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罗兰历426年

●杜恩公国第二大城市——科齐郊外。

月色苍白,夜凉如水,在薄暮尚未散去丛林之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朦胧与灰暗。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疾步声,两个飞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引得栖息在枝头的夜枭好奇地扭转过脖子。

领头的是一个犬人族男孩,约摸13、4岁的年纪,目光沉静而敏锐,显得少年老成;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兔人族女孩,从长相来看更为年幼。两人都行色匆匆,兔人女孩一边跑一边还时不时向后张望,眼中满是焦虑和慌张。

“喂,还要多久才能跑出这片林子啊!总感觉背后有人耶!”

“别想那么多,至少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没人发现的!等出了这里就到城外的乱石林了,那边视野比较开阔,就算有追兵也一眼能看到!”

嘴上是这么说,受到背后同伴的不安情绪影响的犬人少年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所以我问还要多久啊!之前去乱石林的时候从没经过这里!”

“这边是小路,肯定比大道要安全,但这种丛林就像迷宫一样,八成是要绕远路的,具体要多久我也不知道!”

“哎,我就说了,还不如等下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再逃呢,你非要这么急干嘛!”

“别闹了,就你这心理素质估计还没等到下次就露出破绽了。再说每次任务都是四个人一组并且互相监视的,我们哪有那么容易分到一组啊!”

“呜……”

被回怼的兔人少女一下子就不吱声了。

“别怕,乖乖的跟着我,等出了城就安全了。”

也许是意识到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吧,犬人少年放缓语气安慰道。

“呼哈、呼哈……”

“怎么了?已经跑不动了?”

兔人少女没有回答,呼吸却明显开始紊乱,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喂!?”

察觉到异常的犬人少年立马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只见身后的同伴已经双手撑地跪在了不远处。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身上下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着,十根手指全都深深地抠进了泥土里,鼻涕、眼泪、口水还有汗水,正一刻不停地往下流淌。

“好难受……‘糖果’……给我‘糖果’!!!”

少女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向少年如此索求着。

犬人少年在她身边蹲下,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只找到一块用牛皮纸包裹的“糖果”——这是他自己的份。

“你的‘糖果’呢?”

“早上就吃了……”

失算了,本以为至少能撑到明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作了,或许这和心理压力有关吧。

少年不再多想,他咬了咬牙,三下五除二剥掉牛皮纸,把自己的“糖果”塞进了少女的嘴里。

“嘎啦”“嘎啦”,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少女不顾一切地大口咀嚼着“糖果”,牙齿间发出很大的响动。还没细细嚼碎,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糖块尽数吞下肚去。

没过一会儿,少女的呼吸就逐渐平缓下来,她全身脱力地背靠在一棵树干上,眼神涣散地喃喃道:

“我在想,离开了这个‘解药’我们该怎么办呢?没有配方的话就算找到药师也未必能配出来,况且我们还没有钱……”

“解药?呵,恐怕这是毒药吧?”

少年轻笑一声,语气中充满鄙夷。

“诶?主人……不对,那个混蛋不是说使用‘返祖之力’的副作用只能靠‘糖果’来解吗?”

“现在我们都已经脱离洗脑了,也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你怎么还相信他的鬼话?菟丝子,不——爱茵?”

“‘糖果’……居然是毒药?是什么毒啊。”

“你不觉得每次吃完‘糖果’之后感觉特别舒服吗?多半是这里面有什么让人产生依赖的东西吧。那家伙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上瘾,以便于更好地掌控罢了,要不然怎么会每隔两天只给一颗呢?”

“太可怕了,想想以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好恶心……”

名为爱茵的兔人少女抱住脑袋,把长长的兔耳压在自己的两侧脸颊上,仿佛是在逃避现实。

“所以我让你不要去想过去的事啊。现在当务之急是逃离他的掌控范围,等到了外面,一切都好说。”

【逃?要逃哪去?——】

头顶冷不防地响起了一个中性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丛林中显得格外有穿透力。

“!!!”

