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路无遥从未这么激烈地与人打斗。

不,不是打斗,他与月冥之间是在厮杀,每一刀的碰撞中都倾注着他们最浓烈的杀意,每一刀都是毫无技巧的全力劈砍。

月冥的力量与防御远超路无遥,而路无遥虽然一开始只能靠着纤昔强行带动自身抵挡,但在这不间断的拼杀中,他的身体也在慢慢习惯,他的动作已经能勉强跟上反应,即便不靠纤昔,也能挡下或者闪避月冥绝大多数的攻击。

纤昔的确是神妙无穷的法宝,不仅操控灵活自如,仿佛身体延伸出的一部分。路无遥还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暖流,随着他不断使用,这股暖流缓缓从纤昔中流入体内,滋润改善着路无遥的身体,让他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虽然力量比起月冥仍远远不及,但速度与灵活却更胜对方一筹。

那股暖流应该就是队长所说的灵力,他说在纤昔上寄了三成,足够这几天护他周全,不过说这话时队长应该也没有想到路无遥会与月冥发生如此激烈的交锋,这灵力还是应该省着点用才是……

等等,打了这么久感觉纤昔里的灵力好像完全不见少?

……

放马过来吧月冥!

——接着他就被月冥手中突然变长的血刃击中了。

月冥的血刃变化莫测,路无遥猝不及防便被击中,第不知道多少次摔飞了出去。

不过路无遥并非毫无长进,落地的一瞬间便控制纤昔缠紧身体,做出一个漂亮的凌空后翻。几乎是同时,月冥扑身而来,手上交错的血刃狠狠砸在路无遥方才摔落的地面上——

巨响中,地面和月冥的血刃同时碎裂,但下一秒,新的血刃又重新从月冥手上伸长而出。

“去!”路无遥也没愣着,趁着月冥尚未站起,紫丝延伸而出,如飞鹰扑兔,眨眼便缠上了他的头发,然后便是狠狠一扯。

“唔……”月冥还没站稳,便被拉扯着头狠狠磕在地上,磕的位置正好是被他血刃砸碎的那块……想必等他起来脸上大概会多几条花纹,运气不好或许还会插着几块血刃碎片。

地上的堕落种发出怒吼,他手撑着地便要爬起,可路无遥没和他客气,当即用紫丝拉着对方后退。月冥还没爬起便又重新摔了下去,他那不长的头发被绷得直直的,头皮好几个位置都凸了起来,更惨的是脸几乎是贴在地上被路无遥拖着跑,身体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仿佛某电影中被十八铜人暴揍后拖走的主角一样。

只可惜路无遥没拖多远,月冥的头顶上也长出了血刃,虽然细微,却将被紫丝缠着的头发尽数绞断,反而是路无遥扯了个空,反应不及打了个趔趄。等他连忙站稳,月冥已四肢共同用力从地上跃起,如猛虎扑食来到路无遥眼前,他的血刃也如疯长的野草穿透皮肤伸长而出,一道道合并在一起,像巨斧般架在手上,在怒吼声中冲着路无遥劈下——

路无遥匆忙拿血刀格挡,可这血刀本就在月冥的交锋中布满了缺口,碰到血斧更是一触即溃。砍断血刀的是月冥的左手,他的右手紧跟了上来,上面的血刃交错如锤,狠狠地撞向路无遥,尽管纤昔护住,但力量还是透过纤昔传入路无遥体内,在他整个胸腔中回荡,仿佛一道惊雷在里面炸响。

“噗——”路无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月冥这一撞远远强于之前的每一击,他如炮弹般倒飞出去,摔落在马路中央。

剧痛环绕在心口久久不散,那股力量仿佛化作了一块石头堵在心口,路无遥每次呼吸都感觉剧痛又加剧了几分,除此之外身上其他地方也伴随着酸痛,与月冥拼杀这么久,他身体终究陷入疲惫,已经临近极限。

但月冥不会管他身体是不是极限,路无遥躺在地上,不用抬头也能听见脚步声在接近自己,那脚步声又快又急,还带着腿上的血刃撞地的脆响声,无一不蕴含着对迄今为止对路无遥深切的恨意。

