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对话之后,我们之间的交谈也就告一段落了,当然,我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监狱长,虽然这的确符合对方口中所说的“略显奇怪的事情”的标准。

毕竟我只需要在这里呆七天而已,已经过去一半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平静地完成工作也挺好的。

然而就在晚间我按照之前几天的路线步行回到住处之时,却发生了些许奇怪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我被跟踪了。

那是在离开监狱两个街道的位置发现的一个奇怪的身影,从路灯投射出的影子来看,应该是个男人,从我发现他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跟着我,对方个子不高,穿着风衣戴着一顶鸭舌帽,左手一直揣在兜里握着什么东西,大概是手枪一类的武器吧。

是劫匪么?

我怀着这样的猜测转进了一处小巷,随后便闪身躲进了对方的视野盲区的一个门洞里,想要试探一下这家伙的虚实,果不其然,那个可疑的身影很快便跟着我转进了小巷中,我没有和他多话,直接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出手袭向了对方的头部。

那男人被袭击后反应也很迅速,立刻准备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枪还击,但我抢先一步顶膝将他的右手压在了衣兜里随后将他推到了墙边,同时用小臂卡住了那人的喉咙前段保持对他的控制。

“停停停,我不是抢劫犯!”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路过!”

感到有些窒息的男人发出了求饶的声音,试图骗过我,于是我稍微加大了压迫对方呼吸道的力度。

“好吧好吧,咳咳,我是来找你的...”

在我的“拷问”下,男人终于承认了实情,借着巷口昏暗的灯光,我看清了这家伙的样貌。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比我想象地要年轻很多,相对于我的年纪,用男孩来形容应该更贴切一点。男孩身上满是机油的气味,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油渍,帽檐下留着一头杂乱的棕色头发,身材有些瘦削,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从对方身上那件因为偏大而显得不合身的大衣来看,这家伙应该是故意穿成大人的模样来吓人的,顶多算是一个小混混,不是什么危险分子。

分析完毕后,我利落地用一只手从对方大衣中的手枪掏了出来,拆下弹鼓扣出子弹踢到了一旁,随后便放开了那位少年。似乎是因为刚才被我掐着的缘故,对方刚被松开便小脸涨红地扶着墙壁猛喘了起来。

我提起了路边的手提箱,开始询问对方的企图。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你、你是威尔逊医生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这个,你就别管了,那个,你认识V先生吧。”

少年没有回答我,并说出了一个我完全没听过的名字,我懵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似乎也理解到了我的疑惑,少年很快就换了一个说法。

“就是,你之前是在监狱替一个犯人修理东西对吧,一只鸟。”

“是的,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我是他的朋友,我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能把那只鸟带出来给我吗?”

“那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那或者你能不能带我进去和他见一面。”

对方连着两个要求让我的警戒心一下便提了上来,混进监狱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不做什么,就是,那只鸟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想再看看...”

男孩脸上写满了因为说谎而引起的慌张,我皱起了眉头,看到我的表情,对方连忙补充了一句。

“放心,如果你能带我进去,我们...我回给你报酬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很简单的,就说我是你的学徒什么的就可以了。”

“这是违法的。”

“没关系,没人会知道。”

面前的少年的语气近乎恳求,我有点心软,但想起福尔摩斯先生的话语,最终还是坚持了原则。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到底是你的谁?”

“这,和你有很大关系吗?”

面对我的逼问,男孩是一脸的不情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没有被这种有些可怜的模样打动,继续询问实情。

“你不说实话,这种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而且你也必须告诉我。”

“为什么?”

“不然我会把你交给警察。”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听到我的话,男孩原本还有些慌张的语气一下激动了不少,对此,我淡定地解释了一遍我的逻辑,继续吓唬他。

“你半夜拿着手枪跟踪一位女士,向警察报告这种可疑事项也是我的自由吧。”

“我也没有做什么吧!”

“那就交给警官来判断好了。”

“咕...走着瞧!”

对方看没有商量的余地,在我眼前猛地挥了一拳试图引开我的注意,随后擦过我的身边俯身准备去抢我手上的手枪,这种街头的小伎俩当然没有得逞,我闪身躲过了男孩的拳头后,用靴面扫在了对方的小腿上将对方摔倒在地,最后拎着那件大衣将对方拎了起来。

“你放开我!”

被我像一个货物一样提在空中的男孩的脸庞更加圆鼓了,似乎是因为自己搞砸了一切而在赌气。

“你说实话吧,他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的雇主?亲戚?”

我一连串说出了好几个猜测试探这位少年,然而少年只是单纯气鼓鼓地瞪着我,一言不发。

大概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我叹了口气,将少年轻轻放回了地上,转身准备离去。

看到我这副态度,少年终于略带愤恨地开口了。

“我必须这么做,不然他会死的。”

少年的语气热切而沉重,不像是在撒谎,我放下了手边的手提箱,回头直视着这位奇怪的少年,有些无奈地反驳道。

“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死。”

“不,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有必须有这么做的理由,不然,还有很多人都会死。”

对方口中的话语让我想起了那所碉堡中每天早上都被枪决的犯人们,似乎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或许也与我现在在做的工作有关,权衡之后,我决定将这件事深究下去。

“你告诉我,他到底因为做了什么而进的监狱。”

“他什么坏事也没做。”

“监狱长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那是因为他们怕他。”

男孩给出的回答与沃尔克先生说过的话如出一辙,只是后者说这句话时十分冷静,而眼前这位少年则有些激动,我没有打断他,略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解释,少年便将之前的话接着说了下去。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说他是坏人,是刽子手,但我不信,除了我,还有很多很多人也都不信,因为我们都看到了真相。”

少年的语气中略带了一丝委屈,或者说,是一种奇怪的愤怒,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因此很难理解这其中的感情,但直觉告诉我,我似乎离这一切事情里最后的答案很近了,于是,我开口继续追问道:

“所以,你们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我们都约好了,现在不能对外人说...”

