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在遥远的山峰之上迎着红霞着缓缓下沉,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湖畔边树丛中的林鸟伴着风声起舞,鸣叫着向远方飞去。

青色的湖水在夕阳的映衬下反射出耀眼的鱼鳞状光斑,将洁白芦苇荡也一同染成了金黄色。

“好美呀~”

散步的妇人都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

然而坐在湖边草地上的画架前的年轻人,却感知不到这一切。

他对着眼前空白的画布,脸上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因为在他的眼中,仅存在着黑与白的世界。

......

斯玛特·劳伦斯从小就明白,自己是为艺术而生的。

在他五岁那年第一次看着村口老人用颜料在画布上描绘自己家门口的小溪与风车时,他就知道他爱上了这种为记录人间美好而存在的行为。

于是,在向家里讨来钱买了第一支画笔后,开始了绘画之路。

斯玛特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内布洛斯的小村庄,父母都是很朴实的农民,虽然没接触过和艺术有关的东西,但对于儿子的想法却很开明地没有反对。在家里人的支持下,斯玛特进步的很快,十一岁的时候,邻居便开始付钱让他画贺卡和商店广告牌,而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替村里的教堂干点缀壁画的活了,没过几年,几乎所有乡亲都知道劳伦斯家出了一个画画很漂亮的小伙子。

斯玛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做这件事的料。

无论是后院的养殖的牲畜,还是溪水边洗衣的妇人,斯玛特都能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来,而在这其中,斯玛特最喜欢画的是风景画。

这是一种说不出为什么的感觉,斯玛特只是单纯地觉得,那种安静的风景,这是他能想象出的最能触动人心事物了,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相性。

没有动感,无需活物,那种光影交错下的静物,是一种特殊的,代表着永恒的事物,完全是自然的馈赠。

也就是大家口中,那种叫做“美”的事务。

用妈妈的话说,斯玛特画中的风景,的确有一种美的感觉。

他自己也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从村头的山丘到村后的湖泊,为了满足自己的写生爱好,勤奋的斯玛特几乎走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将目之所及的每一处风景都记录在了自己的画纸上。

“斯玛特,你很有天赋啊”

在一次家庭聚会上,从外地经商回来的舅舅看着自己的画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是一副内布洛斯村的全景长绘,是斯玛特在村口最高的山丘上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取景写生完成的,描绘了整个村庄的一草一木,是迄今为止斯玛特画出过的最完整的景色,也是他目前为止最骄傲的作品。

“是吧,舅舅,你也觉得很好看吧。”

听着夸奖的话语,斯玛特很是受用。

看着满足的外甥,舅舅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不过斯玛特,你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出去?”

“对,你有这种天赋,别局限在这个小村子里。”

舅舅的话语让斯玛特有些迷惑,他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他虽然喜欢绘画,但这并不能作为养活自己的手段,归根结底,爱好只是因为有爱而已,而生活才是人生更重要的部分。

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单纯的热爱这种艺术而已。

似乎是看出了斯玛特的疑惑,舅舅把自己话语中的意思重新叙述了一遍。

“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去喀隆报名艺术学院试试自己的运气。”

“那是什么地方?”

“啊,那是艺术大师的殿堂,如果你能考进那个地方,你就会成为画家,能一辈子干这件事而不愁吃喝了。”

舅舅的话语燃起了少年心中梦的火焰,他是第一次听说还存在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既能养活自己,还能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

家里人很高兴,斯玛特也很高兴。

于是,在17岁那年,斯玛特带上了自己所有的作品,和舅舅一起前往了喀隆,准备报名参加艺术学院的招生面试。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心中充满了不安。

但在来到被称作王国艺术之都的喀隆之后,斯玛特心中的不安便被一扫而空,城市的美好一下就吸引了这个从乡下来的少年,无论是眼花缭乱的商铺还是街上那些穿着华丽的达官贵人,所有的东西都让斯玛特感到新奇无比,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在舅舅的陪伴下去了一次喀隆艺术学院,真正见识了舅舅口中的所谓艺术的殿堂。

那是只需要去一次就人生无憾的地方,在那里面陈列的除了美之外,别无他物。

只要能进入艺术学院,他就能真正地走上职业道路,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斯玛特没有多想,就加入了报名考生的行列。

然而不幸的是,在喀隆斯玛特除了领略了艺术殿堂的华美之外,还明白了另一件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原来有如此多和他一样天赋出众的人。自己在乡下小村里画出来的画作在这其中就如同大海中的水滴一样实在是毫无亮点,而喀隆艺术学院的老师们也就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自己的入学申请。

通过不了考试,斯玛特就只能回到家乡,和父母一样在田野间度日了。

梦想一时间遥不可及。

所幸斯玛特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相信老天给自己的才能不是用在田间地头工作的。在第一年的考试落败后,斯玛特没有回到家乡,而是选择和舅舅借了一笔钱,在喀隆租了间房子住了下来,开始一边打工一边继续准备明年的考试。

在勤工俭学的这一年里,斯玛特十分勤奋,他把每天的时间分为三份,除了打工睡觉之外,就是泡在出租屋的画室里对着借来的教材锻炼技艺,到了打零工的餐厅休假的日子就去市公园写生,除此之外,不做别的事情,只为了一年后画出真正“美”的景色,打动那些大师们。

