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惱之人啊——你若心裡有着煩憂,還請借這一杯酒平復紛亂的心緒,即使無法為你解決心中的煩悶提供幫助,墨蘭透斯的女兒也希望你能開懷暢飲。”

墨蘭透斯?

墨蘭透斯墨蘭透斯……

我沒聽說有叫這個名字的普洛托革諾伊啊。

果然道聽途說來的信息就是不靠譜……嗎?

我望向“神”的眼睛,明亮而柔和,與我這種陰沉晦暗的路人眼神——或許路人的眼神還會更好一些,應該說是渣滓的眼神——完全不一樣。我相信如果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位神的目光一定如同我眼前的“神”一般。

“神”舉起酒杯,向我的方向微微傾斜。這是再明顯不過的示意。

是打算乾杯吧——於是我也捧起酒杯,正有要遞上前去碰一下“神”的杯底的動作時,她卻收回了手,小抿一口。

……我還真是自作多情。

明明就是不被社會結構需要的部分,明明就是全人類的渣滓,能與“神”共飲一個瓶子里的酒就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居然還貪圖着做出更加親近的舉動。

我也喝了一口杯中葡萄酒。出乎我意料的是,這酒並沒有如各種神話傳說中的玉液瓊漿一般甘醇甜美,在清甜的酒香中反而有着幾分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苦澀。

或許是喝了些許之後會給人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大概如此。

我試着再品了一小口。結果並沒有什麼改變,反而是口中的澀味更盛了。

雖然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吃過比這更苦的東西,但一時之間還是有些沒辦法接受這種味道,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喝下第三口,乾脆也就等着嘴巴里的澀味消散幾分以後再喝吧。

“果然是有些難以下口對吧。”我抬起眼睛,“神”露出了笑顏,眼底似乎有幾分歉意。她再次抬起酒杯對我晃了晃——我才意識到,這大抵只是一種表示“我要喝了”的意思——於是她再次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很爽快似的輕嘆出聲。

“這是我愛人親手釀造的酒。雖然量不多,但我覺得用來招待你是再合適不過了。”她緩聲道,“明明用的葡萄都是阿斯提可,他卻能把澀味提到在味蕾上的第一次跳動來,偏偏讓大家都喜歡的甜與酸都失盡了風頭。真是的,這樣的酒是不會有客人光顧的。”

她輕笑着,眉梢也向兩旁舒展開來。

……客人?

我愣住了。一時之間竟有些難以理解她口中的話語。

一般而言,所謂需要客人的,大多是各類店鋪的主人。難道說神也有在人間開店嗎?開酒吧嗎?

我還處於一頭霧水之中,她卻繼續說著:“對了,你應該只有晚上才會回到這裡住吧?所以並不清楚這裡的情況呢。這棟房子雖然不在商業區里,但因為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平常也只晚上會做一些針織的活計,於是把前廳的一部分改造成了能夠納客的自由酒會廳。啊,你沒有參加過嗎?是那種客人們隨時都可以來、都可以走的酒會。”

等等等等……

一時間連珠炮似的字句接連敲打在我的太陽穴上,我感覺以自己貧弱的思考能力已經要反應不過來了。請給我一點思考時間。

神→化身凡人→結婚→一個人生活→很閑→開自由酒會廳→??→????

是這個嗎?是這樣的一種關係嗎?

不對、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有種莫名的不協調感。但是一時半會之間又找不出什麼問題來。

除此之外,還有個更重要的。

什麼叫做我只有晚上才會回到這裡住?自從到了喀羅尼亞以後,我就沒有住過一個正經房子好嗎!我只是在看起來應該不會有人經過並且稍微乾淨一些的巷子里睡了幾個夜晚而已——

難道說那個巷子就在這棟屋子的旁邊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能說得通了。

而且那條巷子本就乾淨得詭異,只要把一些灰塵清理掉就可以睡覺了。與之前經過的城邦完全不同,就算每兩日會有清潔工來處理垃圾,也無法消去那股濃重的臭味。真是的,如此明顯的異常我怎麼會沒有發現……大概是睡在垃圾堆一樣的地方次數多了,導致看到一塊好住處而被興奮蒙蔽住了雙眼。

可是既然那條巷子已經有了主人的話,我需要交住宿費嗎?會讓我交很多錢嗎?可是我現在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會把我送到保民官那裡嗎?

