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世界一步步消逝,以方塊為單位,一塊一塊地,以全眸面前的台式電腦為中心,將看到的世界翻轉到了另一頭,轉過來的是一面晃眼的白色。
這是……
先是只有屏幕那塊翻了過來,一開始全眸只是以為是電腦的問題,因為那動畫看上去就像ppt軟件的切換動畫或者手機的方盒切換效果。
全眸伸手觸摸,卻沒有摸到。坐在電競椅上的身體儘力前傾,但還是無用功——很明顯,他的手早就穿過電腦屏幕了。
接着,以那最中心的白色方塊為核心,其正方形的四邊又翻出了新的凈白色的一模一樣的正方行。諸如此類連鎖效應此起彼伏,這讓整個世界看起來就像大海——波濤不斷湧起。白色的大浪刮來,他感覺那白色的浪花即將拍下,他聽得到那嘩嘩的潮水聲。
——聽得到那諾米骨牌的聲音嗎。
不知為何,全眸無視了那醒目的紅色字體,呆視着眼前崩壞的世界。那字幕悄然變成了和剛剛一樣的黑色。好像不再生氣了。
隨便怎麼。是夢吧。
全眸放棄了思考。任憑面前的方塊嘩啦嘩啦地翻轉。
不說還不知道,經這一提醒,耳邊就隱隱閃現嘩啦啦的硬物碰撞聲,聽起來像打麻將的聲音。這聲音愈來愈密集,很快就佔據了整個耳蝸。奇怪的是,並沒有耳鳴的感覺,耳邊只是清晰而無雜音的嘩啦嘩啦聲。
翻過去的白色,接縫嚴密地拉開了一幕白色的異世界。就像白色的大嘴,全眸感覺自己正在被一個擁有純白色口腔的巨獸囫圇吞下。也像白色的蟲子,瘋狂蠶食着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到了這會,全眸已經把轉身逃跑拋之腦後了。他不知該怎麼做,這是從未遇到過的異常狀況——即使是夢中也一樣。
一種超越主觀意識的無力感傳來,全眸不自覺地想要哭泣。淚眼模糊中,他將雙手伸到了面前,握了握,確認它們還安穩地呆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他想抬腳試試,抬不動。恐懼將他釘死在這方絕望的沼澤中。
這時,眼前全是白色了。一片白色的虛無,一片白色的死寂,一片白色的停屍房。
猝死……是嗎。
明天,後天,也許更久。人們才會發現他的屍體,脫力地趴在電腦桌上。全眸不知道現實和夢的界限是哪裡,他又是從哪裡斷片倒下的。因為是夏天,屍體會腐爛的快些,會有蒼蠅爬來,在那一堆業已失去生氣的有機物上產下自己骯髒的卵……
然而,有缺點的戰士終竟是戰士,完美的蒼蠅也終竟不過是蒼蠅。
不知為什麼,全眸靈光一閃似的想起這句話。
戰士……嗎……我曾為何而戰呢。
來吧——走馬燈。
如果有天堂,請不要告訴我方向。我只是想好好休息。
他靜靜地閉上眼睛。
——emmm……你通過試煉了。開心一點嗎,搞得好像咱是什麼逼良從娼的奇怪組織而你是已經接受悲慘命運的良家少女一樣……我對新人這樣說是不是不太好……會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嗎……
——呃……隨便來吧,反正都會彼此熟悉的,如果太裝的話相處起來也會有很大的反差吧……隨便隨便。
——那麼……歡迎來到……哇……你這姿勢好帥……
全眸學着里約熱內盧基督像雙臂平舉,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救贖。
但經這一下,全眸呆住了。
新來的天使嗎……還是……牛頭馬面?
有那麼隨便嗎……
全眸眉頭一皺,不禁吐槽道。
——不錯嘛,菜鳥。你已經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那麼……
——歡迎來到無所有之鄉。
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閉着眼睛,看到了不一樣顏色的光。
睜開眼睛。
面前出現了一……一熊一鴨兩……物種。
“沒有死噢少年。你還活着。”那穿着熊布偶裝的人發話了。是男聲。全眸看見那熊的嘴巴一張一合,嘴巴裡面和真的一樣。
“阿嗷……”另一個鴨子布偶裝裡面發出了帶有微妙聲音的“嘶吼”。
“老姐……你是鴨子哎。”熊這樣說。
“啊……是這樣嗎?”那鴨子不停擺動着翅膀,頻率越來越快,看起來就像溺水了一樣。
“可惡……怎麼才能做到像可達鴨一樣抱頭。這翅膀明明不能做到那樣子啊。”鴨子終於放棄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什麼怪咖……
“打擾一下。突然開口有些突兀但是……”
微笑……勾起嘴唇……搭話……很容易……對嗎。
露出八顆牙齒帶有“迷人的”國際標準微笑的全眸開口道:
“請問天堂怎麼走。”
……
……
睜開眼。
在床上。
雙手——正常
雙腳——正常
腹部——正常
全眸嘆了口氣。
總不至於做個夢就斷手斷腳什麼的吧。自嘲般的笑了笑。
笑容凝固了。
猛地抓起手機。
8:30。
……
顧不得到鏡子前檢查“機體的面部受損情況”,笨手笨腳地鎖好鑰匙后,全眸衝出那十幾平米的小出租屋。不一會又折回來放自己昨晚胡亂塞在褲兜里的手機。
——再一次!他要起跑了!快看他!他那健碩的身材和迷人的胸肌!我的天!他崛起了那彈性十足的屁股!快看吶!那股溝!咦?這位選手的褲子是穿反了嗎?他犯了個不該犯的錯誤還真是不小心……看來遇到了意外。十分不小心……
該死……還真的穿反了。又得中路折回去……
等等。
誰在說話?
