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一路快步来到厨房,当他划掉两个技术项目的审核文件、从悬浮窗口上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只存在于书和想象里的法国厨房。

厨师,这个和厨房相配的称呼,在这个时代也成了极其晦涩的专业词汇,塔基们把这行业叫做“味觉设计师”。但恩不喜欢这种叫法,又长又啰嗦,还是“厨师”比较舒服,生动而简约。

他也喜欢旧时代的厨房和厨具,而不是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设备,烹饪的人则只负责做几道简单的选择题。

恩觉得这简直是对美食的侮辱,那么多丰富的味道和可能性,就被几个选项没脑子地概括掉了,然而这样的“味觉设计师”已经是非常勤奋和具备钻研精神的了。大部分塔基的一日三餐,都是交给个人端处理,都是那种不会觉得难吃也不会勾起欲望的“营养品”。

当然,恩对此没有什么怨言,毕竟稳定是一切的先决条件,他也不会想让塔基品尝或认同自己研究的新菜品。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花时间在烹饪上只是一种玩耍,一种自娱自乐。

但是,当对食物缺乏欲望、以药代食的品,第一次尝到自己的手艺,而且欲迎还拒地表示“还行”的时候,恩身体里最原始的征服欲熊熊燃烧了起来,烹饪成了仅次于塔尖事务的事情。

“……那个,希望您不要忘了晚上的行程安排,这次晚宴很重要。”

恩已经摆开了架势,准备大展身手,却被侍从的声音打乱了思路。他转头看过去,厨房入口处,侍从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

“我知道。”

“不知道你是什么看我的,但我好歹也是塔尖成员,还不至于会遗忘日程表上的事情。”

“您记得就好。”

侍从似乎察觉出了恩语气里的不快,微微鞠躬退了下去。

恩重新整理思路,把冰柜里的现成食材挑选出来解冻,同时也没忘记回忆晚宴的内容。

那是和这个光辉财团齐名的齐柏林家族举办的晚宴,内容是庆祝地下世界某片贫民区的成功开发,并且向地下世界另外两大家族宣布新人家主继任。所谓的另外两大家族,就是个位号区的光辉和百位号区的鹩。

如果说光辉是传承了旧时代欧洲文化的财团,那鹩就是传承了亚洲文化的家族。唯独齐柏林不同,他们不传承任何旧时代文化,他们推崇技术革新,对科学的痴迷崇拜甚至不逊色于旧时代宗教对基督的崇拜。

这种狂热崇拜甚至让塔尖的恩都感到棘手,因为这崇拜已经到了会危及乌托邦世界稳定的程度。

恩和品的大半合作,也都是为了解决齐柏林家族出的狂徒,和一些技术隐患。

基于这种印象,恩不可能不慎重对待这次晚宴。作为光辉的新任家主和齐柏林的新家主打好交道,不管对塔尖,还是对财团,都是必要的。

想到这里,恩心思急转,拉开浮空窗口洋洋洒洒就是几百字留言,发送对象是品,大致意思是说,为了排查齐柏林家族的隐患,需要和她一起去参加新任家主加冕的晚宴,席位都准备好了——品有些时候在外执行任务,无法接收声讯和影像,发送文字被她直接读到的概率大一些。

然而即便是文字,以往都要费很长时间才有的回复,这次竟然瞬间就有了回信的提示音。

“没空”

恩歪歪脑袋,想自己前几天觉得她的态度温和些了,是不是错觉。但也没灰心,毕竟品正在负责塔尖叛徒的调查,没空再正常不过了。越是陡峭,越是艰难的山峰,恩越有挑战的欲望。

这么想着,他气势十足地切起了刚解冻完毕的牛肉。

地下世界,十位号区,齐柏林顶台。

宇宙系统演算的光学布景,在这里被彻底屏蔽掉了。直观的感觉就是,你身处外界,是夕阳斜照的傍晚,而一旦进了这块地域,瞬间就来到了地下洞窟,只有金属框架上零星亮着的光源能证明,你还在人类的文明世界里。

恩目前就是这种感觉,指引他的齐柏林家侍从还在左肩上佩戴了发光物,以确保自己能够看到他。

“您是第一来吧?”

