饿的痛苦。这并不是个好点子,从老人到青年一个接一个进入坟墓,在即将坚持不住时奇迹般的有人带回了物资。”

“没人去过问,也没人敢过问,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笔不义之财。也正是因为这个小镇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才会跌下深渊。”

“在所有人被饱含无尽恶意的屠杀逼至绝境时,这个女人在前一天逃跑了,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违背自己学习了十余年的教义逃跑了。没有任何一点符合活下去资格的她却活了下来,这样一看所谓的神果然全都是虚妄。”

“不过说到底我也背弃了神,所以特蕾莎,我们是一类人,你若是明我便是暗,你若是光我便是影。只为了自己自私自利,追求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不择手段。你所谓的审判不也是空虚的自我满足吗。”

“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看到别人把你的猎物抢先一步夺走那黑着脸的样子和淡漠生命的态度这两点还不足够说明你就是个自私到极点的恶魔?”

“……”

我杀掉他们,是因为他们本应逝去。

通过杀人,我获得了满足感的存在的价值。我在取乐,我在享受践踏生命的感觉,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被我轻易的射杀。

说的没错,我确实与她是一类人。

“我知道的,特蕾莎在想什么。”

南丁格尔拉开我的胳膊护在我前面。

“也许特蕾莎曾经真的是漠视生命的恶魔,枪口也许真的对准了那些人,没有顾虑他们对这个人间是否有着挽留。但她不会向毫无干系的人开枪,帮痛苦的人解脱,制裁恶人,这只是她的正义和想法太过于绝对了,没有理解到生命的重量。特蕾莎察觉到了这一点,逐渐厌恶起自己的行径,她不会再重拾起往日的负担。”

“曾经我比任何人都信任她,结局呢?万人的小镇只活下两个人。复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想要杀死特蕾莎,一想到她我就神经紧绷,渴望看到她带着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被我追杀的样子。我是在找乐子,是在玩,距离三个月的时间还有多长?我已经等不及看到你被我亲手杀死的样子了。”

“那封信是你……”

“准确的来说是她在战斗中遗落的,向我提起你的样貌的也是她。”

“记得很清楚嘛项羽,尽管放心,在解决特蕾莎之后下一个就是你。到时候是该在你有意识的时候剖开你的腹腔,还是说拔掉指甲挖掉眼球,干脆两种都做好了。如果能让你发出非常痛苦的声音我可是会笑出眼泪来的。”

放出这种威胁似乎让她很高兴,双脚在空中踢来踢去,最后双手用力支撑身体跳起,站在桌上来回走动。

“我要走了,今天虽然特蕾莎让我很扫兴,但是如你所说我赋予了你价值,所以下次再见就让我们尽情地厮杀吧!”

“等等。”

“为什么要等?我已经觉得腻了。”

“我杀了数万人。”

“所以呢?”

“我会让他们全都回来,我肩上担子与信念的沉重是你体会不到也难以想象的。我不会死,我会活下去,三天,三个月,三年,无论多久你都不会如愿。”

她开枪了,以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左侧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预示子弹擦过我的面部,想都不要想,血管破裂流出的血正顺着面部的弧度向下滴落。

刺眼的黑色小孔印在了粉刷雪白的墙壁上。

“啊哈哈哈哈哈,果然就是特蕾莎,绘出伟大却不切实际的空想,只身长眠在黑白的梦幻之中,这发子弹祝各位今夜好梦。”

“给我站住!”

图灵拍桌而起,却被项羽拦下。

茱莉亚向后空翻,踩着桌子跳在满是玻璃渣的地面上,顺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与那个男人消失在雨夜里。

我伸出手指轻触伤口,感受不到所谓的疼痛,余下的只有热,非常热,脸像贴在了火炉边接受高温炙烤。这种感觉逐渐蔓延,腿部明显发软,思考变得迟钝,身体在一瞬间脱力,我半弯着腿用双臂在桌面上支撑身体。

“特蕾莎,伤口我来给你处理一下。”

“不需要,我自己来。图灵小姐,这里有纱布之类的吗?”

“用这里的机械医疗吧,特蕾莎先坐在这个椅子上。早知道她会开枪就该提前阻止的。”

“温顺的小猫下一秒就化作凶猛的虎,换做是谁都反应不过来的。”

一直保持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将点满黑点的纸张撕下,揉成一圈丢进垃圾桶里,继续开始用点来占满纸张。

他说的没错,根据每个人散发的气场不同可对他做出大致的判断,在茱莉亚把枪抵在我头上时感受不到恶意,但在开枪时那带着些许暖洋洋的气场变得充满压迫力,眼神尖锐到可以刺穿心脏。再下一秒这股气场又变回了原本的感觉,变化无常的面孔难以辨别目的。

疑问汇成漩涡。

她为什么要盯上我。

我的过往又是否真实。

以及,她身边男人那种特别的感觉。

柜状的机器自行移动到我边上,两只机械臂棉球给伤口消毒,冰凉的消毒水缓释了伤口的灼烧感,痛感更清晰地从神经激活传递给大脑。多层纱布被医用胶带粗暴地贴在脸上,皮肤产生的拉扯感让牙齿酸酸的。

伤口的处理已经完成,我靠在椅子上缓缓呼吸,四肢像是被上了百斤的枷锁一样使不上力。仅因擦伤绝无可能做得到这种程度,那颗子弹明显附着了什么存在,既然她是ZWEI,持有赝品也不足为奇。

“两个人两把枪,用上帕雷西亚我有九成胜算,为什么拦住我?”

图灵看到负伤的我似乎带着些内疚,开始质疑项羽的行动。

“屋内一共有你、我、特蕾莎、南丁格尔和诺查丹玛斯五人,根据现状除去你我其他人都无法作为战斗员。真的打起来不担心这里会被搅成一团也要担心人质问题。在这里打起来对我们不利。我与她交过手,那是我之前自己去调查某个谋杀案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案发现场的她,不过我们二话不说了起来,途中她提起过关于特蕾莎的事,最后在撤退的时候掉了那封信函。”

“我找到特蕾莎也是偶然,关于DREI的事情我认为越多人参与进来越好,所以与她稍微沟通了下。”

“那科长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加缪和拿破仑呢?”

“诺查丹玛斯你问我这个,自己心里其实更清楚吧?加缪和拿破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听我指挥行事,只有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送出泥岭才行。毕竟你已经做出了预言,在确保加缪和拿破仑安全,湿婆会被击败的情况下让他们去地沟也是计划的一环。”

“作为奇兵的话,他们最好不过了。接下来是想这样说的吧,科长?”

“图灵也会预言了,看来诺查的工资该下调了。”

“这和我无关吧?我可是想和加缪在这里多混几年饭吃。”

……

南丁格尔坐在一旁担心我的状况,室内三个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直到又一位拜访者敲响没有玻璃的门框。

“请问,特蕾莎小姐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