路无遥动弹不得,但纤昔依靠的是队长留在其中的灵力,他心念一动,紫丝伸出抓住了旁边建筑上的广告牌,一把将路无遥拉了上去。

他身还在半空中,数道血影便追了上去,犹如离弦之箭,已无力动弹的路无遥便是这些箭矢的靶子。

月冥发现自己晚了一步,便立刻拔下几把血刃,全力投掷出去,时机正好是路无遥目光看向紫丝所缠绕的那块广告牌上,又身在空中,即便他此时体力充沛也绝不可能躲开飞射而去的血刃。

然而他不知道纤昔有自动护主的功效,路无遥甚至没注意到血刃飞来,紫丝便自动做出动作,提前将瞄准路无遥的血刃全部缠绕接住,月冥只能眼睁睁看着路无遥安全地落在离地三层楼高度的广告牌上。

“该死!又是这紫丝!你难道这辈子离不开它了吗!”月冥怒骂。

“是啊,咋地。”路无遥说。

“无耻!”月冥恨恨地说。

“哎呀我说你们嘶……咳咳,你们这些病种真好笑。”路无遥刚笑出声,胸口又疼起来,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倚靠在那狭窄的广告牌上,有气无力地嘲讽道,“你们首领打不过我们队长,就偷袭抢了我们的人。你也是,欺软怕硬不敢惹我们队长,就恨在我身上。现在还说我离不开这紫丝,你身为病种,难道以前杀那些毫无能力的普通人就没用过血刃?”

“居然舔着脸在这说我无耻。”路无遥仰天大笑,毫不在乎胸口疼得发紧。

月冥沉默了,他看着路无遥,独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慢慢走到路无遥下方,阴沉地说道:“笑吧笑吧,我看你现在这样子,到底能不能笑到最后。”

咔、咔、咔……

血刃一寸一寸插入眼前的墙壁之中,逐渐深入,然后他抬起一只手又慢慢插进去,之前他用力一击就能在地上打出裂纹,现在插入血刃固定在墙中的动作却很慢。

路无遥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月冥贴到了墙上,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纤昔还束缚几把月冥刚刚投掷而来的血刃,被他全朝着月冥甩了出去。

三层楼高度不算高,落势也足以让几把血刃插入他身体内,可月冥脸色看不出一点起伏。他只是贴在墙上,不断重复血刃插入又拔出这一枯燥的动作,整个过程始终仰着头看向路无遥,目光冷冷的,像一只紧盯着猎物在墙上爬行的蜘蛛。

他的动作虽然不快,但爬到路无遥的位置也只是时间问题,而路无遥光凭柔软的紫丝根本无法将他拉下去……不,他身上血刃组成的护甲,就算路无遥拿着枪射击也没法将他击落。

路无遥抬起头,目光顺着这栋建筑向上延伸而去,直达建筑的顶层。他咬了咬牙,将紫丝尽最大的努力向上延伸,他对纤昔的操控不仅在坚固上不如队长,灵敏与长度也有限,差不多六七楼的位置,他便感觉已无法再继续延伸。

六七楼的位置并没有看到类似广告牌的东西,他只能操控紫丝四处摸索着,最终探入一扇窗户中,缠着窗户将路无遥缓缓拉了上去,脚下的月冥已经攀爬到与他相隔不到两米的高度,看着路无遥又再次升起,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攀爬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紫丝绑着路无遥的身体,缓缓将路无遥送到了那扇窗前,这里没有其他立足的位置,而那扇窗支撑路无遥吊在半空中也显得有些晃动,边框已经开裂。他犹豫了半响,眼见边框的裂纹越来越大,叹气将双手扒住了窗沿的位置,然后松开紫丝。

只一瞬间路无遥便感到身体重心猛地转移,虽然已尽量控制紫丝将他放低,还是能感到双手差点没能抓稳。身体悬在半空中,恰如白天队长将他推到窗外,寒风在高处呼啸的声音,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会再度听到。

