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刻,有想着加社团吗?”
次日,在不知是某节课的课间,大概是在上午,贝儿突然这样向我问道。
今天我没有刻意在家门口计算她上学的时间,而是早早地起床,一个人来到了学校。
亚特兰的出现冲淡了我对这些青春时刻的期待,原因尚不清楚,我也懒得去查明。
优哉游哉地在课桌上吃完速食面包后,班级里的人才稀稀拉拉地陆续登场,虽然我能叫出名字的人少得可怜,对我而言,不过是教室内的空间越来越显得拥挤且闷热而已。
在我拉开窗户,一边趴在窗沿上吹风,一边感慨居于邻窗位置的特权时,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了。
是贝儿,她将书包挂在椅背后,轻快地向我打招呼。
但也仅此而已,上课铃不到五分钟便“叮铃铃”地响起,在此之前我还没想好该找什么话题向她聊天。
上午的第一节课是开学小测验,虽然不是正式的考试,估计老师批改地也会很宽松吧。但我还是应付不来,即便试卷的难度很简单。
一想到要在四十五分钟的时限内交卷,我的肚子就开始泛酸。我的脑袋算不上笨,如果是平时的作业的话,我肯定会听着歌,有条不紊地解答出来吧。但在这种气氛下就不行。
在这种所有人静默不语,只有沙沙的落笔声连绵不绝的密封环境下,连呼吸空气都成了一种极具挑战性的作业。
旁边的贝儿似乎看起来很轻松,她一只手枕着下巴,在解题停顿的时候还会转转笔。
自来水笔在她灵巧的手指间翻飞,我想她的心思根本没放在测验上,而是早已浮游到仅存于内心的远方。
放课铃响起的一瞬间,巨大的脱力感从脚底迅速攀附而上,当老师将试卷从我的桌面上抽走后,我将头埋进双臂之间,意识游离于沉睡与清醒的混合状态。
我用了不知多长时间才从这种状态下缓过神来,当眼前的视野不再是模糊色块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贝儿朝我问的那句话。
“社团……活动?”贝儿大概是指那个吧,在放学后,拥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凑在一起,有组织地展开活动的行为。虽然其中有个别人只是在勉强地附和气氛,但总体上听起来不赖,很有青春的感觉。
我在老家念初中的时候也有着类似的东西,不过三年间都和我无缘……并不是因为我性格孤僻哦?
“高二了也可以参加吗,我是说,我才刚转学过来……”
其实打心底里,我并不是很想参加所谓的社团,倒不是说我没有主流的爱好,而是时间不对。
社团的人群,在没有招收新一届的成员时,人数基本是固定的,最初可能只是一群偶然散落在同一片土壤上的种子,但经过一年的时间,想必互相之间的枝节早已交错结扎在一起——简单地说,就是感情深厚。
也正因为如此,这种群体的排他性才会更强,我如果作为半途加入的插班生,作为破坏其稳定结构的不安定因子,绝对会融入不到其中独有的氛围之中吧。
这样的人际变化比起转校生来说更为困难,没有强制力作用的话,我在里面遭受排挤的可能性会被无限倍放大。
换言之,我并不是很想做这样一个电灯泡。
不过,如果贝儿是在邀请我加入她的社团的话,我会用冲动之下分泌出的荷尔蒙激素好好考虑一下的。
“说的也是呢,其实事情应该和小刻想的不太一样,嘿嘿~”感觉贝儿咬了咬舌头,是在装可爱吗?但即便是察觉到这一点意图,我的眼睛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那到底?”
“嗯……放学后小刻有别的安排吗?”
