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寫詩嗎?”夏步凡深吸了口氣,好容易才把這句話說出口,T恤衫下原本收着的肚腩因此微微凸顯。

“……你還在寫故事嗎?”女孩沉默許久后才用一句反問回應。

“……”

“跟我講講吧。”

擁擠的公交車裡,女孩帶着笑意的一句話讓夏步凡的思緒穿越時空,彷彿他和她的故事再次回到了那個原點,那是初中,在一張木製課桌的兩端,女孩溫柔的笑着,眉宇中有幾分驚訝——“你寫的什麼?”

“一個故事。”微胖的少年紅着臉,將筆記本合上。

“什麼樣的故事。”

“……就是……短篇小說。”

“跟我講講吧。”

“寫着玩的……”

“我很喜歡你上次的那篇作文。”

“……”女孩指的是上次被老師當做範文全班朗誦的每周命題作文。而夏步凡也記得課桌對面的女孩寫了些什麼,她的文字被老師當做反面典型,以一種諷刺的態度被念了出來——她寫了一首詩。

“這是我寫的詩,我們交換着看好不好。”女孩拿出她棕色封皮的記事本。

“沒有再寫了,中考之後,我爸把我寫的東西都燒了……”夏步凡握着公交車扶手的手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

“……這樣啊。”

“但是……張澄。”夏步凡鼓起勇氣,他望向他旁邊的女孩,頭髮上梳露出長着幾顆青春痘的額頭,馬尾剛好垂到肩膀,素顏,校服,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臉龐,仍是這樣的美麗,就和初中一樣。

“你為什麼要去那裡上學啊。”這是他在初中畢業后偶爾得到關於她的消息時便一直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她低下頭。

“家裡……”

“……因為那裡高二也不用上晚自習,做什麼都方便一些。”她終於故作輕鬆的說出部分的真相,努力的擠出一絲笑容希望夏步凡不再擔憂。

夏步凡很識趣的沒有追問。

“步凡……”可就是那種沉默讓少女感到有些愧疚。

“你快下車了吧。”夏步凡知道還有兩站他就要和她分開了。

“恩……”她低下頭。

“你的那本集子還在我那裡。”

“……”

“站台是迷失的群島,車燈指向迷霧中的孤獨。”她喃喃道。

“我們從未如此的近,又即將走向永恆的別離。”

“……”

“你到是說點什麼啊……我都有些害羞了。”她笑着用手肘戳了戳夏步凡。

“挺悲傷的。”他回想着她那有些乾枯的嘴唇里吐出的每個詞句,下意識的回應到。

而這時,公交恰好到達了她的那一站。

“下次見啊。”她說。

“你要繼續寫啊。”夏步凡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驚到了。

而女孩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在原地,直到公交再次啟動時她才小跑着追上來,大聲的向著夏步凡說道。

“下次我們再交換着看啊。”

周汝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將手中的一摞打印件用回形針別在一起,放到文件夾里。

“這99年的材料整了多少年還沒整完,我怎麼記得12年我暑假實習的時候就在幫你們整這些玩意兒了。”

“你叫實習的小劉替你唄。”

“這……這哪是大學生能看的東西。”

“你當年不就看了?”

“王姐,我當年什麼情況您不知道?好意思嘛?”

“呵,你這白眼狼,哪家單位有我們這兒待遇?”

“行啦行啦,你倆別在這兒打情罵俏了。”

“趙總,信不信我人事那兒告你性騷擾。”

“哎……這,嘖嘖嘖,這就。”中年男人端着大茶缸子起身,一邊撓他那稀疏的頭髮一邊走向茶水間。

“一杯咖啡謝謝。”路過王雪絨的工位時,兩隻細長的白皙手指遞出一個純黑咖啡杯。

“汝成你呢?”

“我能提前下班嗎?”

“哦,剛好,你把現在你整理的這個材料送給研究所的小唐。你現在過去,到了,也就差不多到點了、”

“趙總你好狡猾呀。”

“哈哈哈哈。”周汝成從工位起身,伸了個懶腰。他對面工位的王雪絨正對着自己的化妝鏡補口紅。

“呦,王姐晚上又有人請吃法餐?”

