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海风依旧湿冷。

海文听完了故事,摸着粗糙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诶?……等一下,人?那是个人?为什么会有人在那?不都是仿生人么?”

“我不知道。”英格姆平静地说,“最初的两年里我也一直想解开这个问题,没有人告诉我答案。到了现在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记得,因为我的过失,我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仅此而已。”

“你老大呢?格鲁迪呢?他们是怎么解释的?”

“格鲁迪应该知道来龙去脉,毕竟货是他点的,我们只是帮他跑腿。但他含糊其辞,问不出个结果。那个地下供货商也失踪了——整个事件就是个谜。这事好像对格鲁迪打击不小,他像是得到什么神谕一般,从那以后就再也不买仿生人了……继续恪守传统,啧。”

海文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喂喂,你该不是会被坑了吧?有人故意要整你,让你背杀人罪名。”

英格姆摇了摇头:“不,不会。我只是个小喽啰,没有这么做的价值。而且我也没有因此进去——格鲁迪的手下确实很厉害。”

“嗯,但还是可惜了那批货。格鲁迪也是蠢,不过是个意外,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仿生人比人类要爽得多。而且还是黑木家族的性爱玩具……的仿制品。黑木家族!嗨,那可真是……噢,我没试过。”

“格鲁迪有他自己的生存法则,一直都很有效。”

“算了,现在讨论那个家伙也没意义,”海文看了眼狗牌上的时间,“哈——欠——时间差不多了。”

吱呀——

大门与地面在摩擦中发出粗糙的声响,铁皮人柏恩从公寓里走了出来。

柏恩:“早上好,两位。早饭还吃吗?”

海文:“哈——欠——早安,早饭就算了,我要睡觉。”

英格姆:“我也是。早安,祝你们今天旅途顺利。”

柏恩:“哦哦,好的。好好休息。”

海文与柏恩各自回到房间。回房以后,海文赶紧咽下好几粒“疼痛杀手X”,让晕乎乎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那滋味就像被一大块冰砖给拍进脑门。他先前一直强忍着困意没有吃药,全都是为了现在的关键时刻。

海文在床上闭着眼,把注意力全集中于听力,一点点放慢呼吸。一分钟……两分钟……过了约摸五分钟,他听见外面一串细碎的开门声,紧跟着一阵远去的脚步。

英格姆在睡觉,柏恩也在楼下,此时此地出门的就只能是维托了。海文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起床,轻手轻脚打开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来到室外,靠着室外走廊的栏杆,冷眼看着楼下的情景。

柏恩与维托寒暄了片刻,往林子里走去,消失在海文的视野里。又过了近一个小时,他听见二楼富樫静子和芳妮小姐在楼道里聊天,很快又多出富樫春与黑泽艾丽卡的声音,原本宁静的清晨渐渐热闹起来。

女性们似乎集中在一楼,并没有离开公寓。过了几分钟,柏恩和维托再次出现在视野里,手中拿满了东西——远远看不清楚,但想也知道是辛苦搜集来的食物。

柏恩和维托正往公寓这边走,继逗留在室外走廊很可能会被看见——海文如此判断着,回到自己房间。他关上门,翻开那块地板,取出里面的万能钥匙装进口袋。

除了英格姆和自己,现在所有人都在一楼了,要不要动手?

男人思考了片刻,决定再耐心一些。

他等了快三十分钟,一直倾听门外的动静,并没有听见类似开门或走动的声音。确定门外无人后,海文再次来到室外走廊。他瞧见维托、芳妮、富樫静子正在给柏恩、富樫春和黑泽艾丽卡送行。

富樫春拎着斧子,柏恩怀抱着一大包用树叶和藤蔓捆起来的包裹——海文猜测里面是水和食物。维托不停嘱咐着什么,柏恩边听边点头。他喋喋不休地讲了五六分钟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富樫静子和富樫春紧密拥抱了许久,依依不舍地与女儿分别。柏恩、富樫春和艾丽卡终于上路,他们沿着路走,最后消失在树林里。

时机已到,可以开始行动了——正当海文这么想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

随着一阵门锁转动的嚓嚓声,英格姆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见走廊里的海文,吃惊地问:“海文,没睡?”

“静不下心,没法睡。想在外面放放风,冷静一下,看困意什么时候能把不安击败。”海文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地说。

“不安?不安什么?”