“不,我闲得很。”我速答。
“那到时候再详细和你说吧,能方便在教室里等我一会儿吗?我社团结束后就来找你”
“嗯,可以是可以……”虽然我下意识地回应了,但内心却凉了一半,至少她这么说的话,就意味着并不是想介绍她自己的社团给我了。
但看在能体验和女孩子在黄昏背景的教室里独处的名场景的份上,我决定稍稍忍耐一会儿,大不了,到时候真觉得不行,就干脆拒绝好了。
“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行,这笑容不论看几次都看不腻啊。
我怀疑自己有成为这副笑颜下任劳任怨的奴仆的潜在危险,赶忙摆正自己的心态。
午饭我选择去食堂解决,贝儿则是选择和其他朋友一起进餐,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
下午的课我也提不起劲去听,这边的老师教数学的进度和我老家那边有着许多微妙的不同,也就是说催眠程度较以往更上一层楼。
我只是用自动铅笔强撑着上半身不趴倒在课桌上,为此笔芯断了好几截。贝儿的状态和我也差不多,在意外的地方找到了两人的相似之处,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安心感。
下午第三节课后,社团活动便开始了。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参加社团的人便能就此回家,还要留在教室里上一节自习课。学校以此来统一学生们的放学时间,虽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大概只是让剩下的人徒增对自习的厌恶吧。
虽说如此,教室里立马变得空荡荡的,看样子社团活动是在今天正式开始,班里的同学大多以三四个为单位结伴离开,贝儿也不例外。她在两位大概率是同一社团的短发女生的簇拥之下被推出了教室,看来她是那个小团体的核心。
临走之前还特意回头给我挤了挤眼睛,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实际上对我的杀伤力很大,让人有一种被特别看待的感觉。本来烦恼着要不要早退的我,被那个眼神坚定了决心。
虽说是自习课,但因为没有老师监督,且教室内的人数很少,一眼望去也不到五个,仅存的人根本没有半点学习欲望,我也是如此,但因为和其他的人都不熟,搭不上话的我只得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我摁了两下自动铅笔的杆尾,让细细的笔芯探出笔尖。我是属于坚定的0.5mm派,虽然比起0.9mm的粗芯,细芯折断的可能性更大,也更脆弱,但我始终适应不了用粗笔尖书写的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觉得过于用力,写出来的字迹就会显得很傻气。
听说最近有流行0.38mm的笔芯,但我也没想着去尝试,这种东西也不是越细越好……吧?
我在有着黄褐色条纹的木制课桌上涂画,其实昨天我便发现这里课桌的木质和以前学校的有很大不同,更容易让石墨留下痕迹。以前我曾看到过班上的女孩子会在课桌上画下可爱的图案,一般是三头身化的漫画人物或是各种小动物。我不是专业的课桌绘画派,现在会蹩脚地模仿过去看到的行为,也只是出于一时兴起……以及无聊。
我的脑袋空荡荡的,右手握住的笔杆却不断在课桌上滑动,我大概只是给自己闲着没处放的手找点事做而已。坐在我位置右前方的一男一女在欢快地聊着天,我记得那名男生是叫红木,听上去很像某种高档家具。虽然这样无端的联想不能给我产生任何的具体印象。不过,我本就认为依据名字给人贴标签的行为不是很科学。
我姐姐的名字取自“未来”的“未”,但她也完全没有那种年轻朝气的气质,反而天天顶着一双死鱼眼,诅咒让她天天加班的办公室主任。
我记得红木坐的是教室最靠右的位置,但他现在却和与我仅有两个座位之差的女生坐在一起,也就意味着他跨越了教室里由排列整齐的座位所形成的天然屏障,实属勇气可嘉。
但从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来看,大概感情很好吧,也许是男女朋友?这对我来说算是个天大的发现,我好歹朝着摸清班级里人际关系网的宏大目标稍微迈进了一小步。
在我从他们两人之间聊天时所保持的距离来推算他们的感情演变到哪个地步时,红木与他的女友(暂定)却不约而同地拎起书包,自然而然地离开教室。
喂,请不要如此坦然地在别人的目光下早退好么?万一我是个爱打小报告的学生,这件事所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导致他们的感情破裂哦?