“小處男給姐死遠點。”

“我人事那兒告你性騷擾哦。”

“你……”王雪絨將化妝鏡啪的關上,周汝成嘿嘿一笑,沒等她起身便一手拿着自己的挎包一手拿着文件夾一溜煙跑出辦公室。在走廊,他正巧看見從複印室里走出來的實習生劉好,她個子不高,畫了淡妝,梳着妹妹頭,煞有介事的穿着白襯衫和西服裙。

“小劉。”他其實大不了這位實習生多少,但考慮了一下還是姑且稱其為小劉了。

“周主任,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嗎?”

“啊,正巧,你幫我跑趟研究所,把這個材料交給204辦公室的唐朝,唐主任。送到了你就可以直接下班了。”

“恩,好的。”劉好接過材料。

“辛苦你了啊。”周汝成走到走廊盡頭的電梯前,這時他想起當年自己被王雪絨支使干這干那的歲月,覺得自己也終於成了那種為了早點下班就給實習生瞎安排活兒的壞領導。

叮!電梯的門開了。一個金髮碧眼的異國美人突兀的出現在周汝成面前。

“瑪利亞女士?”他心頭一緊。心想完了。

“周汝成先生,好久不見。”

“怎……怎……是,那個……列車出事情了嗎?”完了,今天下班怕是難了。

“你們還沒收到消息?”

啪嗒。茶水間里傳出金屬掉落在地的聲音。

一隻手拿着咖啡杯一隻將電話貼在耳畔的趙高陽神色匆忙的走出茶水間。

“小劉,你事情辦完就可以直接回去了。”這時他又看見電梯前的周汝成。

“小周,你文件先別送了,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

“啊這……”他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劉好,然後馬上對着趙高陽喊道。

“瑪利亞女士來了。”

“周主任,再見。”抱着文件夾的劉好走到電梯前,周汝成則有些心虛的帶着微笑點點頭。

“瑪利亞女士,先,先去辦公室談吧。”

“好。”

三天之後。窗帘緊閉的會議室里。投影儀將一份資料的掃描件投射在白色的幕布上。公安那裡臨時調派過來的協助人員孔笙理了理自己的領子,推開椅子起身,站到白色的幕布旁邊。

“資料的內容大概就是這些,各位可以開始提問了。”

“這不六年前那次一樣嗎?六年前我記得也沒出什麼大事兒吧。”

“99年到是出了事兒,各種檔案整理到現在,12年的事兒到現在還沒理清呢。不能說上次沒出事兒就心存僥倖。”

“這次被蠱惑的人員名單統計出來了嗎?”

“一直以來都有人在某個時間點聚集在那裡,這個相信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們曾經輪班的安排人進去,但列車的影響仍然過於強烈,特別是對知情者來說。所以這份名單,實話說能提供的信息相對有限。”

“那……關於周圍學校的學生,又發現什麼異常嗎?”王雪絨用鋼筆後端輕敲自己的筆記本,她一邊回憶着六年前的事件一邊向孔笙發問。

“這一點就由我來向各位說明吧。”瑪利亞抬起一隻手示意到。

見趙高陽點頭,她按動鼠標將一份文件傳給了連接投影儀的主機。

“這是我在學校的小助手整理歸納出的……”

“等等,您怎麼能把學生……是——那位小姑娘嗎?”

“bingo!”瑪利亞起身,從孔笙手中接過觸控筆。

“其實,在她找我尋求幫助之前,我並不知道她也在調查最近的事情,這個匯總大部分是她獨立完成的,而我也能夠確定她並不知曉列車與事情的聯繫,各位請放心。”

“但是老實說,單看目前得到的信息,這幾所學校之間的衝突,和列車的關係似乎也遠遠沒有六年前那次關係那麼大。我猜這也可能是列車裡沉睡着的那位有意為之的。”

“完全無關不太可能吧。”趙高陽舉起保溫杯,往椅背一靠。

“當然。”瑪利亞用觸控筆敲了兩下幕布,將部分畫面放大。一個名字被凸顯出來。

“我認為這個人正是這幾個學校之間衝突的始作俑者。”

“而這個人——”她滑動畫面,將旁邊的那個名字拖到屏幕正中。

“應該是第一個將列車與事件直接聯繫的人。”

“……”周汝成低下頭,開始在自己面前的一堆文件里翻找。而王雪絨則一隻手打開筆記本一隻手解鎖手機屏幕。

“各位不用去找了,這個人在記錄里並不存在。或者說,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都是個未知數。”

“什麼?”

