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细雨,列车向着远方行进,汽轮与铁轨的碰撞声让人想起遥远的故乡。

我是正在离去,还是正在归来?我闻到白面包和煎牛排的香味。气味仿佛无形的魔鬼,勾起我口中的津液,让我的胃袋,那堕落与欲望之源,同我的意识一般苏醒了过来。于是,我睁开眼睛。面前,是铺着桌布的小方桌,红色的桌布周围有着一圈金色花边,其上是被银色餐碟盛放的整块牛排,刀叉与方餐巾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面前。我转身示意站在我身旁的女仆。她立刻向我的银质高脚杯中添上红酒。而我则将方巾铺在胸前,拿起刀叉。

“亲爱的。还是没有胃口吗?”我询问对面的美丽女士。她听到我的声音,长长的睫毛扑哧翕动,她将剥葱玉指戳向雪白的脸颊。

“我的爱……我不太觉得这趟旅途……”我放下手中的刀叉,伸出手将她那轻柔细腻的左手握住。

“我在你的身边呢,我的花朵,我的珠宝。主会保佑我们的。”

她将另一只手搭在我的左手上,那带着忧郁的美丽双眼望向我。

“谢谢您,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您……我……”

“吃点东西吧,我最敬爱的女士。我们的旅途还很漫长。”我们的沉默让列车声再次成为这场戏剧的主角。突然,我感到一阵眩晕。而我似乎还并没有喝下高脚杯里的红酒。

我这是在哪里?

“我的爱……你怎么了?”我的脸颊感到她的手指。

“不是,我……你……”

“不……不要!”我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我美丽的伴侣与身旁的女仆都发出尖叫。

“血!血!”我想起了我是如此的脆弱,即使拥有那么多。财富,名声,还有我此生的挚爱,世上最美的明珠……可我却连一个最贫穷,最卑微,最一无所有的田间奴隶都不如。我看到被磕破的伤口中不断向外流出的血。

“谢尔盖医生!”

“不……那没有意义……”

“主啊,我的爱,我该怎么办,主啊,救救这个可怜的人儿吧,救救您最忠实的信徒。”

“叫他来,叫那个男人来……”我决定遵从虚空中那可怖的声音,也许我打一开始就不该畏惧那声音,也许,主真的在我这个可怜的人身上显圣了,也许我的恐惧只是因为我还不够虔诚。

“他是星星之间诞生的皮囊,他是永恒黑暗中的灯塔,他是宇宙中最伟大的种籽,他是久远到神圣存在于大地上的投影。”

啊这样的人,除了是我伟大的主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害怕呢?

“叫他过来,请他过来,劳驾请格里高利先生过来。”

我应该快点醒来,不应该在梦境继续徘徊。我这样想着……这样想着……

我再度睁开眼。依稀记得,这是一场醉宿。我经历过很多场醉宿,多半出于难以消解的愁苦。哈哈哈,多么可笑。如果我都有通过数百次,数千次的醉宿都无法消解的愁苦,那世上必然没有一人不被悲伤与苦难折磨,没有一人能全然快乐的,存粹幸福的生活一生了。是啊,我得到了太多,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多。可我的主啊。为什么我仍旧不快乐呢。

但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这一次我依稀记得,在清醒时,我是快乐的,在醉倒时,我是幸福的。我起身,发现那个男人仍熟睡着,长发些微掩盖住了他深邃的眼睛,他茂密的胡须早已不再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帮肮脏污秽。他穿着轻柔的黑色丝绸长袍,宽松的袍子自然垂下,露出他同样茂密的胸毛,以及充满力量的肌肉。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充满羡慕,或者说,充满崇拜的,轻轻将手抚上他的身体。啊,刚见到他时,他几乎是一无所有的人,可他是那么虔诚,又那么快乐,那么幸福。仿佛他并不是在多苦多难的人世间徘徊,而是已然进入永恒的天堂。而如今,我将一切赐予他,我将一切献给他,可他却仍就快乐幸福如往昔,他无所畏惧,毫无顾忌,仿佛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他无法前往,又没有一个地方他不能离开。他张口便是诗歌与音乐,沉默便是雕塑是圣象。啊,即使是我这样卑微的人,在他的身边,都能感到无限的愉快。

这时,我感到我的身后,我最爱的夫人轻轻起身。

她,没有打破我和他那美妙而隐晦的时刻。只是将头抬起,将她那鲜艳的红唇凑到我的耳畔,将她的手和我的手交叠在一起。我们一同抚上他那神圣的肉体。

“我的主啊,我们从未像昨夜那般快乐过。”