面对我的问题,男孩低下了头,我知道,这是触碰到他的难处了,所以我开始旁敲侧击。

“你们?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同伙?”

“唔...”

“你的手枪不是你的吧,还有你的衣服。”

少年的头埋地比之前更低,却没有再回答我了。

我知道我从这里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在尴尬地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后,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衣兜里掏出了些许零钱递给了他,迈步离开了这个小巷。然而就在这时,原本缄默的少年第二度叫住了我,并且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只是一位老师,他什么坏事也没做。”

听到少年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只是一边走着一边告诉了他我的答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那希望你下次别带手枪。”

男孩的声音响彻在小巷里,不甘的话语里似乎透露着他还会再度展开对我的袭击,虽然到最后我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晚间,回到宾馆后,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奇怪的少年和奇怪的囚徒还有奇怪的工作,我想不通有什么原因会让一个男孩为了和一个死刑犯身边的一个玩具而铤而走险的理由,如果真的就如少年所说,是朋友间的探望的话,没必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吧,难道说,我现在经手的委托物品真的另有什么玄机么?

于是在这股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点亮油气灯开始翻找起了这几天来我为木鸟临摹的图纸,将他们放在了一起,开始翻看了起来。经过两三个小时的确认后,我终于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第四天的清早,我一如既往地准点进入牢房见到了那位先生。

“早上好。”

“早上好。”

互道早安后,我展开工作台,接过木鸟和几天前一样开始工作,只是今天我故意没有再主动同对方交谈,显得异常安静。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耐不住寂寞的沃尔克先生率先开了口。

“怎么,今天如此沉默?”

“没什么,只是我想起了昨天遇到的一位朋友。”

“哦?在这里,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呢。”

再看到对沃尔克先生对我编造的趣闻显示出了很大的兴趣后,我注视着这个面带笑容的男人,用余光重新确认了一下这附近没有狱卒,按照编排好的剧本说出了昨晚那个少年告诉我的那个名字。

“您认识V先生吗?”

沃尔克先生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没什么呀,只是一个老朋友,怎么您也认识这个人吗?”

我继续用玩笑的口吻试探已经有些紧张的沃尔克先生,希望他能一鼓作气露出马脚。然而,似乎是冷静思考了片刻,沃尔克先生又恢复了之前的镇定,开始反向试探起了我。

“你最近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听到...什么?”

“或者说见过了什么人?”

“额...”

被他猜中缘由的瞬间,我本能地发出了一声迟疑的停顿语,沃尔克先生挑了挑眉毛,敏锐地抓住了我的破绽。

“我猜对了,有人找你了,是昨晚吧,不是在牢里的话,是在你回去的路上。”

“唔....”

轻易就被揭穿了伪装伎俩的我用表情和声音表达了自己的不悦之情,然而不满归不满,通过这番对话我至少确认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沃尔克只是这个男人的化名,而这件事不知为何现在还是个不能公开秘密,第二件则是眼前这个化名沃尔克的男人身后还存在着一个组织,或者只是单纯的他的同伙们,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还在监狱外活跃着,并且似乎试图和他取得联系。

看到我默认了自己的推测,男人也就不再同我兜圈子了,他直截了当把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

“他们还同你说了什么?”

“他们说想见你,还想要你手头的东西。”

“原来如此,所以你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时,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应该告发这个男人的冲动,然而在停顿了几秒之后,我重新冷静了一下,用更委婉地说出了我的担忧。

“这些事情是什么会让人陷入麻烦的事情么?”

“这个取决于你自己的判断。”

“那我要是判断是呢?”

“所以你告诉他们了吗?”

男人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一股带有些许期待的光芒,那股光直射着我的双眼,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犹豫再三后,我最终还是托出了实情。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您,不是个坏人...”

面对对方的追问,我说出了一个略显幼稚的答案,但正如“沃尔克”先生所言,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观判断得出的结果, 我的理性还是输给了感性,我的所见所闻正在告诉我,我不能告发这件事。

我无法违背我内心朴素的道德观,仅此而已。

听到我的答复后,“沃尔克”先生略松了口气,但从他平静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

“我猜也是。”

“所以,先生您认识他们吗?”

“认识啊,当然认识,他们啊,他们都只是学生而已,我老师的好学生。”

确认了危机解除后,沃尔克先生用一句轻快的话语又开始说起了谜语。

看来交谈又回到了之前的起点了呢。

对于“沃尔克”先生这种喜欢让人云里雾里的说话风格,我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不过好在这一次我还保留了另一个底牌。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不过沃尔克先生,除了您说的这些事,我也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嗯哼?”

“您能告诉我他们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我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沃尔克”先生愣了愣,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后便开始反问道。

“你觉得他是什么?”

“我觉得可能不只是一只玩具鸟那么简单呢。”

“那你也知道我不会告诉你更多。”

“但是如果我已经知道了呢?”

“所以你会告发我么?”

经过一番趁热打铁的交锋,我旁敲侧击地表明了我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同时他也表面他知道我知道了一些秘密,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件事,于是我们相视一笑,打算就此戳破这个谜语,然而就在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了两个狱卒,我只好立刻收回表情将头埋回工作台前,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希望能在他们走后继续交谈。

但两个狱卒却没有如我预期般地巡视一遍离开,他们穿过牢房铁门后,径直来到了我的身边。

“威尔逊医生,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典狱长有事情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