“那您在尋我們開心呢。”

“雪絨!”

“在對二中的關鍵人物進行調查的過程中,我發現了明顯的邏輯斷層,所以我對四位關鍵人物分別進行了催眠。”

“這……你……”

“因為是緊急事件,而且鑒於列車中那位的特殊性,所以……嘿嘿。”

“這怎麼可以,你這是侵犯我國人民的……”

“大家都先聽瑪利亞女士說完嘛。”

“催眠的結果填補了整個事件缺失的邏輯鏈條,但在分別進行催眠的過程中,四位關鍵人物都提到了一個名字,但那個人,根據我的調查,可能並不存在。”

“那個人,就是,這個,夏步凡嗎?”周汝成有些猶豫地問道。

“bingo!”

我看着坐在床上的學姐,渾身直冒冷汗。

“你大可不必這麼慌張。我會傷害你這個設想對於你這種人來說是一種盲目而自大妄想。”

“那你為什麼要奪走學姐的身體。”

“當然是為了更方便的和你進行交流。”

“什麼交流……”

“它基於一個古老的約定,遵循那個約定,我會在能力所限的範圍里完成你的一個願望。”

“……草。”

“然後,我會幫你完成一件你並未意識到的願望。”

“那之後學姐怎麼辦?”

“你們並沒有被我傷害的價值。當完成約定之後,你們的存在於我而言便再無任何意義。”

“那……我,我必須現在就說出願望嗎?”

“對於你來說,這是個不錯的問題。這個願望是你的權力,是你將我喚醒而獲得的權力。只要你沒有明確的向我提出,你便一直擁有這個權力。而我幫你實現的第二願望,你同樣擁有拒絕的權力。只不過……你必須很快做出選擇。”

“什麼?現在嗎?”

“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一個進一步窺探我的計劃並阻止我蘇醒的機會。如果你希望得到它,就和前來尋找你的另一個你握手吧。”

“……”什麼鬼。我後退了兩三步,背啪地撞到牆上。

“至於你的願望,當你決定之後,呼喚我的名就可以了。”

“你的名……”

“它已在你的內心深處,但切勿因此而感到驕傲自滿。”

咚咚咚。敲門聲讓我猛地打了個哆嗦,學姐在此時突然閉上眼睛身子失力躺在我的床上,她手中的筆記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咚咚咚。剛才發生的一切彷彿夢境,那一連串清晰的敲門聲如鬧鐘一般將我徹底喚醒。

“來了來了。”我急匆匆的跑到客廳卻發現門已經被打開。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奇怪的人——我似乎在哪兒見過,卻又覺得自己並未見過。他和我差不多高,有點胖,穿着不知哪所學校的校服,留着有些長的頭髮, 戴着一副看着還挺厚的眼鏡,而那眼鏡后的一雙眼睛,似乎和我自己的很像,但似乎更加的疲憊,更加的……絕望?

“我想……我是沒有辦法阻止他的。”

“你就是……另一個我?”

“……某種意義上說,我是將來的你,也是過去的你……但是,我是你,我是夏悠。”

“沒有辦法改變嗎……不能阻止那個人嗎?”