受到惊吓的两人几乎是从原地弹了起来,少年下意识地抽出别在腰间的佩刀并抬头望去,猛然发现身后的树上正坐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有着一头海藻般墨绿色头发的豹人青年,他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倚靠在粗壮的树杈上,透过树缝洒下的零碎月光把那张狞笑着的半边脸映照得格外阴森。他肩头扛着一把猩红的双头镰刀,长柄正中有锁链与右手的护臂相连,周身散发出的是目空一切的狂妄气场,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索命死神。

“覆盆子……”

当看清楚来者的真面目时,少年满脸惊恐地嗫嚅出这么一个名字 。

“哟,不愧是两个废物呐,我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居然都没发现,五感都退化到这种程度了么~~五味子、菟丝子?”

绿发青年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疯狂上扬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他缓缓地站起身,酝酿出的强大威压竟让底下的两人动弹不得。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爱茵带着哭腔瘫软在地上,她深知眼前这个代号为覆盆子的豹人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叛徒是什么下场,就不需要我来说明了吧?那么是乖乖的受死呢,还是反抗一下再死呢~~你们选一个吧?我个人希望是后者哦?”

“啧,”

被称为五味子的犬人少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心中追悔莫及。

还是太低估对方的追击能力了。

早知道就算冒着力竭的风险也要发动“返祖之力”来逃了。

他们肯定是兵分几路来追的,偏偏走小路的是家伙。

现在就算是二对一,胜算也是近乎绝望的低。

只能分头逃窜了吗?

如果其中一个没有被瞬间解决掉的话,那另一个还有机会逃走。

可是,她都已经吓瘫了啊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反抗是吧?哈哈哈哈哈哈!正合我意!”

看到五味子摆出战斗的架势,覆盆子如同见了老鼠的猫,狂笑着从树上一跃而下。

猩红的镰刀呼啸而至,刀口寒芒划破虚空直逼心窝 ,五味子来不及躲闪,挥动手中佩刀硬是接下了这一记从天而降的斩击。

“咣锵!”,刀刃间的激烈碰撞卷起阵阵罡风将稀薄的暮霭瞬间冲散,一股难以抵御的冲劲把五味子击飞出去,落地后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还没等到手臂的酥麻感消失,阴影之中又陡然绽放出一道红光——覆盆子策动缠绕在刀柄和护臂间锁链,将镰刀如回旋镖般掷出,直奔五味子的头颅而去!

“该死!”

五味子用尽全力往后一扭,刀口堪堪擦过发梢破风而过,自己也因为重心不稳摔了一个趔趄。

“喂喂就这点本事吗?再多挣扎挣扎,让我尽尽兴啊!哈哈哈哈哈!”

杀戮的欲望逐渐高涨,覆盆子的面容因为兴奋而变得扭曲,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一大一小,在孱弱的对手面前,他嗜杀的本性暴露无遗。

事到如今,唯有殊死一搏了。倒地状态下的五味子一咬牙,调动所有精神力给自己下达了暗示,顷刻间,他全身的毛发竖起,眼睛变得通红,猛一抬头,眼前混沌的视野豁然开朗,原本微弱的虫鸣也变得响彻四野,各种蕨类植物和腐殖质的气味钻入鼻腔,一丝丝微凉的空气沁入毛孔,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全都变得无比敏感。

“呀啊啊啊啊啊!!!”

进入觉醒状态的五味子如离弦的箭般冲出,手中的佩刀拖拽出银白色的刀光,对覆盆子发起了怒涛般的攻击。主动觉醒了返祖之力后,通过快速提升五感,能让对手的动作在自己眼里变得迟缓,虽然力量上的差距依旧明显,但至少,有了一战之力。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会挣扎的猎物才有趣不是吗!?”

覆盆子熟练地挥舞着极难操控的双头镰刀,以守待攻,游刃有余。纵使刀光如昼,火星飞溅,五味子的攻击却始终游离于那半月形的范围之外,找不到任何的切入角度。

(还不够,远远不够,他原本速度就比我快,觉醒之后也只能勉强追上而已。如果同伴能再可靠点的话!)

“爱茵!!!”

“啊……”

突如其来的震天一吼终于将因绝望而麻木的兔人少女彻底唤醒。

(要帮他,必须得帮他!)

爱茵鼓足勇气,将手伸向缠绕在腰间的流星锤。先是助跑,再凭借轻盈的身体跃向半空,然后对准覆盆子的背后将流星锤奋力掷出。

“嚯?”

察觉到后方有物体袭来的覆盆子顺势一挡,只听“铛!”的一声,流星锤飞速缠上镰刀刀柄并哗啦哗啦地绕了好几圈。

“成功了……啊!”