差点想给那二位贴上「不良情侣」的标签,但仔细想想还是作罢,毕竟,如果没有和贝儿的约定,我也会在五分钟后跟随他们的脚步,溜出校门。因为我自认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所以不能那么草率对那对情侣(暂定)作出判断。
结果教室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冷。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矛盾,明明并不想和周围的人交谈,发展关系,但当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又会内心空虚,这种别扭的「孤独感」,算是我想矫正的一个坏习惯。
回过神来,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桌面,自动笔芯留下的痕迹很淡,但我还能依稀加以辨认。
椭圆状的外框上加了两个短短的钝三角,中间象征性地点了两点。毫无疑问,我画了一个小小的猫头,虽然只有幼稚园简笔画的水准。
虽然实在很想大声狡辩“我本来是想画个猫耳美少女,只是画技太烂了哈哈哈~”,但是做不到,自我欺骗并不能让我感到安慰。
亚特兰,那个隐匿于猫头套之下的蓝发海底人,能对我的心境造成如此严重的冲击,真是了不起。
我的潜意识遭受到她何等程度的毒害,我尚且不清楚。如果是水生生物的话,说不定她是罗蕾莱?
在脑内随意重组了一下那个画面,亚特兰摘下猫头,魅惑的歌声穿透我的脑髓,将我卷入正常与异常的狭缝之中。
说实话,我连她是否是个真实的存在都还不能确定,莫非我碰到了都市传说?骑着自行车的猫头假面海藻少女,听起来就很有成为镇上少年少女饭后谈资的潜质。
脑内的胡思乱想并不能加速时间的流动,挂在教室黑板正上方的刻钟仍忠实且缓慢地记录时间。
远方的太阳碰触到碧色的海洋,一瞬间,宛如巨大的颜料球被投入清澈的水面,昏黄的橘色晕染开来,一瞬间便在数千平方公里的海平面着色完成。
脚步声在教室外响了起来。听说在某些地方,黄昏意味着人世的交隔,又被称为「逢魔之时」,代表这个时候比较容易遇见鬼,是各种灵异怪谈发生的好时机。
说不定亚特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橘黄色的太阳余晖落到蓝色的头发上,矛盾的冷与热激发出的又会是哪一种色彩?
当然那只是我脑内的妄想,来的人是贝儿。
“抱歉,小刻,我有来迟嘛?”
她扶着教室前门的门框,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粘在制服上,透出一部分皮肤的颜色。
看来是社团活动一结束便飞奔向这里,看着这样的贝儿,我能回答的答案只有一个。
“没,我也只等了十分钟而已。”
“嗯?小刻不是一直待在教室里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再现一下那个对话而已,请原谅我的恶趣味。
要是正常回答的话,我也答不出个所以然,下课铃是否已经响过了?我没听到,也就代表着那并不是很重要吧。
“所以,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对呢,那我们边走边说吧。”
我提起早已整理好的书包,跟着贝儿离开了教室。
“说起来,早上考完试后小刻就不是很精神?”在穿越教学楼走廊的路途上,贝儿突然转头问我。
“嗯……算是吧。”
“为什么?睡眠不足?”
“不是……”虽然我昨天真的有些睡眠不足,绝大部分时间是在害怕亚特兰会不会突然趴在我房间的窗户上出现。
“考试恐惧症吧,大概。”我没想着向贝儿解释我的怪癖,对时限的恐惧,听起来似乎很帅气(才没有吧),但我觉得贝儿大概不会理解,因此就换了一种说法。
“咦?是么?我还以为小刻不会在意这些的。”她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我看起来有那么像不良学生吗?
“哈哈~才没那回事。初中结业考的时候,我似乎有差点休克哦~”我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抖了抖自己的黑历史。
我说的话是真的,我记得还引发过监考老师的骚动,结果那天我的考场中,学生作弊的成功率出奇地高,我因此还成为了不少人无名的恩人。
“不会吧……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不会更辛苦吗?”
“所以我正在努力克服中。”
“但是明明连那么小的考试都会发作噢?”