“我的主啊,我的主啊。”我的爱人已经诉说了我想说的一切。而我,只得喃喃得感谢伟大的主。

啊,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了?又在这里,又在那里,又在此时,又在彼时,我知道,我哪里都不该属于,至少不是这里,也不是那里。但是,概念仍是太过模糊,关于时间的概念,关于空间的概念,关于自我持存的概念……一切都过于模糊以至于……

我眨眨眼睛,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一边擦拭着什么手中的什么,一边颤抖着。

“伊琳娜……”

“不,你不明白。菲利克斯。你不明白。”我想我是恐惧的。那不是一种面对失去生命可能性的恐惧,而是一种即将失去纯洁灵魂的恐惧。

“我的主啊。”菲利克斯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柄铁器,一柄武器。

“伊琳娜,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我几乎尖叫出来。

“不要逼我回想起来。”

“那我们离开就好了,伊琳娜,我们去意大利,去巴黎,离开这里。”

“不行。如果他还存在……我不想提起这件事了,我的主啊,救救我。他必须死,菲利克斯,除非这样,否则……”我跪倒在地,浑身无力,不停地在胸口画着十字架。

那是一场晚宴。就如同我从小到大参加过的数不清的晚宴一样。那一次,本不应该有什么不同。直到……直到我感受到了那个人的眼神。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一切都被某个深邃的黑暗吞噬。

他呼唤我的名字,赞美我的美丽,我想逃跑可……我被太多东西束缚住,甚至都不是来自他的,是那所谓的体面,所谓的礼节,所谓的上流,所谓的血脉,将我牢牢的锁在原地。没有人能听到我内心的哭嚎,我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直到手被鲜血染红。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得到救赎,我们的灵魂,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族群。

“好,我答应你。我会替你杀了他。”

“杀了他,我们再离开这片土地,去意大利,去巴黎……”

然后。又是列车。

餐车上,巧克力蛋糕,芝士蛋糕,泡芙,饼干,水果派塞了整整两层。

气味如同某种魔鬼。我胃部一阵抽动,口中生出津液。

睁开眼睛。

这一次,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是夏悠,是个最近遇到奇怪事情的普通高中生。照这个势头看,或许“普通”这个前缀已经接近无限地离我远去了。如果我成为青春校园恋爱喜剧的男主角我也会很高兴,如果成了超能力战斗漫画的炮灰,我也认了。可这算什么?我咽了口唾沫,看着一旁的餐车。

刀叉就在我的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校服领子里塞进一角方巾。我将餐车里看上去最不华丽,最不奢侈的一盘曲奇饼干摆到餐桌上,抓起一片,还是微微热的,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黄油的浓郁香味扑来。能吃吗?这个……我咬牙,将那一片半掌大小的曲奇放到银质餐盘里。“我可不想变成猪。”想起某部之名日本动画电影,我用我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制止住了饥饿带来的冲动。

接着,我一边向四周观望,一边试着活动身体各部分的肌肉。

这是一辆老式火车的,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年代的,至少不是现代或者近现代的。有点像以前看的西部片里那样的火车。只不过有了更加浮夸的装饰,以及内容更加丰盛的餐车。窗外是修剪得格外整齐草坪花圃,景物并未移动,显然列车已经是停止状态。我推开餐车,撑着桌子起身,顺手又抄起桌子上的餐刀,而起身之后我才忽然发现,我的对面,躺着一个女人。

我因为这突然的发现而浑身一颤,撞到了一旁的餐车,餐车受力一滑继而撞到对面的座位,盛满牛奶的水壶被冲击力震到地上,乳白色的液体顺着打开的壶盖淌出。

因为这场意外,全然安静的车厢里终于有了一点声响。而不知道是因为这点些微的声音,还是我起身的动静,还是存粹的全凭自然,对面的女人明显地动了动。我身子因此僵住,举起手中的刀,想了想又放下,我将视线投过去,颤抖着开口到:“你没事儿吧。请问。”

“唔……”女人抬起手,揉了揉自己披在身后的头发。

“要……要帮忙吗?”我跨过淌了一地的牛奶,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旁。这时我才看清她的面孔。

“楚相芷老师?”我的胃顿时感到一阵抽痛。

“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这里是哪里您知道吗?”

