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常琦任的纯黑空间归于寂静,三日予人独自待着,看着圆桌对面那把空了的椅子,一边看,一边摸索刚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

“孙,你觉得他怎么样?”

话音落下,空着的椅子上浮现出一个身影,那强健干练的男性身姿,俨然是福音事件中的亡魂。

“你还是叫我小口尸子,我比较习惯。”

还是那张刀削斧凿的刚毅面庞,然而此刻他脸上邪魅的笑容,却让原本的正直感荡然无存。

“你好烦啊——四个字太麻烦了,‘孙’还比较顺口。”

“诶?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单字,在旧时代文化里,好像有子嗣辈的子嗣的意思,还有骂人的意思。可惜我不知道你在叫‘三日予人’之前叫啥,否则我还觉得你的名字很烦呢!”

孙痞气十足,加上那唇角上翘的笑,完全不看不出是原优秀军人。

“闭嘴!叫你出来,是让你回答问题,不是让你展现你的性格反差——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原来的性格,真不该让你活下去、变成这么恶劣的性格,反正死人也能留在这里被叫出来……”

“啊呀,别这么说嘛。我要是真死了,你能享受到的乐趣,岂不是减少了一大半?”

身形健硕却不失纤细美感的孙,撑桌跃起,在三日予人身边落下,伸手试图触碰她,却被矫捷地躲开了。

“你忘了我叫啥了吗?”

暗紫蛇眸微睁,高挑女性欠身站起,看似道歉实则讥讽。

“‘三日予人’吗?真好奇你能保持这个原则到什么时候?”

孙和她相识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见证了她相当一段时间的原则,包括自己在内。那些数不清的异性,无论人类还是个人端,都像她的猎物一样被俘获,对她彻底倾心。

而在仅仅三天之内,她也真如旧时代的恋人般对待他们,但三天之后她就像换了个人,毫不眷恋地去寻找下一份美味。

“有些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旧时代的蛇,还是最大的那种,无法餍足……不,你的欲望比旧时代最大的蛇还恐怖,蛇至少会消化完自己吞下的东西,而你,无论吞下什么,一旦过了最新鲜的时候,你就会将之悉数吐出,并不再理睬。”

“很好的比喻,这对熵值不高的你来说很难得了。但我再说一次,我叫你出来,不是想听你唠叨对我的看法,而是在我所有的收藏品中,你是唯一一个接触过长弓三石的人,想听听你的看法。”

孙凝视着三日予人,忽地笑了,果然对方就只是把他当做“收藏品”来对待,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把玩一下,根本不想知道这件活着的“藏品”有什么心情,更讨厌旧事重提。

再次确认这种现实,让孙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仿佛那三天中对方表现出来的感情只是精致的表演,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对那段感情念念不忘……于是,他决定对抗到底。

咚咚地轻敲圆桌边缘,仿若人偶的高挑男性出现,那是这个空间的侍从。他对着侍从浅笑,随即看向三日予人。

“我要伏特加,你要什么呢?”

“看来你就是要和对着来呀。”

三日予人轻轻摆动红发,挑了挑眉。

“你也可以直接把我请出去,没问题,这是空间主人的权限,但你最好搞清楚了,我照你说的做,只是因为我乐意,我现在不乐意了……”

“ok,我也要伏特加。藏品,也需要偶尔保养嘛。”

她打断了他的话,冲侍从点了点头。

常琦任推开自家大门的时候,看到虞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和青鸟聊天,透则把一盘茶点往上端,看茶几上的白瓷茶杯还冒着白气,应该是刚刚才沏好的。

这个时候,应他要求挂在客厅正面墙上的挂钟,刚指着二十四点——这个世界的一些奢侈品,虽然极尽还原旧时代风貌,但也有一些还原纰漏,比如钟这种东西——集会所里所有能交易到的钟,竟然都是有二十四个刻度!

“欢迎回来,父亲大人!”

青鸟甩动着暗蓝色的双马尾扑了过来,常琦任下意识地抱住,没再管长弓三石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躲开。

“好啦好啦,撒娇适可而止。”

他抬头看向虞。

“你怎么来了?”

虞被这么一问,忽地撇开了脸,双颊微微泛红。

“抱歉……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之后有点担心,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那么晚都还没回来。”

“诶?难道你准备去伯爵会所找我?”

“才没有呢!怎么可能啊——你这种二愣子,丢着不管,也不会有事才对啊!”

“是是是,我是二愣子真抱歉。”

正跟虞互相调侃着,怀里的青鸟突然挣扎起来。

“我呢我呢?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担心你之类的吗?”