“也是,我大概没救了。”我有些悲观地想,我大概率可能升不了学吧,高中内的考试只要想办法还能糊弄过去,但升学考又会怎样呢?我会在考场上心脏骤停吗,哈哈。
更何况,我的病结并不在考试这一行为上,时间本身就是我恐惧的对象。
这等悲惨的程度,不亚于对空气过敏的人吧。
“不说这个了,讲正事吧。”我岔开话题,悲惨的事情只用当作谈话中的笑料就好,深究的话,会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气氛。
“你说的社团活动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啊。”贝儿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从这座楼梯上去就到了。”她踏上楼梯,对我招手。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我不熟悉的地方,这座高中的教学楼是围成三角的环形,楼与楼之间互相连接着,因此可以不用下楼,就直接到达教学楼以外的地方。
“你想把我带到哪?”
“嗯……准确地来说,是想让你认识一个人。”
认识人?是她的朋友吗?但那和社团活动又有什么关系?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跟着她踏上楼梯,达到的楼层是四楼。贝儿拉开最右手边的教室门,走了进去。我也跟着探头进去,双脚却没打算跨过门框。
教室内空空的,不,也不能这么说,堆叠起来的桌椅像小山一样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就是那种废弃不用的空教室常见的景象。要说唯一与其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在剩下的空间里,坐了一位女生。
她将一张椅子拉到讲台前,自己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本口袋大小的书,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时不时地用指尖翻页。
那位女生有着齐肩的短发,头发颜色是带着一丝咖啡色的黑,游离于天然与染发的交界线上,让人很难判断。
女孩子的脸瘦瘦的,架着一副不大不小的圆框镜,结合她手里拿着的不知名书籍,很有那种典型的「文学少女」气场。
夕阳透着教室的窗照射进来,逆光的景色给现实笼罩上一层近似不可视的面纱。
逢魔之时……明明我既没看到妖怪也没遇到鬼,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
女生注意到了我们两人的身影,她合上书,缓缓地转过头来。发梢部分整齐地律动,像风吹过河边的草坪。
“哈喽,知雨学姐。”
学姐?也就意味着她是三年级,应考生?虽然我并不奇怪贝儿会认识高年级的人,但唐突地要把她介绍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效率真高呢,铃同学。”被称作知雨的年上系文学少女点了点头,以作答复。效率高是指把我带过来这件事?
“这位就是刻同学,我们班新鲜的转校生~嗯?为什么躲在门外?”后半段是对我说的,贝儿小跑过来,双手从背后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到教室里。
“……”突然就被推到陌生人的面前,好似在参加什么选秀活动,我不争气地涨红了脸,虽然感觉这样很丢人,但身体做不出其他反应。
“嗯……”知雨点着她的嘴唇,薄薄的看起来没什么血色。事实上她整个人都显得苍白而消瘦,但唯有眼睛部分很犀利,即便隔着厚厚的镜片,那双浅灰色眸子里迸出的视线仍炙烤着我的皮肤。
“感觉并不是很能吸引女孩子呢。”
看似文静的少女给我的第一评价,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
“但是他内心很善良呀。”
身后的贝儿则是帮我说话。呃,虽然很感谢,但你并不打算否定前面那句话吗?
虽然我自知并不是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偏长的刘海和瘦弱的身子让我显得很阴沉。果然现在的女生都喜欢运动系吧?
“说得对,外表是次要的呢。那辛苦了铃同学,你可以先回去了哦。我想和这位单独谈一会儿。”
“欸?学姐……等等……”听到她的话,我有点慌不择路,为什么要「单独」和我谈谈?
“知道啦,那知雨学姐和小刻,你们慢聊哦~”
为什么要一脸爽朗地答应啊?
“咦、咦……?”
贝儿甩下一句“要好好相处哦。”就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别光在那里站着,拿张椅子坐下吧。还是说你站着的时候比较容易不紧张?”知雨指了指丢在教室后的椅子堆,示意我可以随意使用。
“好、好的……”这里应该说谢谢吗?但我也没向她借东西,这些应该是公共财产吧。
我在得知她是比我大一级的学姐之后便无法以正常的态度对待她,明明面对我姐姐的时候也不会有这种情况。虽然只是比我年长一岁而已,却有着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虽然很想搬下椅子后就原地坐下,但我慎重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椅子搬到教室前,坐在她的对面。卸下肩上的书包,抱在怀里,这样能给我带来一丝安心感。
“那么来谈正事吧,十五同学。”
开幕雷击。
“等、等一下,那个十五是指?”