那麼就接受審判吧。我咽了一口唾沫,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那個……住宿費的話……大概要多少呢?”

“不要哦。”

即答。

“神”——我總感覺心目中神的形象好像愈發不對勁了——這棟房子的女主人眨眨眼,用彷彿是看到了什麼奇異生物的目光盯着我,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輕輕點了點頭,忍着笑意給自己的酒杯里添滿了酒。

“你是從哪個城邦而來旅經此喀羅尼亞的啊?會有把巷子視作為私人所有的城邦嗎?不好意思——稍微有些失態,但我確實感到很好奇。畢竟在喀羅尼亞,巷子都是公共場所。別說是住上一晚,就是長期居住下去,也不會有人說你什麼,更不會收你費用的。”

女主人呵呵笑着,打算給我的酒杯也添滿,結果發現酒杯里的並不比之前少上多少——抱歉,請稍微給我些時間適應這個味道,否則真的沒辦法咽下肚。拜託放過我吧。

即便如此想着,我仍是再次捧起了酒杯,喝下一大口。

果然這股澀味縈繞其間久久不散,着實令人無奈。也許是因為我對這種苦澀稍微有了些適性,竟然感到口感卻出乎意料的不錯。

“不必勉強自己。這酒入口其味不佳我也是清楚的,如果不喜歡的話,我這裡也準備了別的酒。”

女主人面帶歉意地揚起手,整隻手臂從指尖開始化成了片片蝴蝶飛向裡屋,只一會兒就簇擁着一個陶瓶回到了中庭,將其放在我的面前之後又恢復成了原本的手臂。

“這是我自己釀製的阿斯提可葡萄酒。並非我在自誇,但我儘力留存了葡萄原有的風味,比起喀羅尼亞常用的阿斯瑞葡萄,盛產自希拉島的阿斯提可葡萄釀造出來的葡萄酒味道帶有海風的氣息。這個酒相當受自由酒會上客人們的喜愛呢。”

“嗯……我覺得有這個就可以了。”

我是挺想喝的。

不過我暈船又暈海,就連海風的氣息可能也難以承受,所以只好婉拒了。

再者,我手中的這杯酒,事實上在習慣了它的那股澀味——其實也並不是很苦,就是有點像黃連給人的衝擊。味道是不一樣的,是那種黏附在舌苔上揮之不去的感覺——只要習慣了這種感覺以後,它的口感真的令人難免沉醉其中。

這樣啊——女主人顯得有些失望,於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把酒瓶又放了回去。

一瞬間我有點想拜託她將酒留下,即使這個想法在我腦子裡旋轉了好幾圈,但最終仍是沒有說出口。畢竟我是客人,她是主人——不,當說是恩人也不為過。哪有受人恩惠者提出要求的呢?而且明明也已經拒絕掉了的。

遺憾。雖然遺憾,但酒還是要喝的。

我再次小抿了一口。剛才喝的動作有些過大,萬一給女主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麻煩了。我怕自己會被趕出去。

就算要趕我出去,也請讓我填飽肚子再說。拜託了。

“那個酒就這麼好喝嗎……我雖然會在想他的時候喝一小杯,但始終難以喜歡上這個味道。沒想到你會這麼喜歡。”女主人小口小口地飲着酒,略帶不滿地低聲埋怨道。

其實我也沒有多喜歡喝啦。倒不如說您如果能把那瓶酒再拿出來的話,我會感到喜不自勝的。

但這樣的話我也沒辦法說出口,只好乾笑着再次喝下一口酒。

……啊,這樣一來會顯得我很喜歡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