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靠着墙,仰望着远方的夜空。墙壁坚硬又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微微振奋,但困意很快便再度袭来。他打着长长的哈欠,眼角流出了眼泪。

英格姆见状,便善意地说:“太困了吗?睡一会儿吧,不要紧的,我留着守夜。”

“不,不了,”海文摇了摇头,“我只是……闲得无聊,感觉快长草了。对了,跟我讲个故事吧。夜晚太长,正好消遣消遣。”

“故事?这会儿?”英格姆有些不明白,海文又在开玩笑吗?

“怎么,你忘了?上次在厕所的时候,还是你自己说的——‘跟你说个故事吧,海文先生。’”

英格姆在记忆力搜索了一阵,很快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是轮盘赌那会儿。我差点还忘了。”

海文点了点头:“没错。你当时还想教育我,说什么人非野兽,要明白自己行为的意义和后果……那就说说看吧,是什么样的故事让你如此印象深刻。”

英格姆沉默了一段时间,整理了一番思绪,缓缓开口:“在我十六岁那年,我被要求给帮派干些更正式的活计。”

……

“老大,什么事啊?”小英格姆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老大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景象令他愣了好一会儿——十几个女人一字排开靠墙站着,着相同样式的紧身皮衣,前凸后翘的身体曲线被勾勒得一览无余。她们全都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似是死气沉沉的尸体,但却都睁着眼。

“老大,莫非这是……?”

老大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穿着扣不上扣子的西装,挺着满是油脂的圆润肚子,肥胖的躯体深陷在沙发椅里。一只宽厚的大手摘下嘴里的香烟,口中吐出一串云雾,悠悠地说:“不错,新货。黑木家族最新型的性爱玩具……的仿制品。”

“仿生人?仿生人的仿制品……还是仿生人嘛。”

“不错,精确绝妙的理解。”

英格姆好奇地走近仿生人,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怪了,这个没有标记,这个也是……她们都没有诶。太阳穴上不该有区别人类的标记吗?”

“白痴,地下私造的仿生人怎么可能上标?怕条子查不出来吗?就是要混成咱们人类的样子才好,懂不?”

“哦哦,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这可真像啊。”

英格姆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仿生人的脸蛋——又滑又嫩又软,像是鸡蛋布丁。

连触感都这么逼真……再试试这样?他这么想着,一手摁住仿生人的一只肩膀,另一只手抓着手腕部位……

咔嚓!

他一用力,仿生人的左肩连着手臂被整个卸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电子器件。

“喂,臭小子,你他妈的……把老子的货搞坏咯!”老大气得差点从沙发椅里蹦了起来——他很想这么做,但肥胖的躯体让他无能为力,便只能火急火燎地连连跺脚。

“啊啊,抱歉抱歉,我就是想看看里面什么样。”英格姆说着,连忙把肩膀接了回去。肩膀成功接上了,几乎什么痕迹,他便也松了口气。

老大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向英格姆,英格姆手忙脚乱地接住。

“这批货,帮我送到蛇窝去。”

“蛇、蛇窝?什么地方?”

“旧城区,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记住咯,走老路,千万绕开条子走。新上任的队长好像在耍威风,那群狗东西不大好收买了,能躲就躲,你要是被抓了咱们可保不了你。”

“明白。”英格姆连连点头。

小英格姆只有十六岁,没有驾照,但他在十五岁那年就学会了开车——地上跑的那种。他也曾试过一次空路,那次把他的魂都给吓了出来,还险些丢了命。相比之下,地上跑的车辆就容易上手多了。

虽然是第一次运货,但车已经开过无数次,旧城区也没少去,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英格姆如此判断着,但现实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粗笨的货车上,英格姆握着方向盘,双眼注视着前方破败的街景,轻踩着刹车放慢速度。道路两侧没有人,除了野蛮生长的杂草,只有锈迹斑斑的废物和肮脏杂乱的垃圾。它们堆积如山,甚至挤占了马路,让人心生嫌恶,不禁怀疑空气里会不会满是铁锈和油污的滋味。