“嗯?铃同学跟我说你的名字叫刻,不是么?”
“是这样没错,但那跟这数字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一刻钟是十五分钟。”
知雨学姐面无表情地向我解释道,仿佛在述说什么客观事实……虽然那的确是客观事实没错!
“欸……真是清奇的联想方式呢。”
本以为她会是更加正经的人,还说这只是和我拉进距离的手段?但哪有人会给刚见面的人取外号啊?
“你不喜欢吗?那我用原名称呼你也可以。”
“呃,不,我不介意,按学姐喜欢的方式称呼就好。”其实只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外号,倒不如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会给我起外号,感觉还挺新鲜。
“但你一副我刚刚欺负了你一番的表情呢。”
知雨将书本枕在双膝上,她从刚才开始就是那一副端正的姿态,但开口说话时又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身体与灵魂不属于同一个人。给人一种矛盾却又莫名协调的印象。
“其实,我是想知道为什么学姐想找我。”我也学着她坐端正,当身体为了无关紧要的部分绷紧的时候,可以稍稍分散我的注意力。
“原来铃同学没和你完全解释清楚啊,她和你说到了什么地步?”
“呃,她问我要不要加社团来着。”
“嗯,就到这里么,那么你一头雾水也很正常。不过铃同学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是为了这件事而找你。”
“学姐……是哪个社团的负责人吗?”毕竟她都三年级了,如果不在社团内谋到一官半职的话,也不会对其如此上心,还要特意拜托人来招安我。
“你猜猜看?”她点了点头,同时向我反抛问题。但是我完全不想猜耶。
“呃……文学社?”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毕竟手上拿着书呢。
“合理的推断,但很遗憾不对哦。”
“欸,不是么?”太过浅显的答案反而不可能是正解,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那……推理社?”
“听起来很有趣,但不是。”
“美术社?”
“不对。”
“……”因为运动系的社团都会在体育馆或田径场开展活动,所以我自动排除了这些选项,剩下的文艺系社团的话……
“麻将社?”
“这是被禁止的哦?”
“……超自然爱好者协会?”
“啊,这是本校人气最高的几个社团之一。。”
真的假的,这学校的学生没问题吧?
“侍奉部……”
“如果现实中也存在就好了呢。”她知道这个梗哦?
“抱歉……我猜不到。”我举手投降,本来这里所提供的信息就少得可怜,只有一间空教室和一个性格微妙的女孩子,我觉得已经把能想到的可能性都踩过一遍了。
“那么现在是答案公布时间。”她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这里是「天文社」,然后,这间教室就是我们的活动场地唷。”
知雨张开双臂,环望了下整个教室,至于她脸上的表情是自满还是自嘲,我分不太清楚。
“天文社?但是,这里跟天文的”天“都搭不上关系吧?”
“十五学弟,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那么心直口快地说出来比较好哦?”
“对不起……”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所在呢,如你所见,现在天文社正经出席社团活动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啊,确实,解释一下会比较好。”学姐自顾自地点头,仿佛是刚刚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头雾水地问道。
“这就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不是很久,那是我刚升学时发生的事情。”知雨闭起眼睛,开始追忆往事。
“那时候天文社虽然规模不算大,但是活跃的社员也有十来个,社内的气氛还算融洽,因为是受众面比较小的社团,基本上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的爱好呢。”
“听起来很美好的样子。”虽然我没什么自觉,但对那样的小团体还是有种都说不出的羡慕。
“平时的活动一般都是在科普星象与天文相关的知识,指导老师不在的时候,学长们就会偷懒给我们放关于星际旅行的电影。嗯……就像《回到未来》之类的?”
“那部电影和天文或星星半点关系都没有吧?”明明人家讲的是时间旅行才对。
“小细节还请不必在意。嘛……总之,社团的活动都还算充实。每周还会有固定的时间使用天文望远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季的牛郎织女星和天津四,就是所谓的夏季大三角,真的可以看到一个几何的三角形哦,透过望远镜的镜头。”
“听学姐说起来,以前的天文社气氛很好?”