就在爱茵想一鼓作气把镰刀拽走时,手上的锁链突然一紧,还来不及松手,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甩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砸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覆盆子嗤笑一声,调转刀头抡了一圈将流星锤甩开,几乎在同时后撤一步用另一头接下了五味子的斩击,动作行云流水,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就这点雕虫小技也想偷鸡摸狗?既然你想先死的话,那就求仁得仁!”

覆盆子一猫腰,用猎豹拟态的跑法朝失去战斗力的爱茵疾驰而去,五味子被他远远抛在后面。

“好痛啊……噫!”

全身撞得都快散架的爱茵刚睁开眼,就看到如恶鬼般狞笑着的覆盆子已经来到自己的面前,高高扬起的镰刀绽放出异样的血色光芒——

“给我死!”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爱茵身体里的返祖之力起了效果。她全身的骨骼发出“嘎啦”一声响,整个人像是使用了缩骨术一般突然变小了,“砰!”镰刀擦着耳朵深深地砍进了身后的树干里,木屑飞溅;“啪嗖!”,爱茵两腿一蹬,凭借反作用力来了一个超远距离鱼跃,逃离了镰刀的攻击范围。

“什么!?”

覆盆子试图把武器从树干里抽离出来,但由于这一刀砍得太深,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慌张的神情。

而此时五味子也已经赶到,他一眼就看出了敌人正陷入困境之中。

“糟了,这怎么可能……!”

覆盆子一脚蹬在树干上,用上了吃奶的劲往外拔,但武器仍然纹丝不动。他回头望了一眼杀气腾腾朝这边逼近的五味子,越是着急,就越使不上力。

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逃离时的不安、被追上时的恐惧、面对压倒性力量时的绝望和无力感,此刻,都化作了出离的愤怒和必胜的决心。

(相信自己,能行的!)

五味子从原地腾空而起,挥舞手中的佩刀急斩而下,青白色的刀芒似匹练横空出世,撕裂夜空。

“受死吧!”

他将全身的力量寄托在这孤注一掷的一击!

“完了!”

覆盆子先是发出绝望的呼喊,然后表情骤然一变,露出诡诈的笑容——

“骗•你•的~”

他拇指按住长柄正中的机关用力一拧,“咔哒”一声脆响之后,手中的双头镰刀竟然瞬间分离变成了两把!

覆盆子左手持刀,以左脚为圆心旋转身体,用类似居合斩的动作对准五味子腰间就是一剐,干净利落如同秋风扫落叶。

“噗嗤——!!”

肉体被切断的声音和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伴随着“噗通!”一声闷响,五味子的身体跌落在了爱茵的面前,不,确切来说只剩半个身体了——他的腰部以下不翼而飞,花花绿绿的脏器随着鲜血流了一地。

这个可怜的犬人少年到死都没有想到,通过觉醒返祖之力大幅度提升五感的同时,降低的是自己的“第六感”——也就是洞察力 ,所以才这么轻易就中计了。

一束月光不偏不倚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还剩最后一口气的五味子吃力地扭转脖子看向呆若木鸡的爱茵,轻轻蠕动嘴唇,那口型分明是——“快逃。”

“哈哈哈哈哈真是符合叛徒的死法~”

覆盆子一脚踩在五味子脖子上,让后者再也没有了声息。

“哎呀,有点意犹未尽呐,我的‘红月’还没吸够血呢。接下来换个花样吧,是不是把手脚都砍断了慢慢折磨会比较好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理解了当前状况的爱茵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惊动了一群夜栖林中的寒鸦,它们扑簌着翅膀消失在了夜空中。

(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

在极度恐惧之余,爱茵突然感觉全身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化作了一片羽毛。

不会有错的,是返祖之力。明明还没有给自己下达暗示,那股力量却不请自来,而且,来得是那么猛烈。

返祖之力的被动觉醒,其效果是主动觉醒的三倍之多,前提是在生命受到极大威胁的情况之下。

平生头一次被动觉醒了能力的爱茵,此刻满脑子只贯彻了一个信念:那就是逃 。

◇◇◇◇◇◇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两旁黑压压的树木正在急速后退,飞奔的双脚被荆棘扎了无数次,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

爱茵玩命般地狂奔着,身后的覆盆子仍在穷追不舍。

“嗖!”