“不安被杀。一旦睡着,马上就会来人把我杀死在黑暗里——大脑一直这样说个不停,所以睡不着。”

“唔……原来如此。放心吧,海文先生这么厉害,就算有人想动歪脑筋,也肯定不会自不量力来找你。”

“啊哈哈,那就当是这样吧。”海文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话说回来,你也不睡?”

“嗯。其、其实……其实是被饿醒,想下去问问有没有吃的,顺便想和富樫春他们见一面,给他们送行。”

海文狐疑地看着英格姆,他隐隐觉得这个男人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柏恩他们已经出发了。”

“……这样啊。”

英格姆呼吸平静、表情自然,目光微微黯淡,语气里透着难以察觉的失望。

楼梯口传来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应该是维托。海文眼角跳了一下——啧,今早还真热闹。于是,他打着哈欠说:“哈——欠——吹得差不多了,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睡,早安。”

“嗯,早安。”

回到房间,海文立刻锁好门,门外传来维托和英格姆的闲聊。

今日走廊热闹,不宜从房门外出,须另辟蹊径——海文如此判断现状,并且庆幸自己准备了备用方案。

他从柜子里拿出两片巨大的树叶,以及一串藤蔓——昨天从林里摘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他利用藤蔓把树叶粗糙地裹在鞋上,主要盖住了整个鞋底——无论是光脚还是着袜都会因为出汗而留下脚印袜印,那些印记可能躲过肉眼,但绝对躲不过机械眼,只有这样才万无一失。

他取下窗帘,来到阳台,把窗帘卷细并用力捆在阳台的栏杆上。

窗帘从阳台外头垂落下去,海文用力扯了一下,确实捆紧了。他顺着窗帘爬下,落到二楼的阳台上。

这里是富樫春的房间,理所应当的没有人,但并非是海文的目标——黑泽艾丽卡的房间位于隔壁203。海文走近房门,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没有走动也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海文进行了一轮深呼吸,又咽下一粒“疼痛杀手X”,勉强平复了心情。

时间宝贵,男人开始行动——

掏出钥匙、攒进手心。

开门关门。

迅速移动、轻手轻脚。

站稳。

开门、关门。

捏着黑泽艾丽卡房间的门把,海文长吁了一口气。他很自信整套流程行云流水且没发出什么声音,神不知鬼不觉。

“呵……呵呵。”

他自嘲地苦笑起来:想不到人生最不堪回首的那几年经历、那些原本不打算再启用的技能,竟能在这个游戏里给他帮上莫大的忙。

警笛声、狗叫声、枪声、于潮湿暗巷中逃亡与追逐……

脑海中浮现出支离破碎的记忆,海文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过去已成累赘,比厕纸还要缺乏回顾的价值,此刻必须注视前方。

他抬起目光环顾四周,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上吗?任何可以证明“黑泽艾丽卡出入过仓库”的证据……

有了,也许那里……

他走进卫生间,目标是挂在镜子边缘的梳子,梳子上果然残留了不少头发。海文在心中赞叹:好运!老天保佑。

与其他三位女性不同,黑泽艾丽卡是非常少见的黑发,而且是卷卷的长发——那靓丽的大波浪是她引人瞩目的骄傲。富樫春和富樫静子发色也较深,但都是直发,富樫春的头发要短许多;芳妮的发色较浅,差别巨大。

海文从梳子上摘下两根最长的头发放进口袋,回到客房门口,开始故技重施。

侧耳聆听,门外无人。

开门关门。

迅速移动、轻手轻脚。

站稳。

开门关门。

“呼……”

海文平静地调整呼吸,这次流程熟练不少,比上次更加顺利也更加轻快,只是右腿隐隐作痛,显然是老毛病又犯了。

车祸手术后唯一不完美的地方,至今纠缠着海文的右腿。

回到阳台,海文顺着窗帘爬回自己房间。他把窗帘收起来重新挂上,把裹脚的树叶拆下撕碎了用马桶冲走。这时,不知是由于药效褪去,还是大功告成后精神放松的缘故,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细胞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脑袋一下沉重了百倍,粘稠的困意卷土重来压迫着海文最后的清醒。

他把万能钥匙藏回地板下面,然后摇摇欲坠地走向床,猛地倒在床上,让意识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