“你看定位就知道我一直待在工作地点了,应该不会担心吧。”

“噫——所以说个人端就是这点不好,好想变成人类啊……”

青鸟非常自然地说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常琦任和虞都短暂地愣住了,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如果青鸟身上有某种异常的话,他们更加不能刺激这种异常了。

“那之后呢?你留在训练室里做了什么?总不能是训练吧。”

虞及时地转移了话题,然而这个话题却真的难住常琦任了——他要真说在训练,那对方能够调阅他的福音账号资料,一眼就识破了;他要说没在训练,还要编个合情合理的说法,要骗过面部读心的虞和掌握他详细位置信息的青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正当常琦任左右为难的时候,翻动悬浮窗口调阅资料的虞,自顾自开口了。

“还真是在训练,你什么时候那么勤奋了……”

看来是三日予人改了他福音账号的相关记录,常琦任顿时松了口气,只不过虞那半分狐疑、半分不甘的声音没有放过他。

“这次是我的问题,没有照顾到因为突发情况精神受到打击的你,但你下次训练一定要叫上我!”

常琦任当然明白,虞厚颜无耻地跟到边缘地带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甘心他排序提升这么快,想从他身上获得捷径,但他说不出口。

连告诉她自己“不是长弓三石”,她都没法理解,说自己这具身体其实就是一部军用生化机器、你不用跟机器较劲,那她还不疯了。

面对这种束手无策的状况,常琦任只能继续发泼耍赖。

“啊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今天已经很累了,让我休息吧——青鸟送客!”

“好的,父亲大人。”

这话一出,青鸟立刻把佯装困倦到晕倒的他安放在沙发上,推着虞和透就往外走。两位客人都还来不及出声反抗,就被送到了关闭的大门外。

夜色已深,但这个时候,伯爵会所才迎来热闹的开始,原本隐匿在白昼光学布景下的彩色洪流,此刻真正地涌动了起来。

三日予人还是那身怪异的变装,在一群黑衣人的簇拥下,躺进了一辆通体银白、嵌有金色纹路的浮雕里。

这样特殊的浮雕并不多见——这个时代并不提倡个性,服装、建筑风格、光学布景都是制式的,浮雕也不列外,大多浮雕都是黑白灰配上红色纹路,只有极个别的大家族,才会不使用制式浮雕——而这辆浮雕,就是光辉家族的特权。

“为什么齐柏林家主的你,却要亲自管理这里?”

主驾座上的男人看了眼躺进来的三日予人,这位衣着嘻哈的女性像是刚刚应付完十几场福音对局,疲惫不堪地半闭着眼。

“光辉家主,不会想知道我刚跟谁在一起,快送我回去吧。”

“我猜你不是刻意想讽刺我,只是忘了我名字对吧?”

恩也觉得自己堂堂塔尖成员,竟然要送一个地下世界的浪荡女家主回房,十分憋闷,但又不可奈何,谁让他要在这个数据迷宫里找到长弓三石,必须得靠这条地头蛇。

本来他是准备找塔尖预留的眼线,也就是外调管理员虞的,但谁知道齐柏林家滴水不漏地把虞的信息也一并丢入数据迷宫了。

“放心,我会让你找到想找的人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时间不长……”

“三天吗?”

“呐,这不是很懂吗?”

恩刚设定完回程路线、点击下确认,三日予人就伴随着浮雕发动的声音爬了过来,真如一条游动的蛇。

打发走了虞和透,顺带以“还要想些工作上事情”的名义支开了青鸟,常琦任此刻得以躺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

旧时代意义的床,四角落地的床。

福音大赛发了一笔横财的他,暂时不用为财政状况担忧,也可以向一些高端无类看齐,买一些奢侈品。

倒不是他反感这个时代的科技感,真觉得“床”比“梦乡”舒服,只是偶尔还会有点怀旧情愫,所以这些奢侈品对他来说意义更加不凡。就像旧时代那些到大城市拼搏的年轻人,很难说繁华都市和乡野风光他们更喜欢哪一种。

事实上这套独栋别墅,也是新旧混搭的,主要给青鸟活动的二楼,就是当代潮流的极简素白风格,而一楼就是向某塔尖成员的奢侈风靠近的旧时代装潢,就连他房间里的躺卧式沉浸设备都还原了“浴缸”的造型。

从这台设备运来的第一天,常琦任就发誓绝对不会用它——实在是太丑了,而且哪有人在浴缸上盖透明罩子的,那不和棺材差不多了嘛……

这也怪常琦任自己,说这个房间要保持旧时代的整体氛围,完全没有想到某些无良商家考据根本不严谨,就随便发挥想象做出了这么个滑稽的产品出来。

当时看青鸟那副“我干得不错吧,快夸夸我”的样子,常琦任也不忍心指出这一点,况且除了这个“浴缸”以外,其他东西也确实置办得不错。

“哦,你没睡真是太好了,走之前忘了件事啦。”

常琦任的个人悬浮窗忽地弹出来,上面是三日予人叼着巧克力棒类似物的画面,她很忙碌地看着另一个方向,只是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这边。

感叹着黑客出身的家伙就是吓人,常琦任开始透过她观察画面里的背景。

那是片幽暗的空间,却也没暗到什么都看不清,仔细看就能发现她身后的一整面墙都是电子设备拼接出来的,幽蓝的微光在深邃的黑暗里闪烁着,像是无数无数怪物的眼睛。

“所以呢?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