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喲,在為您結束治療之前,我可能需要您為我提供一個住處的事情,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就在這裡住下了。”

對於自己誇張的反應似乎讓威爾遜小姐覺得有些好玩,在回答完自己的疑惑后,她擺出了一幅同樣誇張的語氣反問道。

“怎麼,幫你找醫生的人沒有告訴你么?可能要和女性同居這件事。”

“啊,這個,呵,我,當然知道了,只是確認一下。”

斯瑪特像之前一樣故作輕鬆化解尷尬,但對方話語中的詞句卻讓自己的內心再也無法像之前一樣平靜下來了,而威爾遜小姐大概也從斯瑪特此刻應該是窘迫至極的表情中察覺到了他的緊張,她悄悄地往斯瑪特的方向挪了兩步,用比剛才更為誇張地語氣追加了一個玩笑。

“誒,勞倫斯先生不會沒有和女性同居過吧?還是說,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對方說這句話時發出聲音的部位離自己非常近,幾乎就在自己的下巴前方,似乎是趁着剛才自己尷尬胡思亂想的時候悄悄湊過來的,近到斯瑪特幾乎都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百合似的香氣了,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此時此刻,威爾遜小姐正如好奇的貓咪一樣,彎着腰湊在自己身前,仰頭注視着自己。

斯瑪特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了。

迄今為止,唯一和斯瑪特在一個屋檐下呆過的女性也只有自己的媽媽而已,而現在居然有一位同齡女性主動提出要和自己同居,而且對方還極有可能是一位美人....

雖然對方唇齒間流出的只是玩笑話語,但傳到了斯瑪特的耳中,每一個單詞都變成了一個個魅惑的妖精,怎麼看都是在暗示着什麼,想到這裡,各種地攤小說上讀到的羅曼史情節開始像無頭馬蜂一樣鑽進了斯瑪特的腦袋裡,轟炸着掌管荷爾蒙的神經,讓他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幻想狀態。

書上描寫的所謂青春期悸動也不過如此吧,雖然他可能已經錯過這個年齡了...

“只是開個玩笑,請您別介意,放心好了,不會多久的,等我治好了您的眼睛,就會安靜的離開。所以,接下來,您不介意帶我去看看我的房間吧?”

似乎是看出自己的玩笑效果有點好的過頭了,威爾遜小姐用先前那種稍微正經一點兒的語氣結束了這個話題。

“啊,對,呵呵...呼....沒問題....”

聽到了對方的請求后,斯瑪特紅着臉順着威爾遜小姐的意思敷衍了幾個單詞,同時手忙腳亂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開始摸索着給對方帶路,以掩飾剛才自己的奇怪表情。

其實不用那麼著急離開也可以的...

當然,這句話語斯瑪特可不敢說出口。

在得到了對方的許可后,威爾遜小姐拎起了手邊已經打包好的大箱子,跟着斯瑪特蹣跚的腳步走進了房間里。事實上,“帶路”這個動作是完全多餘的,由於經濟原因,斯瑪特租住的公寓非常小,除了一個兼用作餐廳的客廳之外,就只有自己的房間和一個儲物室了,很顯然對方的意思並不是讓她和自己睡一張床,沒有任何準備的斯瑪特只能讓威爾遜小姐在睡在雜物間了,根據斯瑪特失明前的記憶,在雜物間里除了一個空閑的置物櫃和一張沒有床墊的木板床,非常磕磣。

對於這種情況,斯瑪特除了尷尬之外沒有其他感想,威爾遜小姐倒是出乎意料地淡定。

“總比在外面再租一間房強啊。”

她是這麼說的。

不僅如此,鑒於斯瑪特的雙眼不方便,她還自己去樓下房東太太那裡借來了被褥床墊整理好了床鋪順帶將掛滿了蜘蛛網的儲物間打掃一新,收拾的效率熟練迅速地就像有錢人家裡請的專職女僕一樣,自己還在撓頭皮的時候,對方就已經把儲物間改造完了。