这个人迹罕至的路口非常难走,也非常隐蔽。它大概是被市政府给遗忘了,更不可能有什么投资人看中这块地的价值。就这么长期以来荒废在这,没人管理,也没有设卡,是潜入旧城区的最佳路径……本该如此。

英格姆驾驶着货车缓缓向前,拐过一个拐角,突兀地撞见一辆警车。警车就停在马路边上,上面很快下来了一名警察。警察伸手把货车拦下,急促地敲了敲车门,车门发出嘭嘭的声响。

“市民,下车,出示证件。”

隔着单面玻璃,英格姆注视着警察的模样——对方穿着轻巧贴身又坚固耐用的防弹铠甲,防暴头盔漆黑的面镜遮蔽了面容,声音也经过头盔的处理而变得低沉古怪。总而言之,根本读不出对方的表情和情感,不知道这个警察在思考什么。

纯粹偶然?还是守株待兔已久?

管他呢,眼下只有一个选择了。

“啧,拼了!”

英格姆咬紧牙关,猛起一脚把油门踩死,引擎开始怒吼,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甩掉他……一定要甩掉!

街景从两侧掠过,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化作纷繁的幻影。他死死握着方向盘,额上汗水噼里啪啦地落下;路况糟糕,车子一跳一跳,他屁股也跟着上下磕碰;轰鸣的引擎声越发嘈杂响亮,却远远不及他心跳的声音,以及——

“哔——呜——哔——呜——哔——呜——”

刺耳的警笛声急速接近,车内的警报器也开始响起。

“警告,您已被警方锁定,立刻停车。警告,您已被警方锁定,立刻停车。”

“该死……”

英格姆腾出一只手想关上警报,他匆忙摸索了好一阵,却发现这个警报器根本没有所谓的开关。

“警告,您已被警方锁定,立刻停车。警告,您已被警方锁定,立刻停车。”

“闭嘴,闭嘴啊!!!”

英格姆怒吼着,一拳砸了上去。

“警告,检测到您正试图拆卸警报器,请停止,这是违法行为。警告,检测到您……”

“哔——呜——哔——呜——哔——呜——”

警笛的声音越发响亮刺耳,实际上已近在咫尺。英格姆瞅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警车与他正并驾齐驱。

与警车比速度……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吗?!

他死命踩着油门,油门早就到底,再踩就烂了。警车却看起来驾轻就熟,远远没有到达极限的样子。

接着,警车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车内的警察,还有他手中粗大漆黑的霰弹枪。

“市民,立刻停车,我数三个数。”

不、不会吧……他们真的要开枪?!

“三。”

他真的开始数了,怎么办怎么办……哇啊啊!谁来救救我啊!!

“二。”

停车?还是……

“一。”

完了!!

嘭!

警察冷漠地扣下扳机,随即一声巨响,英格姆的世界开始旋转——货车在巨大的冲击中滑出一大段距离,最后被掀个侧翻在地。

少年只觉得脑袋和肩膀像是被孔武强壮的猛汉重击了一拳,强烈地一疼,意识险些堕入无尽黑暗。

“咳……咳咳咳……呕——”

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低声呻吟,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热乎乎的;定睛一看,却瞧见满是鲜红。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本能地想要尖叫,嗓子却挤不出声音。他吃力地打开车门,拖着身子勉强爬了出去,大口大口呼吸这空气——还活着!还活着!!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一时间大脑宕机,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双眼所见。

警车已报废成无用的废铁块,破破烂烂,扭曲变形到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一名警察倒在马路中央,血泊将大地涂抹得鲜艳;另一名死在车里,头破血流,头盔粉碎,露出了被洞穿的残破面孔。

他们……都死了?

事故的凶手显而易见——那是一辆巨大的卡车,车头深嵌在警车里,显然是它把警车给撞个稀巴烂,连着英格姆的货车也一块撞了。

正当英格姆困惑不解之时,卡车上下来一个健硕微胖男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大胡子,毛发浓密粗糙,似乎很久没打理过了。他穿着加油站的工作服,看上去很不起眼。

男人拿着瓶矿泉水,走到英格姆身边,蹲下,给英格姆灌了几口:“小子,还活着不?”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大概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与他粗犷的外貌极不相符,显然是乔装打扮过了。

英格姆喝得有些急,险些呛到,咳嗽着说“咳!活、活着……没事。谢谢……”

“不错,真酷。”男人冲少年竖起了大拇指。随后,他从兜掏出手机,猛摁下一串数字,把手机送到耳边——

“喂?头儿,搞定啦!货也到手啦!是不是酷毙啦?”