飞速旋转的镰刀不知是第几次对她发起了攻击,爱茵身体一缩,企图利用天赋再次躲闪,但这次却没那么幸运了。

镰刀呼啸着刮过头顶,把那对长长的耳朵直接从正中切断。

“啊!!!”

一瞬间的剧痛之后,肾上腺素再次大量分泌,把后续的疼痛化作虚无缥缈的麻痹感。

(加速,还要再加速!把他甩开!)

手脚挥动的频率陡然上升到极限,心脏随之进入超负荷运转状态,雨点般的鼓动透过胸腔传入耳蜗,像是演出高潮中最爆裂的鼓点,眼前的景象被从眼底迸发出的金星所照亮,一时竟分不清现在正处黑夜还是白天。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出晨光的时候,早已体力透支的爱茵终于停下了脚步,瘫倒在一条大路旁边。大路通往的远处广袤无垠,躲在地平线下的红日即将喷薄而出,茂密的野草与风沙共舞,构成了荒凉的主基调。这里,似乎是乱石林尽头的商道。

爱茵半睁着眼睛,静候曙光的降临。身体刚一放松下来,身上的各处伤口就开启了群魔乱舞,特别是耳朵的断口那里,疼得像是在被火烤一般。

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心中的伤口,她想起了被腰斩惨死的五味子,想起了他把仅剩的“糖果”分给自己,自己却连一声“谢谢”都没对他说。还有他真正的名字,竟也一时想不起来了,明明他把“爱茵”这个名字记得那么牢……一想到这,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尤其是在迎来曙光的那一刻,情绪决堤如洪水泛滥。

……

眼泪哭干了,等待变成了煎熬。终于,在滚滚沙尘之中,有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爱茵奋不顾身、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把车拦下……

◇◇◇◇◇◇

“就是这儿了,下来吧,交完货我还要去下一个地方。你的话就自力更生吧,在大城市应该饿不死。”

到了港口城市弗特丹,爱茵被撵下了车。

她耳朵上缠着纱布,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比起科齐,这里要热闹繁华得多,而且有不少原本难得一见的兽人,不,确切来说是除了他们这些所谓“兽魂觉醒者”之外的普通兽人。

而普通兽人,正是他们原先猎杀的对象。

(不能再想下去了,好恶心……)

一想起自己也曾双手沾满鲜血,爱茵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恨不得要找人把自己抓起来算了。但这一切都是在那个无法国度发生的事,在这里又有谁会去管呢?无家可归的现状迫使她继续寻求帮助。

(肚子好饿,路边摊的香味好诱人呐,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抢……?不行,会被人打死的。乞讨……?好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要不再等等吧。)

爱茵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大街小巷游荡了一整天,终于饿到头晕眼花,精疲力尽。

(不行了……这次、这次一定要鼓足勇气!)

抬头一看,眼前是一间别具一格的餐厅,粉色的装潢风格很容易勾起少女心,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一听就知道是女性顾客占绝大多数。

(雷米……的祝福?)

爱茵勉强认得几个字,也能体会到这个店名所包含的美好寓意。

(好想得到祝福啊……)

她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隔着玻璃窗看到了一桌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精致的甜点,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这对她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刹那间,肚子承受不住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终于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店门口。

……

“噫,哪来的叫花子啊!”

“呜哇,又脏又臭,快找个人把她抬走。”

看到像堆脏抹布一样躺在地上的爱茵,进出店门的贵妇和大小姐们纷纷掩鼻,没有人停下来关心她的死活。

“要我说啊,现在的煎鱼做得太敷衍了,胡椒和奶油都撒在一面不说,两面都是象征性地煎一下,完全没有伊戈尔来得用心!”

“是姐姐的嘴变刁了,我觉得还好。”

一白一黑两只猫娘边聊边走出店门,白发侧马尾的希娅摇着手指,振振有词。

“哼哼,妹妹不懂了吧,倾注了感情的料理和普通料理是完全不一样……咦?这边怎么躺着一个人?”

“好像晕过去了呢。”

“我看看啊……哎哟,她耳朵怎么啦?身上也有好多伤哎!”

