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书啊？”
我回过神来，发现面前不见了小菊。那个黄头发黑皮肤的水南风又来了，还大手大脚地提起我的宝书，就像学生上课翻书本那样撒拉撒拉，看她的样子大概也真的是学生。但小菊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的员工啊？难道是因为一眼看过去漂亮？我可不记得小菊是外貌协会的人，虽然也没证据说明她不是——但这样真的好吗？教辅书的生意还做不做？想象家长们裹夹着孩子进来买练习册时迎头撞上这么一个售货员真的不会掉头走？
“古书。”
我已经厌倦了充当解说员的角色了。
“那岂不是很值钱？”
喂喂喂，你两眼放光诶！
她翻动得更起劲了，完全没有保护意识。
“这本书价值十万九千七的啊——你干什么！”
听了我的玩笑话，水南风吓得就像发现了书页之间爬出一只蠹鱼，双手一抖将书丢了出去。幸亏我眼明手快。
“喂，十万九千七的啊，你赔不赔的起啊……”
虽然开玩笑是我的错，但这一个对书本也太粗鲁了，再配上那张风流却不合时宜的美貌，堪称好眉好貌生沙虱。小菊究竟是看上她什么了？难道真的请回来当花瓶？依我看这哪里是花瓶，这分明是宫灯，一不小心要将整家书店都烧了。
水南风看着我手上的书，就像是看着黄金，又像是看着枪，诱人又危险。小菊这一次该不会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吧？
“南风……是吧？”
她点点头。我觉得她是强装镇定。
“你是怎么被小菊请回来的啊？”
我就没见过城西书店有第二个做事的。
“就、就是招聘啊……”
招聘？真可疑。这种老店会随便招聘，还是对图书一点不懂的人吗？
“你以前也在其他书店做过吗？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啊，我经常到处逛书店的。”
其实绝大多数都是在网上下单，但有些太旧的书还是要拜托街上的书店——主要就是这里，书局街。
“我——”
“你那么喜欢问，当日招工时我就应该请你来。”
小菊捧着茶出来，直截了当地给南风解了围。
“我招她回来是要准备开网店。”
“好啊！跨区免邮不？”现在才想到这一条财路也太迟了，早十年还算赶上了末班车。
“开通会员累计买够五千可以考虑。”
“这是什么鬼规例啊……对了，要不，也可以买书送书签啊。随书附赠店长、或者店员写真。应该可以成为网红书店吧哎哟！”
被敲脑袋了。我是真心真意想法子啊。而且，我也会买爆的。
“这托盘真骨子。”
“不要口花花了，给我理个位置。”
“理个位置”应该是打工妹做的，但她前一句叫我收口，所以也只好由我来将柜台上的杂物扫开了。
两杯茶的下面是一块砖头般的旧书。
“这书现在绝版了吧？”
“在民间应该还有一些，但家父喜欢收集这些，所以我家很多诸如此类的。”
书上的金彩已经剥落，但有压痕，故可以轻易辨认出来。
“《四水县志》。”
“马骝搣呵！来，试试我的手势。”
小菊这是要看我的笑话呢，我根本就不懂得品茶。
我来城西书店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本《四水县志》。
“小菊，这真的不卖？”
小菊再次挥手，让南风再次离开——原来你还在啊？这究竟是好奇心旺盛还是喜欢偷懒？
“我只有这一本。先父遗物，不敢卖人。”
虽然我在街上其他书店那里听回来的传闻跟小菊的有模有样的哀叹有出入，但现在有求于她，还是一笑而过吧。
“我想请你查一查我住的那一片，附近有什么庙啊观啊之类，升仙闹鬼的传说啊，还有民俗也行。”
“还真是要求多多。”小菊摇摇头。
“这我也知道，但还是有劳你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双手奉上。
“多礼了多礼了。”
正在呷茶的事头婆一手将红包轻轻接过，看也不看就放到一边的柜桶里。
人情归人情，数目要分明。如此则我们也可以说得上是君子之交。但这本来就是求人办事的行规，那红当当的小包似乎又明示着我跟小菊到底是顾客跟店主的关系。如果我们之间真有名为友情的情感，那大概就体现在我递给她红包而她一眼不看就收下，完全不介意我给多给少这一点吧？还有马骝搣，这两样让我觉得我们很有“老友”的气氛。
“怎么突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有兴趣了？”
“读书人嘛……”
“鬼！”
我就知道“读书人”三个字不能成为理由。
“你不是很精通这些吗，你又是怎么对这些产生兴趣的？”
“我嘛……是家庭影响，怎么，你感兴趣。”
“我还是等你的好消息吧。”
我轻着脚步，绕到小菊背后。
她穿着七分裤跟深蓝色过头衫，头上包着同样颜色的头巾，跟她平日的穿着大不一样。往常的她，都是一身长裙，散开一头青丝，用纤细的右手食指翻过书页，就跟上世纪言情剧女主角差不多。就差一个发疯的弟弟了。
对了，主角的缺陷应该可以由南风来弥补，她很正常，但还很不适合这份工作。将书店搞得一团糟是指日可待的。
小菊的锁骨差不多跟千岁一样白，但汗晶晶的，跟千岁大不一样。
难道她是因为我打了电话过来，有求于她，她才换成了这样一幅打扮？要是用一个红包就可以看到地下书库跟小菊在地下书库的样子，那还真是大赚了。不过，我一直都想太多。她只是在书库忙活一番之后懒得换回裙子而已吧？她的裙子应该就在楼上，是洒满碎花那一条吗？
小菊低着头，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在她身后。序文、凡例、职名，全部跳过，这是影印版的，原本的两面拼成一页，那些圣旨的抬头和大题小题的习惯看得我眼花缭乱。
接着，她翻到目录，查水利，不见，从头开始，不用多久就，我就看到了一个”津梁”，后面跟着两行小字”石路水步凉亭附”。
是它，就是它了。
她的颈就像天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