“操你妈的!酷你妈个逼!”里面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咆哮,听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老子也一直看着呢!他妈的反复跟你说要低调低调,你怎么办事儿的?闹这么大动静是要让他妈的全国都听见吗?!”

“放心,没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能料理好!”

“还有老子的货,都叫你给撞烂啦!还不快点给老子验验!”

“好嘞,这就给您办!”

男人挂掉手机,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是谁?”英格姆问道。

“我老板,也是你们的客户。”男人停顿了一下,“人称毒蛇,格鲁迪。”

英格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来,起来。”

男人伸手欲把英格姆拉起,却在触碰的那一刻,英格姆只觉得剧烈的一痛,龇牙咧嘴地把五官拧在一起。男人立刻把手松开,说:“小子,不好!你这手,该不会是废了吧?”

“诶……那、那怎么办?”

“去医院看看,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换个新的。这事我帮不了你。”

男人走向车厢,把车厢撬开,里面的景光让他皱起了眉。他愁眉苦脸地说:“诶呀,糟糕,这可就不酷了。”

“怎、怎么了?”

“坏了,全坏了。你瞧。”

英格姆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略有些艰难地走过去一看——车厢里虽然垫了一层的海绵,但那些仿生人还是碎成个七零八落,手脚、胳臂、脑袋到处都是。不少精密元件也都破碎。

少年眼前一亮,指着车厢的一角,说:“看,这里还有一个完整的。”

英格姆与男人一起把她抬了出来,放在马路上。在刚才那般猛烈的冲撞下,还能保住一个完好的货物实在是奇迹。

“唔,不够,还是不够啊。只有一个酷不起来,老板肯定不会付钱了。”男人低头沉思,“该怎么办呢……有了!”

他伸出手,开始搜刮起车厢里的那些相对完好的零件、四肢、躯干、脑袋,把它们一个个摆在马路上。

“这个可以……这个也可以……这个也不错。能用的还不少嘞!还有还有还有!多来点多来点——这就够酷了!”

小英格姆困惑不解:“先生,你在干什么呢?”

男人没有回头,而是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扔到英格姆脚下:“小子,拿着。”

“哦……哦。”

英格姆小心翼翼地把刀捡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手受伤的原因,小刀出乎意料地很有分量。

男人头也不回地说:“小子,我救了你一命,你也得帮我一把。”

“是,那是当然!”

“帮我把之前那个完好无损的仿生人拆了,我要用它的零件变成六个……乃至七个,或者更多仿生人。”

“你还会组装仿生人?!这么厉害!”

“我·会!即便我不会,眼下也没别的选择了,不然肯定拿不到钱。到时候就不酷了对不对?”

“哦……哦。可是,我不太会拆,可能会把这个给弄坏。”

“那就听我指挥。先把它脑脖子和躯干链接的部分给拆了,那地方用刀嵌进去一撬就开。”

“好……我试试看。”

男人继续翻找着零件,虽然没有回头,但还是冲少年比了一个大拇指。

少年跪在地上,拎着刀,对准仿生人的脖子。他突然觉得好笑,也真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刀都垂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

“臭小子,笑什么呢?还不干活!劫后余生被吓得神经错乱了吗?!”

“不……不是……噗哈哈哈!这太像杀人了,还好是假的,如果是真人我肯定下不了手。哈哈哈哈!”

“嗯……噗——哈哈,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觉得自己是在分尸,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太逗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缓过气来,重新拎起刀,对准仿生人脖子的部位,“那么,我要杀人了哦~看好——嘿!”

手起刀落,刀片反射着夕阳璀璨的光辉凌厉地落下——

歘(chua)地一下,少年绽放的笑颜瞬间染上一抹夕阳般的艳红,湿湿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