“是呢……但是那样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在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当时的社长——好像是一个三年级的学长来着,是个高高瘦瘦的,带着传统方框镜的男生。啊,这么看过来,似乎和十五同学有点像。”
“欸……真的假的,那位社长干了什么?”
如果以我的形象先入为主的话,很难想象他会导致天文社落寞成这个样子……并不是往我脸上贴金哦?
“嗯,那位社长,把社团里唯一一架天文望远镜砸坏了。”
“是么……咦?”故事的转折太过突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才刚刚脑补出一个文文静静的食草男形象,知雨充满暴力意味的词汇马上把这种印象击碎了。
“故意的?”
“我有看到过那架望远镜的残骸,很难想象谁能无意间把它肢解地那么完美呢。”
“……”
“那之后,好像是有什么矛盾在社内爆发了,结果大多数二年级和三年级的社员退社,社长也因为破坏器材被辞退职务了。”
“矛盾是指什么?”我有点好奇,理论上,这种社团不像是体育系的大型社团那样,人际关系会呈复杂化,仅仅以爱好为纽带联系起的人群,就算是崩解也不会引发太大的风波才对。
“这我不知道,毕竟当时我才只是个不起眼的一年级生呢。”
“我会不会讲得太快了?”她看着我,询问我的感受。
“呃……就像剪辑很烂的十五秒前情回顾一样,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呼,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学姐在听完我的吐槽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才不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那,十五同学,你又想让我补充说明什么地方呢?”
“……太奇怪了,不,应该说让人无法理喻。其实学姐根本什么都没说清楚吧?矛盾是什么?起因、过程,事件的导火索……为什么那时候的社长会这么做?为什么那些学姐学长们能那么毫无眷恋地离开?这个社团……不是单单一句结果就能概括的东西吧?”
我一点一点说出自己的疑虑,其中的逻辑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学姐暧昧不清的说辞让我的好奇心痒痒的。
“十五同学很注重因果关系?”默默听完我的话,学姐的表情依旧没起变化,仿佛只是个局外人。
“嗯……因为那样会让思考变得比较轻松吧?”
“确实呢,如果我当时也那么想的话,说不定现在的情况也会有所不同。”她推了推眼镜,偏过头,不再注视着我。
“我和你恰恰相反,是不论怎样的现实都能坦然接受的人……虽然这种性格也不能当做自夸的优点就是了。”
“十五同学,关于你的问题,我所能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知道」。”
“……哈?”
“准确地说,之前提到的事并不是属于我的记忆,我也是道听途说,从某个学姐那里。我那时候的感觉也是和你刚才一样,完全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处于矛盾的核心的我,面对的只是一切结束之后留下的残渣而已。”
“十五同学,看过话剧吗?”意有所指的提问,知雨想要说的,我可能也猜到了几分。
“初中的时候,学校有组织看过一次。”
那确实是部很经典的话剧,大家族于三十年间累积的罪恶在一夜之间被揭发,枪响与雷声构成了最终的谢幕。
“虽然这样让我觉得有些说教的成分,但是十五同学,人生跟话剧是不一样的。”
“就像猛烈的暴风雨不一定会带着冗长的前奏,就算事情的「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它的「因」只是个微小到不足挂齿的理由也说不定。”知雨的手指划过书本的封面,下意识的小动作反映了什么?
“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意义」……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自暴自弃地,眼睁睁地看着学长学姐们离开的。”
“但是现在总觉得有些后悔呢,在听了你的话之后。也许只是错觉吧。”
简单地说,知雨只是接受了那样的「后果」,天文社的矛盾、社长的离开、望远镜的损坏,她只是把这些当作单纯的事实,然后接受了。
我似乎有点能理解了,她并不是不想去了解,而是认为没有必要。就算能知道社长的过往,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也带来不了任何的改变。
我……是不是问了个很傻的问题呢?
“那……为什么学姐会当上社长?”