侍从看客人就算跟着左肩上的光源,都有跟丢的危险,刻意慢下脚步来。左肩上发光物照亮了客人的脸,他微微颔首。

齐柏林家,恩作为塔尖成员来过几次,但顶台这种家族核心区域,他确实是第一次来。

“很奇怪吧——竟然会屏蔽宇宙演算的光学布景,如果这事让塔尖的迂腐家伙们知道了,恐怕又要小题大做吧。”

恩微不可见地翻了翻白眼,想塔尖在这些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但你待会儿就会看见了……哦,不好用待会儿了,竟然提前开始了,快看!”

顺着侍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下石窟的景色竟然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同于宇宙系统演算下的夕阳。那夕阳穿透人群,越过脚下的建筑,竟然仿佛一只万能的画笔,让被黑色颜料糊满的画布上生长出绚丽的风景——那是海滩,是花田,是云气,是海潮涌动和红霞沉落。

众人仿佛眨眼间就来到了日落的海边,暖色的沙滩往上延伸,非常自然地衔接上了花海,淡紫微红。他们就站在巨大灯塔的塔顶上,站在离夕阳最近的地方,脚边还有云霞流动。

“怎么样,很漂亮吧。”

恩沉浸在景色中的意识,被侍从的声音唤醒,他状似平淡地点点头,心里的震撼却一点也不少。宇宙系统演算的光学布景、感官环境,和人互动的成分是很少的,毕竟要照顾到全球的景色统一性。

但这里不同,这里的阳光像是活着的生物,甚至能看到它们窜进皮肤,穿透毛细血管再窜出来。海面相对来说是平静的,但因为身处的高度,气流流动更加明显,风掠过皮肤会有些微的冰凉。这种细节是宇宙系统不可能还原的。

恩曾经到过保留区的岛上,那里还有一些自然风貌,身处其中就是这种复杂的感触。

他根本难以想象,身在铁壁和电子回路构造的文明世界,还能体会到如此复杂的感触,几乎分会让人错觉自己就身在保留区。

这让他不禁想起光辉庄园,那为了还原旧时代记录、而舍弃掉现代美学的建筑,用意和这里的感官布景如出一辙,所有奢侈都用在了对旧时代的向往上。

“各位先生、女士们,欢迎各位光临齐柏林顶台!”

光线明亮起来有一阵了,恩却来不及观察周围。此刻被这悦耳的女声吸引,才顺着看过去,发现顶台呈现螺旋上升状,然而这螺旋却在画完一个圆之后,戛然而止,留下一个断面锋利的高台。

声音的主人就在高台上,身着红黑三七搭配的长礼服,白皙的肩膀、脖颈和脸颊,是整个人身上最亮的颜色。

——是齐柏林新任家主啊……

恩在心底暗自感叹。

这个新任女家主年轻得过分,甚至比自己还年轻,而且名字非常有特点,让恩想不记住都难。

三日予人。

这是继“小口尸子”之后第二个,用乙类名字的甲类,看这位身段曼妙、身材高挑的靓丽女性,必然不会有什么“继承逝去友人名字”这种故事,但关于这个四字名却又另一段风趣传闻。

大致是说,这名字是新家主本人对自己的自嘲,意思是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有超过三天以上的兴趣。然而那三天之内,但凡是被新家主看上的人,就可以期待一下旧时代所有能想到的禁忌体验了。

恩摇摇头,想这八成是传言,毕竟是这种风口浪尖的女性,嫉妒她的人恐怕就算让宇宙系统去统计,也得费上几分钟。

他正想着,转头再看向高台,那黑红绚丽的身姿竟然已经消失,人群中也找不到她。

看起来是齐柏林管家的角色,登上了高台,开始念叨那些啰啰嗦嗦的功绩,以及新任家主接手之后产生变动的事宜。

恩从擦肩而过的侍从手里接过香槟,着重听高台上宣讲的后半部分内容,没再想那曼妙高挑的年轻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