她一定很會照顧人吧。

斯瑪特是這麼想的。

在此後的幾天里,斯瑪特的這個想法就得到了驗證。每天白天,威爾遜小姐除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製作她口中的“機巧”之外,還經常替眼睛不好使的自己料理日常生活,從早上睡醒開始洗漱用水的準備,一直到夜間睡前吹滅油燈,只要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威爾遜小姐總能在自己遭遇麻煩發出抱怨前來幫自己的忙,雖然從視力衰弱的這幾個月來斯瑪特已經習慣了向他人求助來完成這些事情,但突然出現了這麼個如此貼心的人照顧自己,還是會讓自己有些受寵若驚。

而到了用餐的時間,每當斯瑪特出於愧疚提出想要去餐館請對方吃一頓好的時,都會被威爾遜小姐禮貌地拒絕。

“這就不勞您破費了,我覺得家裡做的就很好。”

其實威爾遜小姐說這句話時,午飯的結局就已經確定了,由於斯瑪特雙眼的問題,讓他去燒爐子有一定幾率把廚房點着,所以做飯的任務自然還是被萬能的威爾遜小姐一手包辦了,而且每天出自威爾遜小姐之手的餐點還都是不重樣的,魚、濃湯、雞肉沙拉...似乎斯瑪特遊學這幾年裡能嘗到過的所有菜品種類威爾遜小姐都能做的出來,而更神奇的是,每天上午斯瑪特剛起床時,威爾遜小姐就已經把今天食材如同無中生有一般準備好了,根本不給自己拒絕的餘地。

“是房東太太給我的。”

威爾遜小姐如此解釋。

但其實斯瑪特心知肚明,這是她早起去市場自掏腰包在幫自己改善伙食的結果。

獨居的時候,斯瑪特雖然偶爾也自己做飯,但也都是只一些簡單的燉菜或者三明治,大多數時候他還是選擇去麵包店買乾麵包充饑,只圖一個便宜和簡單,幾乎沒有吃過幾頓像求學之前在家裡那樣的“正常”的晚飯,這幾天下來托威爾遜小姐的福斯瑪特再一次在異地享受到了在家的感覺,這是他從來沒有料到過的。

對此,他發自心底的感激。

“威爾遜小姐你以前,是廚師么....”

在品嘗過對方為自己烤制的千層餅后,斯瑪特終於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不是哦,但是很高興您這麼認為。”

威爾遜小姐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讚美,同時順手將自己的餐盤收進了廚房,斯瑪特聽到對方的腳步聲,也跟着走了進去,在廚房的洗手台邊聽着威爾遜小姐洗碗時潺潺的流水聲一邊有一茬沒一茬地開始同對方閑扯了起來。

“其實你的手藝的確可以去應聘廚師了。”

“那勞倫斯先生呢,您之前自己不做飯么?”

“啊...我,我會做的,只是現在有些不方便嘛。”

“先生在別的地方有吃過這種做法的千層餅嗎?感覺今天您吃的比以往多。”

“有的,不過南方做的一般不放那麼多,其實我更喜歡奧爾敦那裡的路邊攤做的,他們會放魚油....”

...

這樣的對話自打威爾遜小姐來到自己身邊後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這也是自己這幾天每天能做的為數不多的消遣了。由於雙目失明的緣故,斯瑪特已經很久沒有碰畫筆了,每天除了在客廳沙發上睡覺以外就是望着窗外那模糊的光影發獃,只有在威爾遜小姐走出房間的時候才能獲得難得的與人交談的機會,雖然之前因為擔憂眼睛而產生的焦慮感沒雨了,但另一種奇怪的寂寞也隨之而來。所幸威爾遜小姐也並不反感自己的搭訕,每次都和自己說很多的東西,內容主要是旅途中的一些有趣見聞和各地的風土人情,也都是自己擅長應付的部分,而斯瑪特也樂於分享自己這幾年遊學的經歷來博取對方的好感,因此,沒有多久,兩人見的對話就不再充斥着之前的拘謹,開始變得輕鬆而隨和起來了。

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不懂為什麼,在這個女人面前,斯瑪特的內心就會產生一種別的地方得不到的奇怪的優越感,彷彿他真的就成為了自己口中那位遊歷四方的大藝術家,才華橫溢,淵博而體面。

從任何意義上來說,這種感覺都非常棒,但與此同時,斯瑪特內心也隨之萌生了一份隱隱的擔憂,那就是他不清楚在威爾遜小姐的眼中他到底是不是如他自己想象的那樣得體,還是只是一個愣頭青傻小子,於是,他漸漸地開始對自己在對方心底留下的印象產生了好奇。

終於,在某一天下午威爾遜小姐在陽台幫自己曬換洗的衣物的時候,已經憋不住好奇心的斯瑪特將這份衝動釋放了出來。

“醫生,能問你一個問題么?”