“因为没有其他人选了呀。”知雨歪头笑了笑,那副笑容下隐藏的感情是什么,寂寞、孤独、不知所措?我没能感同身受,所以不知道。
“总而言之,失去了唯一器材的天文社,连正常的活动都不能开展,实际上已经是名存实亡的状态了,这是切实的「危机」。去年的新生招募会上,连一个人都没想要加入呢。”
“但是,如果是没有天文望远镜的话,再买一个不就好了么?”
“没那么简单。”知雨摇了摇头,“如果是要作为社团活动的标准的话,普通的家用望远镜根本不够用,而最入门的专业折射式望远镜,价格也远远不是学生能负担得起的哦。”
“因为有了破坏器材的黑历史,就算向学校申请资金,也得不到批准,去年一年,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什么也做不了。”
“那想要拉我加入又是为了?”听学姐描述的情况来看,这个社团的现状确实很糟糕,但我的加入又能改变什么?
“很简单,由于升学的缘故,去年有好几个作为幽灵社员的学长学姐毕业了,剩下的幽灵社员再加上我,也就只有五个人,而校规规定想要维持社团的话,最少也需要有六个人的人数。”
“结果我就是来凑数的?”虽然大致猜到了会是这样的待遇,但实际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有点不爽,原来我不是救世主一类的角色啊?
“不,十五同学,你的存在十分重要哦。”
知雨露出劝诱般的笑容,“去年的一年级生大多数都已经加入社团了,剩下的人不是连幽灵社员都不想当的怕麻烦人士,就是听到天文社的名头就避而远之的人哦。毕竟不好的传闻在学校流传得很广,新生估计都觉得天文社是个大大的霉头吧。”
“但是你不一样,作为转校生,既没有加入社团也不会有人际压力,简直就是最佳人选。”
“……”确实,我没有想加入其他社团的想法,在这座学校也没认识几个人,不会因为加入天文社而导致自己的人际圈出现问题。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兼职,放学时间充裕到让人觉得在虚度光阴。
这样的我,对现在极度需要人补足缺口的天文社来说,确实是不二的人选,更何况她还找了贝儿来拜托我,虽然我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能那么快地得知我的存在。
“今年不是还能招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吗,只要有一个人加入,我就无所谓了吧。”
“但如果一个也找不到的话,天文社就会被强制解散,因为有去年的经验,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意思就是我是这个社团的保险栓,其实知雨是实在没办法了,才选择来找我的吧。
“为什么学姐那么不想让天文社解散?”
“因为我是社长,仅此而已。”
“是觉得社团在自己的手中解散了,会很对不起将职位传给自己的学长?”
“倒也不是这样,毕竟学长们自己都不想维持这个社团了。”知雨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思考,“其实是觉得很丢脸吧,既然当上了社长,感觉也会有所不同,会觉得社团就像自己的孩子,不论再怎么没人气,也不舍得放弃。就像没教育好孩子的家长一样,会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虽然我连仓鼠都没养过。”
但是那位学长不就那么放弃了么,连带着那架弥足珍贵的天文望远镜一起,想把整个社团都破坏掉。
人和人之间真是有很大的不同啊,我只能发出这样的感想。
“我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了哦,十五同学。怎么样,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知雨学姐坐在我对面,端正地、笔直地。认真地看着我。
会不会显得太庄重了?但对于对面的她来说,这件事应该值得她以这样的态度去做。
“要是我拒绝的话?”没来由的,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但最先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这算试探吗?我想知道她会怎样回答我。
“那我会跪下来求你。”
“欸!?”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准备足够的条件与好处,甚至连你答应后的谢礼也没有。说实话,我已经做好你会拒绝的准备了。”
她依旧挂着那副平和的笑容,像是在向我讲解着什么,清冷又温柔,矛盾的结合体。
“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表以我最大的诚意。听说下跪是最为直观的表现方式之一呢。”
我说不出话来。用于反问的语句卡在喉咙里,令我窒息。
“怎么样?还是说我现在就做出表率比较好?”
说着,她便准备站起身。不会真的想对我下跪吧?
