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常琦任稍稍拉开了距离,被这冷不丁的问话搞得有些眩晕,却很快意识到这可以是个很单纯的问题——这个圆桌不像逝的纯白空间里那样,周围有很多椅子,黑色圆桌周围还没有椅子。

看了看站在桌子对面浅笑旁观这一幕的三日予人,以及桌子倒映出的自己和男孩,常琦任理所当然地回答了。

“三把吧。”

“很正确!有几个人就设置几把椅子。”

男孩打了个响指——这个动作让常琦任想起逝来,那家伙也有这种习惯动作——圆桌周围间隔随机地浮现出两把椅子。

“不过我不算这里的正式成员,所以现在只需要两把椅子。”

说着,男孩把扳指褪下来,扔给了桌子对面的三日予人。

“很不错,比原来更方便、安全了——果然齐柏林家的技术是值得依赖的。”

“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没办法,为亿万人之父就是如此地辛苦,况且,我也足够放心把这里交给你了,我最最聪明的女儿。”

常琦任因为他们的对话而晃神的瞬间,男孩已经来到了三日予人身侧。他站着,她坐着,却是一样的高度,然而男孩就用这种齐平的高度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明明是一张孩童的稚嫩脸庞却洋溢着慈父般的关怀。

结束了这诡异的一幕,男孩化为黑色烟尘消失了。

常琦任疑惑地看向三日予人,可对方已经替他说出了疑问。

“我知道你想问,他是什么?”

也准备了恰当的回答。

“但你暂时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我知道你对旧时代足够熟悉,那你该知道旧时代的西方有一位慈爱如父的圣者,你就把他当成这个时代与之类似的存在好了。”

“宗教吗?但是真让人难以置信。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竟然还会有人相信神和他们的代言人。”

“正因为科技如此发达,才更需要神和他们的代言人。”

三日予人保持着从容的浅笑,丝毫不为常琦任的质疑而动容,这种无懈可击的俯瞰姿态,让常琦任立刻就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知。

ZS:912,FS:1014。

下意识开启眼,对方正负熵都是自己的三倍以上,这让常琦任打消了继续争辩的念头。

“事实上你不需要刻意开启眼确认对方的实力,想说什么就说,就像福音大赛里你和塔尖争辩的时候那样。你的实力只是一个表象,你需要突破表象的时候自然会突破……”

对方竟然连他开启眼这种动作都能察觉,常琦任不禁觉得惊悚,尽管他知道随着希腊字母排序的提升,眼的能力也会提升,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但对方究竟是看到了多少东西,才能察觉到这种细节……

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被单方面牵着鼻子走,必须掌握主动权。

“刚刚那个小圣人走之前也说过,葬遗司不认同‘信任’。言下之意应该是,一切有利益性质的情报都需要等价交换,但你此刻突然说这么多,让我觉得你的情报似乎不会对我有利。”

似乎就连他的反击都掌控住了,三日予人冷冽的笑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当然的啦——我不会白送你有价值的东西。”

“但你也不需要太过警惕,前面那些情报都是真实的。我需要从你这里获得很高级的情报,自然得拿些低级情报作为礼品附送,这可是连旧时代的商家都知道的手段啊。”

常琦任紧紧地盯着她,却根本没法从那蛇眸般的眼睛里获得什么信息,更没法判断她是不是在说谎。

“不不不,不需要那么担心呀!你听听我的问题,就知道我需要的情报有怎样的质量了!”

“告诉我橙发女孩到底是谁?她身边一直保护她的那位女性又是怎么产生的?”

常琦任不禁眼角抽搐,太阳穴猛地鼓胀起来。水三木目是他不希望提及的逝者,更何况,对方此刻何止是提及,简直就是在拿她鞭尸。

但他除了气愤得浑身颤抖,什么也做不了,最终他低沉下视线,把脸偏转开。

“能不提她吗?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唔——看来她不但在我这里有很高的价值,在你那里也有很重的分量。但实在没办法啊——她身边保护她的那位,可是量纪元,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开创者,赫女士。想要拜见一下那位大人物,作为这个时代的子民,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

“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啊,但是但是,你可以含糊不清地表达一下,否则你可能会错过掉我这里很重要的情报,酿成很多不可挽回的过错哦——比如说之前被你气走的虞小姐姐,或者在家里乖乖等你的青鸟妹妹,都可能会因此变成牺牲品哦!”

三日予人这么一说,常琦任才意识到,如今的虞和青鸟在自己这里到底算是什么呢?

他既然声称看破了亲友爱恋,那么作为亲友爱恋类似物的她们,应该只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必要工具而已。

就算当初石头说要把青鸟当成人偶来对待,他反对,那也不过是为过去的长弓三石在进行声辩而已。

常琦任尽管看破亲友爱恋,却很尊重依旧相信亲友爱恋的人们。

这是他一直以来谨遵的底线。

他一直觉得就算你喜欢青菜,也应该尊重喜欢萝卜的人。虽然那些相信亲友爱恋的家伙们,似乎从来都不尊重他这种不相信的怪物,但这并不影响怪物遵守自己的底线,继续尊重他们。

本该是这样的怪物才对。

可为什么,偏偏在三日予人提到她们的时候,他开始有点顾虑呢?

“她……那个橙发女孩,是我不知不觉投入很多心思和感情,却终究不得不舍弃掉的存在。”

“这就对了嘛——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常琦任觉得自己的回答简直敷衍到了极致,也不觉得这其中包含对方想要的信息,但三日予人却非常满足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像一条欣赏猎物做最后挣扎的毒蛇,正吐露着红信。

“看来你现在暂时还没法给我后续的答案,但到这里,这次已经足够啦。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你的身体,如你们所猜测的那样,确实是最新型的军用个人端,你这个存在本身也只是一场浩大实验中的一部分。”

“当然咯,就像逝那家伙说的,时代发展到这个地步,谁都逃脱不了‘供奉’和‘损耗’,逃脱不了成为某个实验的一部分,你不例外,他不例外,我自然也不例外。”

“成为无类就自以为知道得透彻了?那还早着呢!希腊字母的排序越往上,这个时代的构成才会越清晰,在获得越多权与力的同时,也会承担越多痛苦、疯狂与重负。”

常琦任相信她所说的,因为此刻,无论她多么勉力维持从容、佯装正常,也明显是一副备受折磨的狂人面貌。

那精致、秀丽的面容被情绪摧残得狰狞而恐怖的样子,甚至让这条始终居高临下的毒蛇,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怜惜。哪怕任何人都知道,这么做只能让自己成为独吞恶果的农夫。

但常琦任还是控制不住,自愿成了愚蠢又悲惨的农夫。

“告诉我,你的排序。”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她面前蹲下了,让她真正地居高临下。而他,只是伸出手,轻抚她的面颊,想要抚平其上的狰狞。

“β(贝塔,正数排序第二。)”

狰狞没有消散,但泪水却豁然决堤,那温热的液体很快浸湿了他的手、漫过他的手,吧嗒吧嗒地滴落在黑色镜面上,荡漾起涟漪般的波纹。

这时候,他单膝朝下地蹲着,她强撑优雅地坐着,一仰视一俯视,宛如远古进行授勋仪式的公主和骑士。

但常琦任却不想承认这样的画面,这让他感到,心中紧闭的沉重门扉,会因此产生松动。所以,他宁愿用另一段关系来代替……

“我才是个σ(西格玛,正数排序第十八),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请多多指教了,老师!”

“老师?”

三日予人重复一遍,似乎觉得很惊喜,脸上的泪水和狰狞都消退了。

“旧时代的关系吗?很新鲜,我倒是愿意试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