“您說吧。”

“在您看來,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聽到自己的問話,威爾遜小姐手邊甩乾衣服的唰唰聲停止了。

“為什麼您突然會問這種問題?”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

“您想讓我誇您是一個大帥哥?”

“額,當然不是這種事情...”

對方用那種一如既往的平靜的語氣說著風趣的話語回答了自己,斯瑪特覺得有些無奈,換做以往的話他一定會因為開心而臉紅,但現在他想聽的可不是這些,畢竟現在的他可是鼓足了勇氣才問起這出這句話的,要得到敷衍的答案的話可就太不划算了。

於是,他支支吾吾地對自己剛才的話做了一些提示性的補充。

“我只是好奇...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就是,那種簡單的...額,評價,對,評價。”

對於自己的追問,這一次威爾遜小姐不再像往常一樣抖機靈了,只聽見她發出“唔”的聲音思索了大概兩秒之後,才給出了答案。

“我覺得先生您算是一個有趣的人,只是和大多數人不太一樣吧。”

斯瑪特鬆了一口氣,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勁。

“有趣啊...誒,什麼叫和大多數不太一樣?”

“唔,或者說,比較獨特,怎麼,您,不喜歡這樣的用詞么?”

“沒有沒有...”

對方的這個回答有些出乎了自己意料,雖然斯瑪特有預料對方可能會回答一些客套話,但是他還從來沒聽別人用後半段的形容詞來形容過自己,在自己的印象里,自己一直都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角色了,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因此,百思不得其解的斯瑪特在回應完對方后,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了兩句。

“其實我覺得我挺不起眼的呀...”

然而,威爾遜小姐似乎並不認同自己的說法。

“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看,大多數在您這個年紀的人,如果不是還在求學的話,大概都已經找到安定下來的地方生活了。像您這樣還在旅行奔波的人,是真的不多見呢。”

說完,對方收起了晒衣服用的臉盆,悄悄走過自己的身邊。

“您看,您沒有什麼興趣愛好,也不怎麼喜歡聚會活動,對於自己的日常打理也不算上心,換句話說,就是缺少了一些生活的氣息呢~”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呀...

威爾遜小姐將這幾天的觀察結果一股腦拋給了自己,在句末還添上了些許調侃的笑意,斯瑪特知道,那其實是她在用玩笑掩飾話語中的真實想法而已。

就和對方說的一樣,大多數在他這個年紀的人,大概都已經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了,像自己這樣還迷茫在旅途中的傢伙已經不多了。由於一直在旅途中的緣故,和大多數人相比,自己那種忙碌的生活不並允許自己擁有太多的寧靜時光,和他們比起來,那種生活的確是枯燥無味的。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在想通了對方的話語后,斯瑪特也抖機靈地反問了對方一句。

“那醫生你覺得,怎麼樣的人才比較有生活的氣息呢?”

斯瑪特的話語中,一半是調侃,另一半是無奈。

有些可笑的無奈。

風呼嘯吹動着晾衣桿上的衣物,布料摩擦產生的沙沙聲在斯瑪特的耳蝸中回蕩着。

時間就這麼在兩人間流逝着。

“先生,我們去散步吧?”

在沉吟片刻之後,威爾遜小姐突然打斷了這種奇怪的沉默,提出了一個有些無厘頭的提案。

“誒?散步?”

突然的話題轉變讓斯瑪特的大腦有些轉不過彎,然而威爾遜小姐似乎並不在意自己驚訝的表情,只是自說自話地繼續邀請着自己。

“屋外陽光正好,不介意的話,我帶您出去走走如何?”

隨後,威爾遜小姐自作主張地牽起了自己的手。

“您應該也很久沒出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