“不、不,不必了。我加入!”我赶忙站起来摁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有所动作。但半秒后意识到我的举动过于草率,我像触电般将身子缩回。
“虽然我有意识到在强迫你,但还是很感谢。”知雨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发言,像个没事人和我说话。
“不管怎么说,如果学姐你真这么做了,我会折寿的。”说不定今晚就会突然暴毙而死,真是太可怕了。
我虽然是一时冲动才说出加入,但现在已经不想去反悔了。如果去思考这一选择所带来的不利后果的话,会很累。
“果然铃同学说的没错,你心地很善良呢。”
我想不管是谁,遇到刚才那个场面,都狠不下心来说出拒绝的话。如果知雨正是以此为目的的话,那她也太狡猾了。相较之下,我确实显得比较善良。
“然后,这样就行了吗?”
“嗯,正事就到这里,明天我会把社团申请表给你,填好交给班主任就行了。”
“我知道了……”
“虽然我是没什么事了,不过十五同学想和我闲聊的话,我也可以奉陪。”
“不必了……我还是早点回家吧。”我拒绝了学姐的……好意?能和女孩子聊天当然很高兴,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免了。
“是么,真遗憾。十五同学有准备雨伞吗?”
“雨伞?虽然是没有,但今天不是……”还没等后半句的“没下雨嘛。”说出口,我的视野飘向教室的窗户,发现上面已附着着密密麻麻的水珠,不知从何时起。
我走到窗前,手贴到窗户上,冰凉凉的。窗外灰蒙蒙的,仅有的一点夕阳光被重铅似的乌云遮盖,学校前的柏青路被染黑,街上的人群打着伞,有的学生将书包横举过头顶,飞奔出校门。
下雨了。
“从什么时候起……”雨花撞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浓浓的湿气透到教室内,令我很不舒服。
“好像是五分钟前开始的吧,看起来你没带伞呢。”
学姐依旧坐在她那张椅子上,连头都没回,看起来很镇定。
但她是如何知道的?明明她面朝的是背窗的方向,连我都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况,她却一副早就料到了的语气。
“学姐,早就知道会下雨吗?”
“当然。因为我是个超能力者。”
“哈?”
“抱歉,看来你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呢,请忘记刚才的话吧。”
慢着,这种事情可不是说能忘就能忘的。我姑且还是知道「超能力」是什么意思的。但这种话从那个一本正经的学姐口中说出来,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是「天气预报」啦。”学姐转过头,朝我晃了晃她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手机。
我也赶紧拿出手机确认,锁屏界面上的悬浮窗飘着稀疏的雨滴。
“原来如此……但,现在该怎么办啊……”我没带伞,仅仅是个简单的疏忽,却成了我不能逃离这间教室的罪魁祸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共撑一把伞。”
“可、可以吗?”
“如果我有伞的话呢。”
“原来你没有哦!”她只是想故意捉弄我一下而已罢了,虽说如此,短短的大起大落还是让我很恼火。
“刚才有一瞬间你心跳加速了吧,有这么期待和我共撑伞吗?”
“才没有。”我决定学着学姐的样子,努力在说话时克制自己的表情。我刚才有小鹿乱撞吗?没有,绝对没有。
“学姐,你明明已经看过天气预报了,为什么还不带伞?”我把心中固有的疑问抛出来。
“因为我讨厌天气预报。”知雨低着头,继续看着她那本口袋书。“没关系,反正雨总是会停的,我也不打算现在就离校。”
“如果雨一直不停呢?”我无可奈何,只得重新入座,对面的女生脸上波澜不惊,和愁眉苦脸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
“夏季的雷阵雨大多都不会持续太久,这次下个两小时左右就会停了吧。”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
“呵~谁知道呢?”
我呆坐在椅子上,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不绝。不知为何,我又想到了亚特兰。
那个赤着脚的海底人,现在会在哪儿呢?是在某处的屋檐下避雨呢?还是顶着她的猫头,继续在街上漫步?她那个头套挺大的,应该能挡不少雨吧。
雨珠粘在蓝色的长发上,会让她觉得困扰吗?
我终止乱糟糟的思考,将意识拉到现实之中。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地,脚步声从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