不巧的是,在一年后斯玛特还是落选了。

于是他以相同的态度再努力了一年,这一次,他减少了睡觉的时间,更加倍地练习练习练习,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去提高自己在乡下所落下的技艺,帮助自己通过考试。

可是即便这样,在来年的考试里斯玛特又落选了。

所以他再度投入了备考中。

然后再度落选。

一连三年,斯玛特都没有通过艺术学院的考试。

他的画的确不行。

在这期间,斯玛特都没有告诉过家里人自己的真实情况,包括,只是通过信件欺骗他们自己在外面过的很好,已经找到工作了,让他们不要来找自己,有时间自己会回去的。

他就是不死心,虽然现实是如此的可怕。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觉得经过这三年的练习,他已经画不出美的东西了。

这是一种心态上的变化,以前他看自己的作品总是很满意,但现在每一次看到那些殿堂中大师的杰作,他就觉得自己笔下之物简直无法直视。斯玛特几乎要疯了,他认为自己在技法上已经超越了过去,甚至到达了顶点,却怎么画都画不出的满意的画作。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这样下去,他的宝贵人生只会一秒一秒地浪费掉,所以他必须要找出为什么。

想来想去,他最后只找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这不是自己的错,而是景物的错。

好的画家是需要绝美的景色触发灵感的,但自己周围的东西都太过普通了,普通的房屋,普通的山水河流,普通的民众人群,普通的日月风云,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画出绝美的画作嘛!

在想明白这一切后,从不轻易言弃的斯玛特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离开了喀隆踏上了寻找心中绝美的采景地的路。

那又是漫长而又辛苦的一段岁月,在这段时间里,斯玛特几乎走遍了国家的每一片土地,从寒冰覆盖的北境到炎热的南部海滩,从渺无人烟的西部旷野到东方密林遍地的沼泽,斯玛特一路写生,一路谋生,每到一个新的城市,安顿下后就开始打听当地的景点,前往取材绘画,就这样,一晃就过了好几年。

在这三段时间里,斯玛特为了维持生存和绘画用品的消耗,几乎尝试过了所有自己能干的工作,也逐渐从一个天真的少年成长成了一位圆滑的青年,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于绘画的追求,

他祈祷着,通过这种方式,能让他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找到一处最美的风景,帮助他完成那幅可以让自己进入艺术学院的画作。

但命运似乎和这个执拗的年轻人开了一个重大的玩笑,他还没找到那处所谓“最美的风景”,一种奇怪的病症就先找上了他。在游学的第个三年头,斯玛特开始感觉自己的双眼看东西出现了重影,一开始他还是不是很在意,只是休息了几天,但三个星期后,斯玛特双眼视力开始急剧下降,还伴随着疼痛的感觉,他这才开始四处问诊。

由于这种病症非常复杂,小镇诊所上的大夫都没有见过表示无能为力,所以经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求医之路,斯玛特才在当地的市医院找到了答案:这是因为过度疲劳,他眼睛里一种叫做眼角膜的东西出了毛病,需要在近期做一个手术更换一个新的,否则可能导致失明。

这个消息让斯玛特听完差点昏阙,他强忍着晕过去的冲动,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医生,那做这个手术,要多少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做这个手术需要一位好心人捐赠给一双你这个东西,或者有逝者的亲属捐赠遗体也行,但是这种事情并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所以你只能看运气了,运气好的话几个星期就能碰上,运气不好的话....”

面对自己的询问,医生说出的话语如同霹雳一样打在了自己的头顶,一阵绝望感瞬间涌入心头。

他可能就此要失去视力了。

对于斯玛特来说,失去了对绘画最重要的视力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一切,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现实。

斯玛特一下就软在了椅子上。

医生见状赶紧拉住了这个差点要摔倒的年轻人,看是安慰起了他。

“诶诶诶诶,但是你也不要那么沮丧嘛,虽然医学帮不了你,但是似乎还有一种便宜的方法能挽救你的视力,但可能比较危险。”

听到这句话,斯玛特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毫不犹豫的表达了自己的求生欲。

“医生,只要能治好我的眼睛,什么方法我都可以尝试。”

于是医生给出了答案。

“嘛,现在市面上有一种新兴的做精密机械的叫做机巧医生的匠人,据说他们能做人造器官,好像也能做可以运作的人造眼,或许你去他们那里的话也许能有救。”

这个回答让斯玛特感到震惊。

“让工匠师傅来治病,医生,这种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之前有几个病人都是从那里订做的假肢什么的,而且是能自由活动的那种,不是简单的木棍,效果还挺不错的,虽然我不懂眼睛这种复杂器官他们能不能做,但目前来看只有这种方法了。”

医生面对着自己,虽然这个时候自己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从他无比认真的语气里可以猜测,他并不是在打趣,走投无路的斯玛特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好吧,医生,那能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个么?”

“可以,就当是这次问诊费的附加服务了。”

医生满口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于是,怀着半忐忑半绝望的心情,斯玛特开始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