“如果這是一個循環,那麼從根本的邏輯上來說,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那雙疲倦的眼睛突然一亮。

“……等一等……可我在你這個時候……好像並沒有和那時的我進行過這樣的對話!”他突然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還有五分鐘……”他突然轉過身,開始用手抓自己的頭髮。

“啊啊啊!”他雙手將頭髮拉長,揉亂。然後又轉過身。

“別被另一個人的人生耽擱了……然後……然後……保護學姐……想辦法,保護學姐。不要讓那群人盯上他……還有,還有那列車……那列車雖然失效了,但是依舊是一切的關鍵。”

他又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手錶。

“總之,影響事情的那些人,最關鍵的人,不是馬逸得,不是徐燦,不是彭淼,而是你自己。還有……還有就是……你不是那種二次元動漫男主角,不要想着去拯救所有人。”

“你丫冷靜一下……我,還什麼二次元男主角,我都還沒準備要答應呢。”

“……”

“……”

“……也對,大不了就什麼也不變。”他一下子泄了氣。

“什麼?”

“你能得到最壞的結果,就是什麼也改變不了。一切結束之後,會成為現在的我,然後和你自己握手。”

“你什麼意思……穿越?”

“你可以這麼理解。”

“這也太鬼扯了吧。”

“最近發生的什麼事兒對你來說不鬼扯。”

“……也是。”我想了想,伸出手,然後再次開口問到。

“為什麼感覺你這麼疲憊……”

“因為我差點就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那我真的就能做出改變嗎?”

“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法做到的話……就去把最關鍵的部分找到吧,讓下一個和你握手的人更加直接的更加有效的去行動……”

“等等,那這樣,我們豈不是註定可以達成目的……要是,我不去握手呢?你是不是就……”

這時,我注意到他的身體開始逐漸變得虛幻……似乎正在漸漸喪失某種實感。

“……可能,這樣也好。”他低下頭,嘆了口氣。

“什麼?”

“可能就和黑暗之魂一樣吧……斷絕這輪迴才是更好的選擇。”

“……我還是試試吧。”

“……”他抬起頭。

“我還是試試,體驗一下穿越也不賴。”

“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握手之後原地穿越嗎?”

“是……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那我現在的生活怎麼辦?”

“我也是第一次啊。”

“……是不是時間快到了。”

他看了眼自己越來越透明的右手。

“恩……”

“嘖,有點像一場匆忙開始的旅行啊。”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

我再度抬起手。他則抬起底下的頭。

“那拜託你了,加油吧。”

“恩,辛苦你了。”

我和我,握了握手。

“……你還在寫故事嗎?”我身子一晃,突然感到眩暈,手裡什麼東西一松,整個人一下子往一邊倒去。只聽少女一聲驚呼和我一起跌落在地。

“注意一點啊!注意一點啊!”

“這司機也是的,開這麼著急。”

我狼狽地站起身,又連忙將遭了我的殃的女孩子扶起來。發現她的校褲被蹭破,一道紅印子出現在她若隱若現的大腿肌膚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

“沒事兒。”女孩勉強的笑着,可眼角卻泛起淚花。

“後面的那兩個!要不要緊啊!需不需要去醫院。”

“我沒事兒!司機師傅,就腿蹭破了皮,沒事兒。”

“小夥子呢?”

“啊,我也沒事兒……”女孩在我的攙扶下起身。

“這次可得站好哦。”一位坐在老弱病殘座上的老太太對我說到。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邊撓頭一邊苦笑。

“那個……你確定沒有事兒嗎……張……”不屬於意識的記憶湧入腦海——和列車裡的那次相比,不適感沒有那麼強了。

“張澄。”

“沒事兒……你呢?”她悄悄看了眼自己破口的褲子。少女若隱若現的雪白肌膚讓我臉皮一紅。我急忙脫下外套交給她。

“那個什麼……你遮擋一下吧。”

“啊……”她臉瞬間紅到脖子根。搶過我手裡的衣服系在了自己的腰上。這時響起了到站提示。

“那……我下車了。”

“……”

“小夥子你這都不送人家回家?”

“是啊是啊,像什麼話啊。”

“你都把人家褲子弄破了……”是重力的錯吧!

“不用了不用了。”

“快送人回家!”這時,司機發話了。我去,這是什麼劇情啊。我一邊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一邊看向張澄。

“夏步凡,我先走了,真的沒事兒。”

“……”我撓撓腦袋。

“我送送你吧……畢竟……我衣服還在你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