“是个兔人呢,耳朵貌似断掉了。”

“啧啧啧,好可怜的小兔兔哦,得想办法帮帮她……要不我们先把她带回家吧?不然躺这儿也影响人家生意。”

“姐姐你是认真的吗?我建议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哦……话说她身上好臭。”

“女王陛下说过我们兽人要互相帮助!他们凡人可以冷漠,但我不想坐视不管,来搭把手,我先把她背回去再说。 ”

“姐姐还真是圣母心泛滥呢……好吧,听你的。”

◇◇◇◇◇◇

就这样,爱茵被带回了别墅。希娅给她灌了点糖水,让她逐渐恢复了意识。

“这里是……?”

在爱茵模糊的视野里,有个刘海长到遮住眼睛的黑发猫人正一手托腮看着自己。

“我们家。你饿昏在路边,姐姐吵着非要把你带回来。”

米娅的语气冷冰冰的。

“不要在意哈小兔兔,她只是吃醋了~”

希娅眨着她那双好看的异色瞳把脸凑过来。

“又瞎说……”

“哈哈哈,米娅可是最喜欢姐姐我了。不过啊,现在可能要排到红发小妹后面了,哭唧唧。”

“……别闹了,快准备洗澡吧。”

“嗯嗯,那我先去放热石,你过会儿带她过来,洗白白~洗白白~”

希娅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看样子我是遇到好心人了吗?果然兽人并不全是野蛮暴力的。)

爱茵动了动嘴唇,想说一些感谢的话,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

“咕噜咕噜咕噜。”

爱茵昏昏沉沉地在水里吐着泡泡。热水真的好舒服,感觉全身都要融化在里面了。

“啊,不可以在这打瞌睡哦,等会儿让你睡个够。”

“姐姐还好意思说人家,有几次你都差点溺水了。”

“诶嘿嘿,那是因为我一到点就犯困了嘛。话说小兔兔洗干净之后还挺可爱的呢,今年几岁啦?”

“11……12吧。”

爱茵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

“哦~~”

米娅用视线来回对比一番之后,语气促狭地对希娅说道:

“姐姐明明年龄要大上那~~么多,某些部位还不如人家呢。对此我表示非常遗憾。”

“呜呜呜米娅你又迫害我,不可原谅!看招,看招看招!”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希娅一个饿猫扑食冲到米娅身上,对她上下其手。

“呀!别别别……好了好了好了,我投降。”

两只光溜溜的猫娘在水中嬉戏打闹本应该是很养眼的场景,但拜那贫瘠的身材所赐,终究是少了一分香艳。

一旁的爱茵只能傻傻的看着这对闹腾的姐妹,心中五味杂陈。

(她们,完全没把我当外人看啊……)

……

洗完澡,吃了点东西,把头上的纱布换完之后,爱茵已经困得不行了。米娅把她带到了楼梯口的小房间,本想再问问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看她萎靡不振的状态就没忍心开口,便独自上楼休息了。

当晚,过得很平静。直到第二天——

◇◇◇爱茵的视角◇◇◇

难受,好难受,又开始了。

糖果,没有糖果……怎么办?

【不要忘记……我们的使命】

【净化种族】

【杀光……兽人!】

怎么又是这个声音!死灰复燃了吗?到底要阴魂不散到何时啊!

头好晕,

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

不行,求求你不要现在发作,求求了。

……

啊啊啊受不了了,给我糖果,我需要糖果!

等等,我是什么时候下床的?

身体……身体不受控制了?

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给我停下来!

杂物间,没人。

浴室,没人。

客厅,没人。

停下来啊!

厨房……隐隐传来歌声,有人!

“咦,小兔兔起的好早啊。今天由我亲自下厨露一手哦,蔬菜有你最喜欢的胡萝卜~~大概吧?我猜的,嘻嘻嘻。”

猫爪图案的围裙,轻飘飘的灯笼裤,轻快甩动的白色尾巴,笑容可掬的脸。

【是兽人】

【杀掉】

【立即执行】

不!!!

她是好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什么,糖果?啊,我的兜兜里没糖哦,要吃的话等会给你——”

【杀掉】

【立即执行】

住手住手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

血,

是血。

好多血。

天哪,我究竟做了什么!

◇◇◇◇◇◇

听到惨叫声的米娅从二楼飞奔下来,然后被厨房中的一幕惊呆了。

希娅捂着手臂跪在地上,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不停地往外流。作为始作俑者的爱茵面色苍白地伫立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把切水果用的小刀,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你疯了?为什么要伤害姐姐!?”

