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去跟她一起看,只看不不到两页,就觉得后颈的肌肉要反抗,向颈椎拼命收缩,眼睛也又干又涩。果然我还是没有看影印版古书的能力吗!

我不讨厌古文,相反,其实我很喜欢语文课,只是很少翻这种由上至下、由左至右的繁体字书。按照旧书店的规范说法,这叫做“繁体竖排”。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半吊子的将一切书都当作闲书读的无聊人。

小菊伸手去拿茶杯,发现已经喝光了,起身。我躲闪不及,鼻子猛地中了一记头捶。

“没事吧!”小菊忍俊不禁。“你乖乖等着就是了。”说完还捏了捏我的鼻头才去倒茶。

红袖添香夜读书。

哎!我应该早一步去倒茶才是。

带着求人还让人自己倒茶的歉意,我坐到事头婆的位置。

津梁——

没有用的东西,开头写着古人对津和梁的解释,接着就是四条大河和小支流的发源、流经的地方和最终流入哪里。唯一可能涉及到那条小溪的,就是在末尾附着几句,说那里在当年的确是一个渡口,从那里可以直通外洋。我心想,那个船桩应该算是历史遗迹了。

我低下头,抽抽鼻子。

啊——

这是《辞渊》的气味。

书都是有气味的,但到底是什么气味却很难说清。所以我将第一次发现的气味按照那一本书的书名来命名。这本《四水县志》正好跟我手头上的《辞渊》气味相似。不过也有例外,铜版纸的书往往不是汽油味就是腌过的葵花籽味。

“怎么样,有找到吗?”

小菊拿着茶杯回来,见我摇头,便站在我身边,弯下身看书。她看得比我快多了,真不愧是事头婆。

过了一阵,她合上书,轻轻地捶打着腰。

“怎么样。”

这次轮到她摇头。

既然本地的地方志上没有记载,难道是外来的神?就跟关老爷差不多?

一想到关老爷,我又忍不住请教小菊。

“小菊,我问你呵……你拜神吗?”

她茫茫然看着我。

“如果逢年过节烧元宝点蜡烛也算的话,我拜。”

“你信吗?”

“信什么?”

“信神。”

“CC啊……”小菊居高临下地将手放在我的脑袋上。

“怎、怎么了?”

“你入教了?”

“入教?入什么教?”

“没有入教怎么突然问我信不信神了?”

“没什么,我就问问,一时兴起。”

小菊隔着头巾挠头。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信是称不上信,但该做样子还得做,不然别人都这样,你偏不这样,那就侧目以视了,对不对?”

“那你认为这个世上有神吗?”

刚说出来,我就觉得自己多次一问,她连“如神在”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信。”

“对不起,你信什么?”

“我信这个世界上有神,说不定还不少呢。”

“你刚刚才说你不信神。”

“我说的是不‘信仰’神,没说不信神的存在。”

“也就是说,你相信‘神在’,在拜神时不用心?”

“差不多吧?我不求神庇佑,但求满天神佛在普度众生时看漏眼我一个就好。”

我不由得眯起眼睛,这在小菊看来差不多是近乎不屑的意思吧?她又说——

“人人都拜关老爷,可也没见人人都发达啊,何况还有那些造伪书卖伪书的人,他们不也一样拜关老爷,也没见他们倒霉。可见就算有神也不见得就是在举头三尺,说不定还会东张西望或者眼花。我嘛,做个样子就好,免得被关老爷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连累了正月堂。”

正月堂是城西书店的旧店名。

“谢啦,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我无可奈何地起身。

“走啦?”小菊大剌剌坐回属于她的椅子上。

先等一下好不好,才被我坐热了诶。

“不送啦。”

“对了,小菊,我问你——”

“请吧。”

“圣人之徒升堂者七十二,当中已著冠者几人?未著冠者又几人?”

“无聊。”小菊嗤笑。“这不就是小学一年级水平的数学题吗?已著冠者五六三十人,未著冠者六七四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