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滿天星辰盡被無邊陰雲掩蓋的時候。月光若有若無。同天上斷電一般的光景不同,地面上的街道依舊是人山人海,萬家燈火的時候。每到這時,仰望夜空,她都會覺得自己不是在無聊人間的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而是住在天上,住在星星里,漂流在那璀璨又無窮的銀河中。
風過,草木蕭蕭作響,好像悠揚的笛聲一樣。
她熟練地拿起船槳,學着電視裡面的船夫一樣,一左一右地擺動着。眼瞅着波光一圈一圈蕩漾開來,夕陽灑在那一圈一圈的時光中,好像灑下一個個金黃的麥粒,也像一粒粒金子。金子不很好,它令很多人趨之若鶩,為它傾倒、迷醉。但就是這樣一個沒有生命的、冰冷的、滑稽的亮黃色金屬,卻被冠以詩的包裝——就好像它很美似的!
她憨憨地笑了,自己剛不也用了這個修辭嗎?
“抱歉。”她悄聲道,對着那一圈又一圈的星雲說。
「「「綻放」」」
轟。
一聲巨響。
火光四濺。
她不會打響指,她想學,但那可能並不是女孩子的玩意——如果學會,好像更帥氣一點。
“噢。”恍然大悟地,她拍了下手掌。
她越飄越高,她的船漸漸遠離地面。
“歐陽拾。我也不想這樣的啊。”帶着哭腔,她一字一頓地說,“我這就過來,你不要害怕……千萬不要害怕這個……一個人。”
微醺的火光照耀着精靈的模樣,她在那舔舐一切的火舌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呸……該死的瘋女人。”
一抹什麼黑影自火場中躍起。她看見那五個手指皆彎曲成鉤子的右手掌,看起來像老鷹的嘴巴一樣——長了倒勾的喙能在狩獵中死死咬住獵物。
“多麼美啊。司徒拾。多麼漂亮的風景。你說要帶我去看煙花,我們現在就去看,好嗎?只屬於我們倆的……噢……這樣會使你看上去好些。”
「「「綻放」」」!
天空中綻開了花朵。還未落下花瓣,就在夜空中匆匆落幕了。
多美啊。
……
……
我叫全眸。
是個普通的高中學生。
家庭和睦,家境普通。
上的是普通高中,沒有什麼厲害的天賦。是那種能在心理課上老師讓我們羅列優缺點時不知所措的學生。
當然了,一般人都是會不知所措的。
如果表現突出反而不甚普通了不是嗎。
走在大街上。
糟糕。我屏息凝神,儘力低下頭。
迎面走來的是某家親戚。
“這不是牛牛嗎。”
躲不過嗎。真麻煩。
“嘿嘿……大嬸好。”勉強擠出笑容。
在名字里“眸”這個字有牛叫聲的音,所以不明不白就被叫成“牛牛”了。但其實我並沒有牛那麼壯,反而是有些微胖的身材。
社交中單有憨憨的微笑是不夠的。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嗎?
“牛牛啊,都這個歲數了。天天宅在家裡,家裡蹲!”
沒錯,家裡蹲。
總算說到重點了。
渴望和平有什麼罪過?論和平的話,難道不是家裡最安全嗎?外面的話,無論如何都太危險了嗎。
地球果然不適合居住。
我抬手,遮住那晃眼的陽光。我感覺手臂正在飽受加熱的煎熬。自那估摸1.5億千里的大火球中出發,經由都市玻璃光鏡面反射,360º無死角地聚焦到我身上。
此刻我的心情就和路過烤鴨店時被不知道溫度的暖光燈“照顧着”吊著不停旋轉“全方位受熱炙烤”的烤鴨一樣。
噢,要說為什麼那大嬸忽的消失了?唔……怎麼解釋呢……
開啟“選擇性失聰”狀態的我根本無所畏懼。
我目光平淡地觀察着那大嬸一張一合的嘴巴,唾沫細節般地噴吐,令我感覺這一切無比真實。
啊,抱歉。遊戲玩多了就自然感覺回到的現實變得不現實得十分微妙。喜歡,但不沉迷。這就是我的教條。我知道,那一幕幕唯美的場景和催淚的劇情,不過是什麼人一手策劃的夢幻。
有時則感覺這個世界虛假極了,像是一段段代碼。“0”與“1”的圖騰詭異地鏈接着這茫茫瓊宇的一切細節。過去、現在、未來。有序中潛伏着無序,無序中孕育着有序。都好像是已經策劃好的一場鬧劇、陰謀或者是其他一些富含故事性的東西。沒有語文試卷里的那些閱讀理解,無須理解這一切的含義,只要過好自己。
宇宙之外究竟還有沒有宇宙?如果沒有,那麼外面究竟是什麼。一切的一切,那些事關終極的東西,永遠都沒個答案。
這樣想着的我感覺好多了。
因為面前這個地球上的生物不過是年歲長點。永遠永遠,我都感覺同這些叫“大人”的生物隔着不止一條銀河
此刻她正在唾沫橫飛地——好像在進行着什麼振奮人心的演講。她的因乾燥而龜裂的嘴唇,宛如吹響的衝鋒號一樣劇烈抖動着。但我對此並不反感,因為我所做出的互動只是象徵性地“嗯噢啊呵呵”。但她卻能講上半天。
“呃……我要回去讀書了。”我祭出了殺招。
看她嘴型,不難猜出她的喉嚨正在飛出“聯賽”之類的字眼。
“噢……”她欲言又止。
這樣,我就有脫身的借口了。
“林姑姑再見。”今天心情好,這樣說姑且算是告別吧。
“全眸啊……你這孩子。”
在遠處,她朝着我的背影喊道,“有啥困難更姑姑說啊……別客氣!”