米娅一把夺下了凶器,并揪住爱茵的领子大声质问道。

“求求你,快点找些绳子,把我手脚绑在床上……快,趁我还清醒!”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爱茵的眼角滑落,她的目光时而锐利,时而涣散,让人捉摸不透。

“米娅,照她说的去做,我自己来处理伤口。”

希娅的声音显得很虚弱,失去了原有的活力。

“可是姐姐——”

“没事的,姐姐死不了。”

她边说边挤出了一丝笑容。

……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姐妹俩回到了客厅。

希娅的手臂缠了厚厚的绷带,从里面透出血迹。

“都怪姐姐把来路不明的人捡回来,这下可有苦吃了。”

米娅嘴上虽这么说,长长刘海下的眼睛却闪着泪花 。

“小兔兔她……一定是精神上出问题了,本身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不管怎样,刚才也太危险了。要是被她捅到要害呢?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

希娅听出了米娅声音中的哽咽,主动凑过来抚摸她的脑袋。

“我的傻姐姐。”

米娅用额头抵住希娅的额头,语气变得万分柔和。

“你总是这样,轻易地相信别人,有好几次赊账的人跑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帮你追回来的。还有以前帮忙看店的那个老头,他说家里有困难你就擅自给他预支了半年的工钱,结果人家还没干满一个月就跑路了。其他像是随随便便上陌生人的马车去参加祭祀活动这种事已经不止一次了,幸好没碰到心术不正的男人……”

米娅一边“数落”着希娅的不是,一边却温柔地帮她整理略显凌乱发辫。

“因为他们看不上我这种又是平板身材,又傻乎乎的女人嘛,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人要~。”

“实在没人要的话那我要你呀。”

“哈哈哈这话你以前也说过哟,结果一看到红发小妹就把姐姐忘了。”

“这个……不一样啦!”

……

接下来的几天对爱茵来说简直就像是地狱般煎熬。每每发作的时候,她就变得极具攻击性,还好被绑住了手脚,不然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猫人姐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送点吃的而已。

终于,她凭借自己的意志熬了过去。

……

当确定爱茵已经彻底恢复正常之后,三人重新聚在了一起。

“所以,可以说说你之前的经历了吗?”

“嗯,”

爱茵点了点头,把一直以来的遭遇和盘托出。

“哎,没想到还有这么灭绝人性的组织存在啊。”

米娅听完长叹一声,越发的同情起爱茵来。

“和杜恩相比,我们卡腓亚简直就是天堂呢!这都是托女王陛下的福。”

希娅依旧是那么的开朗活波。

“对了,你还记得你故乡在哪儿吗?或许我们能把你送回去。”

“故乡……想不起来了,现在我能想起来的只有自己真正的名字,还有被掳走时的一点模糊的记忆,就连父母的样貌都……”

“啊,真可惜。那你还是先住这儿吧,也不用干什么活儿,我们家有佣人的。”

“不了。”

爱茵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伤害了你们,没法厚着脸皮在这儿待下去了。”

“没事的,我们已经原谅你了。”

姐妹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主要是我想找个地方自力更生,开启新的生活。说不定以后会想起家在哪儿,到时候再回去看看。”

“呃,那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姐姐你觉得呢?”

“虽然我很想把小兔兔留在身边,但还是要支持她的选择滴~要不留在弗特丹也行啊,好有个照应。”

“呃,其实大城市……我不太习惯,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你们知道一些偏僻但安宁的地方吗?”

“偏僻但安宁的地方?”

姐妹俩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同时点了点头,看来是想到一起去了。

“开尔文防线那边有几个兽人村落很不错哦,而且丝毫不排外的!我想想啊,有山猫人,有浣熊人,还有犬人的,你想去哪个——”

“就犬人村吧。”

爱茵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五味子的面容。

“好嘞,下次去送货的时候把你一起带过去,顺便让米娅和她心心念念的红发小妹相见~”

“……哪有心心念念啊真是的,还有我怎么成顺便的了?”

“哈哈哈,害羞了吃醋了。”

“没!有!”

“那个,”

爱茵怯生生地打断了姐妹间的欢闹,

“怎么啦?”

两人随即投来充满善意的目光。

“谢谢你们。”

终于说出口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对人说谢谢,而且是发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