手掌按在窗沿上,火辣辣地疼,路无遥从未想过自己手上的汗会这么多,身体在一点点往下滑……可他低头看着贴在墙上攀爬的月冥,只能咬着牙坚持着,努力将精神集中在对纤昔的操控上,直到紫丝继续想上延伸,绑住一处窗栏,路无遥才终于得以松手,让紫丝拉着他继续向上。

下方的月冥里路无遥的距离又远了许多,他默默盯着路无遥越来越遥远的身影,拳狠狠地砸了下去……

两个人一上一下,仿佛在墙上展开了一场赛跑,只是在后面追赶的月冥动作远远不如对手,眼看着对手即将登顶,他却只爬了一半不到。即便如此,月冥却依然不打算放弃,他目光中仿佛只剩下紫丝所绑住的那个人,而他要做的只有去到那个人面前,然后杀了他。

……

“呼……”路无遥躺在楼顶的边缘,用原本世界的话来形容,此刻的他就像一条咸鱼。他默默看着天上的弯月,是这个世界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唯一的光源。他的脑子突然开始胡思乱想,幻想自己的世界就在那无边的黑幕之后,那轮弯月就是黑幕所撕开的一个口子,是两个世界相连的通道。

路无遥又翻了个身,看着月冥离自己只剩下一层楼的高度,几乎是近在咫尺,不过月冥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欣喜的样子,路无遥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路无遥确信对方要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绝对从一开始就不会往上爬。

从到了楼顶路无遥就一直在等月冥爬到这个位置,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现在路无遥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姚望远方,看远处房屋与房屋鳞次栉比,看那房屋上灯光繁密,故乡夜晚的星空也是一样的繁密,可眼前城市呈现的夜景,却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象。他最后看向的是墙上攀爬的月冥,路无遥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股笑容中隐藏着对月冥极大的恶意。

——他纵身一跃。

……

月冥在攀爬时目光至始至终不曾离开高处的那个影子,十几层楼高的建筑,全靠着杀死那个人的执念支撑着他缓缓向上,只要到了楼顶,那个人将再无路可退,也无人能赶来救他。他一边爬,一边把杀死对方的方法想了个遍,用血刃穿透他的身体看他失血过多而死……用血刃活活扒了他的皮看他疼死……最终他决定不用血刃,一拳一拳把那个人打死。

“如果我上去后……他用紫丝再缠过来……”

“如果我爬上去的一瞬间,他将我推下去……”

“如果他手里捏着把沙,趁我挥刀时撒我脸上……”

他一边爬,一边将那个人同他交战时的可能想了个遍,对方是个极卑鄙的人,绝不会和自己正面交锋。但没关系,之前是自己太轻视对方了,上去之后,自己将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机会,就算那紫丝再厉害,他终究不是他们队长,自己也已经熟悉紫丝的效果,他必死无疑。

“如果……他跑了呢?”

月冥攀爬的动作突然止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根本不用和自己交锋,他只需要在自己爬到楼顶后向下一跃,便能借助紫丝安全达到地面,然后彻底摆脱自己,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小子一定要和自己打?

月冥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从未这么恐惧过,整栋楼他已经爬了一半以上,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高空的风比地面寒冷的多,那风仿佛穿透了衣服,刀一般切割着自己的肌肤。他不断的思考,最终只能绝望的发现,如果对方想逃,他根本没有任何方法阻止。

“不……不……”月冥不想承认也不想放弃,他疯了般加快速度向上爬,血刃有几次因为他的强行插入墙中而崩断,他想也不想就生出新的血刃继续用更大的力量插入。

“那小子那么胆小,怎么可能跳楼逃生,如果落地时没控制好怎么办?”月冥一遍又一遍冲自己说,仿佛只要说的足够多,这件事便会成为事实。

直到他即将爬到楼顶,看见那个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对自己笑,那是一副张扬的笑容,笑着笑着他便坠了下来,带着呼啸声与自己擦身而过……此时,他距离对方跳下来的边缘,不过三步之遥。

月冥停在了原地,那即便面对队长也保持阴冷表情的头终于垂下,再也发不出冷笑声,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输了,从今往后,将再也没有杀死那个人的机会……

“唔——”月冥眼睛猛地瞪圆,一条由无数紫丝合并而成的长鞭猛地缠住了他的脖子,一瞬间便紧紧收拢,脖子上结痂愈合的伤口又再度破裂,血刃险些无法固定在墙上。鞭子的另一头,是路无遥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月冥低估了路无遥,他不是想月冥输。

他想月冥死!