以往不曾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
……
喜歡二次元真是太好了。
打開動漫,看着一幕幕動圖拼成的世界,我感覺滿足。
享受着身為“旁觀者”的大人們或擔憂或鄙夷的目光。
熟練地打開電腦。
和平真是太好了。
……
“不要過來!你這……你究竟要幹什麼。”
星雲般的漣漪,從下往上看,月光鋪陳的船底低調地發著瑩瑩的淡黃色光芒。
“別跑啊……歐陽拾……更美……多麼漂亮的煙花。快上來,拉着我的手吧。咱們手牽着手……”
“快醒過來,你這傢伙。該死。”黑影穿梭在夜色中的城市中。不知為何,那船總能精準地定位並航行。
明明是在晚上……
咬緊牙關,他不停奔跑着。
力量快耗盡了嗎……
凌空而行的他掉在了屋頂,並落地翻滾了一圈,驚險地停在屋檐。
“再追下去。我就要死了。”他躺着,有氣無力地說。
“哦?”空中那傢伙停下了。
“你……為什麼要背叛大家……背叛我……”上方傳來哭聲。
下雨了嗎?
感覺頭上冷冷的。
於是一下子,天邊閃出了無盡的星光
小小的,一粒一粒,整個天空看上去就像沙漠,每一粒沙子都閃着光芒。
“是這樣嗎,又是這樣子。”他無力地抬眼看着星空墜下。
舉起右手,大拇指按在了中指上。
“司馬拾?那是……”
一個響指。
……
……
咚咚咚。
不知從哪傳來不安分的敲門聲。
全眸瞬間警覺起來。
是誰會在深夜造訪?
一步一步,盡量不發出聲音,他挪到門口處,小心地將眼睛貼到貓眼處。
沒人。
幻聽了嗎?這樣嘀咕着的我坐在了電腦前的電競椅上。
咚咚咚。
再一次傳來。
這次我聽清楚了,聲音是從電腦的音箱中傳出來的,也就是說……
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移動鼠標。
右下角……我看看……QQ……
這個時候誰會加我呢?同班同學嗎。又或者……某個暗戀我的女孩子?
嘴角自嘲似的勾了下。
沒有QQ。
點開右下角收縮任務欄的三角形。
沒有QQ標誌。
說起來我才剛回來打開電腦。
說起來加QQ的聲音是咳嗽而不是咚咚咚的敲門聲。
啊……這不是常有的嗎……許多時間不操作就會響起來的。
最近似乎缺少休息,一驚一乍的。
又伸了個懶腰。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傳來。
煩不煩?他關掉了聲音。
周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舒服了。他癱在了電競椅柔軟的椅背上。疲勞順着那完美的弧線溜走了。全眸感覺得到,就好像緊緊貼在背上的哪個扁平的有重量的小動物溜走了一樣。
回想了下林姑姑那話。
與人交往很難。一直希望周邊人將我當成透明人反而會吸引到更多奉獻心和愛的角色,而這世上也有許多活躍着的希望得到關注和喜歡的人們被無情地冷落了,那麼這兩類人為何不湊到一起呢?
搞不明白。
人的生命真的很渺小。有一次,老師說世界就是我們的星球。我討厭這定義,上網查了下,發現世界是它本該有的“一切、所有、全部”的意思,想想看,那麼大的世界,無窮多的星球……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得令人懼怕,令人只想蜷縮角落逃避着現實這怪物。
原本他以為是這種空洞的虛無感透支了孩童的好奇心,才使人們終於從幼年的狀態中“破繭成蝶”,變成如今這樣麻木的、不通情理的大人的樣子
往好處想吧……至少這個世界上也有很多童心未泯的老頑童。
唔……一提到生與死,則又是一大堆終極的命題。
不想了不想了。
相互幫扶嗎……的確是個不錯的活法……咦。好像叫錯了,那是本家一位姓劉的姑姑來着……以後乾脆就只叫姑姑吧。
嘆了口氣,我將視線移回到我的桌面。發現桌面多了一個小小的不易察覺的窗口。
——沒錯就是我敲的門。
稍等……這還沒連上網啊喂……
——注意到我了嗎,終於。
看完一行字后,那字幕立刻變換了。
什麼鬼。被黑客入侵了嗎。
——早料到你不會乖乖看字幕。
我打開了殺毒軟件。
就在一瞬之間,那黃色的框框佔滿了我的桌面。看不到那油亮的綠色原野和蔚藍的藍天白雲了。
彈起。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那麼從裡面顯現的一定是我因及其驚恐而扭曲的表情吧。
——坐下,你那樣子真丑。
攝像頭?環顧四周,和往常別無二樣的卧室忽的變得危機四伏。
——噯……冷靜……冷靜嘛……不要拔插頭……也不要干一切切斷電源的事謝謝。
因為放不下那些字,字突破了框框。我的手已經按在電腦電源那裡。
強制關機。
我錯了。
那字並不是漏出來的。
因為那些已經突破了屏幕——不知是不是我瘋了——那些字近在咫尺,就好像戴着3D眼鏡看大片一樣。
電腦並沒有關機。
我眼睛死死盯住那一串的黑色文字。不停重複着將這行字從頭看到尾。
——要過來看看嗎。
毫無徵兆地,那字忽的變成了紅色。
溫暖的光籠罩了我,我感覺擁抱了世界,亦或者是世界擁抱了我。
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