……
9:00.am
楊絮漫天飄啊飄。
不知是櫻花杏花桃花還是什麼。粉紅色小花瓣,花柄托出沉甸甸的藝術品,看上去就好像彎曲着腰向美好世界獻上彩禮的提親者,這麼多仰慕者,這麼多彩禮。春天女神應付不過來,所以才有了蝴蝶和蜜蜂這樣使節般的存在。
多麼美的景色啊。全眸心中充滿了愛和對春日早晨的禮讚。
“牛哥老師叫你去找他。”
然而這並不能阻止肖某對全眸早自習遲到的查處和問責……
他瀟洒地對來“通風報信”的同學以不以為意的微笑。
“好的。”全眸答道。
轉身抽離身子猛地站起來!
他感覺那一下子要了他的老命,伴隨着重心的疾速上升,全眸感覺靈魂也一併飛升了。
可惡……熬夜熬太多了嗎……
“哼……這個世界對我身體的排斥度又增加了嗎……”
全眸右手升起,五指張開,儘力罩住自己的臉;左手彎曲扶着腰部。語調誇張地說。
“呵呵……”
那同學頗有些尷尬地說。
“反正……你快去吧……”
走開了。
風瀟瀟兮。
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
“全眸!”一聲蒼勁有力氣壯山河的點名,全眸彷彿看到衙役帶有冰冷笑容的醜陋面龐,老肖一聲斷喝。辦公的桌子上扔下一張令牌。
那令牌飛躍了很長一段距離,滯空了極為長久的光陰,在行將落地發出清脆聲音的那一瞬間消失了。
全眸獃獃地看着,一回神,全班同學都在看着他。
老肖也在盯着他看。
“嘿嘿嘿。”堆着笑容,全眸三步並作兩步大踏步躍過去,“肖老師好。”
“來啦?剛才叫你幾聲怎麼不來啊?”
全眸撓了撓頭。
老肖眼睛盯着全眸上下打量着。
“衣服都沒整好,都多大的人了。”
言畢,老肖便一下一下伸手去整理全眸的上衣領子。
“為什麼遲到啊?”完畢后,他問。
“睡……睡過頭了。”
全眸坦白道。辦公桌設在教室最後面不靠門的角落,全眸被問話的時候,那些坐在後面的同學也在看着他笑。這時候全眸卻也只能憨憨地笑。
“人這麼傻的?”
“呵呵。”
“你這……全班就你一個通校生奧。下不為例,注意點!”
“是是是。肖老師說得對。”
面前這個老師叫肖瀟,男,髮型是那種超究極小平頭,整塊頭皮只有幾縷屈指可數的毛髮,他將頭剪成類光頭的樣式,這樣我們就看不見他的髮際線了——又或許這樣子髮際線=0。是我們的班主任。不知怎麼的他被叫成滷蛋了。好像是高中入學軍訓時候就來的“雅稱”。有些他帶過的前輩班級的同學挺反感他。我卻覺得他人還行,挺可愛的。喜歡在他的語文課上義憤填膺地發泄自己的不滿,從一節《出師表》講到現教育現狀再躍遷好幾個維度到“喜羊羊”。因為賬上欠了好幾節體育課而被同學們惦記。是個生活極為嚴肅認真的人。
但他為什麼這麼輕鬆就放過我了呢?
我信步走回座位,如同將軍閱兵一般掃視了下教室。
坐下。繼續我觀賞窗外的大工程。
不只整個班。偌大的A校,高中每個年級段10個班,按照每個班60個人粗略計算,1200×3=3600人口,不知怎麼。全眸是全校唯一一個通校的。
清楚記得那天。
入學的時候。
黑板上溫順地躺着肖瀟這兩個楷書白色大字。
“你叫……那個……”
“肖老師好,我叫全眸。宿舍……”
“你就是全眸同學啊。”
板着的面孔一下子鬆弛了,面部肌肉拖動着臉皮拼出差異的圖案。
“呃……該說是很走運嗎,你沒有被安排宿舍。”
這一年新生比較多,加之學校強制要求住校,導致床位不足,都把宿舍樓床位欠缺。於是學校高層領導決定抽籤選取新生中的“幸運分子”。
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在學生和家長組成的浩浩蕩蕩的大軍潮流中,全眸是唯一一個逆行的傢伙——但還是被不可抗力推到了寢室,並在那裡困了好長一段時間。
但所謂禍福相倚,補償不單單是被同學視作神靈。學校劃下教職工宿舍一間房子作為補償,並承諾交與他三年免費使用權。
“沒準我還真是天選之人來的!”全眸帶着無比膨脹的心態“裸考”參加A校的“摸底考”。
以低於全校平均分10分的不及格成績於全是選擇題的考卷面前敗北,輸得一塌糊塗。
一場買彩票的夢也隨之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