紫鞭不仅携带着路无遥整个人的重量,本身也在不断收紧。月冥目眦欲裂地看向路无遥,他几乎全身的血刃都变长,深深插入墙壁中,这才勉强分出双手拉着紫鞭将路无遥提起。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双手抓着紫鞭一直在摇晃,这种情况下,他几乎已无法再考虑其他事。

但路无遥可以。

月冥只见又有紫丝慢慢悠悠来到自己眼前,比起脖子上致命的紫鞭,这一根紫丝实在太细,差点就会忽视。但仔细一看,他才发现上面缠绕着一块细小的石头碎片,也不知道路无遥是在哪捡的。那石子被缠绕在紫丝上,顶端尖锐仿佛蛇的毒牙,紫丝便是蛇的身体。

这一瞬间,月冥整个人一阵颤抖,抓着的紫鞭差点脱手,他眼睁睁看着毒蛇凑到眼前,头拼命地躲着,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也许是怒骂着路无遥的卑鄙,又或者后悔自己的愚莽……

但这些路无遥都不知道了,即便知道,也改变不了他将要做的事——他控制紫丝朝着月冥的眼睛狠狠啄了下去。

于是石子的棱角一瞬间在月冥眼中清晰起来。

月冥张大了嘴,却无法发出任何惨叫声,他的双手猛地松开,这一松开却又导致缠绕脖子的紫鞭迅速绷直收紧,几乎勒断了他的脖子,大半部分插入墙壁的血刃因为路无遥的冲势被带动拔出。

月冥如今只能依靠着下半身的血刃固定在墙上,而上半身则在紫鞭与路无遥的重量下拉扯着后仰,腰部几乎成了一个直角,甚至在一点点变成锐角。他双手捂着刚被戳瞎的眼睛,身体在半空中拼命挣扎,但唯一的结果只是让悬着的路无遥晃了晃。

最终,月冥发紫的脸色突然露出一丝凶狠,他双腿固定在墙壁上的血刃突然从中间断开,身体急速下坠。

他明白自己已无计可施,于是他选择下落,想至少拼个同归于尽。

可正如他攀爬时所想的,路无遥拥有纤昔,又怎会摔死,几乎在月冥下落的一瞬间,路无遥便依靠纤昔把自己带到了安全的位置。

这寂静的夜里,最终只响起了月冥一个人摔落的声音。

阴影中,吕则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枪。在路无遥和月冥厮杀时,谁也没注意到暗处他枪口一直对准着月冥。

他听队长说起过月冥与路无遥的事,听陈茉儿担忧地提起路无遥多次从睡梦中惊醒,刚才逃跑时也亲眼看见了路无遥提起月冥时脸色的恐慌……他早已决定要创造机会让路无遥亲手解决月冥,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亲自找来。不过既然队长把纤昔交给了路无遥,那么他便不用担心路无遥会死在对方手上。

他一直藏在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月冥的血刃固然麻烦,但只要趁其不备,迅速射击,子弹仍能打入他体内——眼下路无遥既然赢了,这些就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干得漂亮,路无遥。”吕则卸下了枪中的几枚达姆弹,悄声说道。

月冥终究还是没有死,十几层楼摔下来,他的肢体已经变形,身体各处都血肉模糊,甚至有的地方能看见断裂的骨头露出……但他仍然活着,不断咳出血。血刃的确给他身体带来了超乎想象的坚固,只可惜那无数的血刃此刻终究还原了其本来面目,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大地。

路无遥屹立于血泊之中,静静看着月冥。

那曾是他的恐惧,他的阴影,他的噩梦……

但如今恐惧退去,阴影消散,这场噩梦已然苏醒。

“你输了!”紫丝如手一般掐住月冥的脖子,路无遥厉声道,“茉儿被你们抓去哪了?那地方有多少人?包括你们首领在内都有什么能力?统统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