“你……”她终于支起身子,长发下的面孔满是憔悴,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她揉揉眼睛,突然发出似乎是疼痛造成的嘶声。

“你……”她好不容易立起身子又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揉了揉之后,看向面前的桌子,随手拿起一片曲奇竟就这样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老师……你!”她完全视我为无物,又拿起一片搁到嘴里嚼了起来。

接着,她又吃了两三块曲奇之后抬头左右上下地看了看,捡起地上盛牛奶的壶,看份量里面应该还有小半壶,她直接将牛奶倒进餐叉旁的银质高脚杯里,然后可以用豪迈来形容地一口喝光。

老师您就真的不怕变成猪吗?我看着她这毫不顾忌的吃法,本来就胃里空空如也的我此时的饥饿感更是更上一层楼。我有些无可奈何,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回位子。

“老师您真不怕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啊。”

“你能不能,不对,你消失吧。”

我一脸莫名其妙,感觉受到十足的冒犯,可对面的又是我的老师,面对这种辈分之别,我又没法怒怼回去,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一受气就立马奉还回去的人,多数时候也就像这样展开矫情的心理活动。同时我又因为老师堂而皇之说出这种不合适的话感到有些惊讶,觉得她现在似乎处在一个很奇怪的状态。

在又吃下一块芝士蛋糕后,她终于停下。看了看四周,又看向我?

“怎么会是你?”她说完又摇摇头。

“无所谓,反正都一样。”说完,她抄起一边的餐刀,还没等我反应她便举刀扎向自己的喉咙。我一声惊呼,本能地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一番挣扎,锋利的餐刀在我的小臂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我吃痛一用力,握拳一摁,将刀片夹在食指和拇指,猛地发力将它从老师手中抽出。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老师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你快消失。消失啊。”

这人已经疯了。我怕她再干什么疯事儿,把桌上的两把叉子也拿到手中,之前我手里的那把刀则被我藏在裤子口袋里。

“不管发生什么?您别想不开啊。”

“我只是想醒过来而已,有什么错吗?”

梦?我小心的碰了碰比划开的伤口,一阵生生的刺痛传来。

“我可不觉得这是梦。要不您给来一刀试试。”

“我还要把相华找回来,我不能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突然将头转向窗户,一把拉开窗户。

一阵腥臭味传来,窗外的风景在瞬间变换。那是我熟悉的风景。是学校前的那条坡道,可有什么不太对劲。血腥味从哪里来的呢?打开窗户的老师似乎也看的呆掉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老师发出凄厉的尖叫,身子一软瘫倒在位子上。

位置不对……窗外的风景,不该是在铁轨上看到的,反倒更像是在道路的中央。被这一意识牵引着的记忆如一阵狂风般吹来,我双眼一黑,险些同老师一样就这样倒下。

那不应该,只是一场梦吗?如果那只是一场梦的话,那现在,我面临的又是什么呢?

我泄气般地再次坐回座位,不敢再往窗外看,仿佛只要我看了一切就会成为现实。我从餐盘里端出还没被遭老师毒手的巧克力面包。将多的叉子放进裤子口袋,又拿出我原来的那柄餐刀。脑袋一片空白。胃里仍在翻滚。不管了不管了。我举起刀叉。

“那一块蛋糕,还是别吃比较好”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怔住,背上生出一层冷汗。我机械地扭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似乎有点眼熟,又记不得在哪见过的男人迎着我从过道走来,虽然我不能直接认出他,但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他留着刺猬头,穿着棕色风衣,黑色西裤,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宽松,想来他是个身材纤细的人,他有着明显的苹果下巴,留了一下巴胡子,明显没怎么打理过,除了大而圆的双眼总看着觉得稚嫩之外,其余五官都还算周正,有些微皱纹,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他高举双手,应该是在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哎……别想了,你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用举起的手挠挠他蓬乱的刺猬头。

“按照现在这个剧情走向,你应该是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人吧。”

“嘿嘿……可以这么说吧。”

“那我该怎么做,我现在到底在在哪?在星期几,外面是什么情况。”

“我来把窗户关上,你,你别担心。”我又双一次从位子上离开,站到过道上后退一步。他嘿嘿一笑,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轻轻把老师的头从窗边移开,又将头发放下来。然后轻轻合上窗。

“你看好。”窗户关闭的一瞬间,透过玻璃之后的风景骤然改变。

这次,不是学校也不是园林,而是被大雪覆盖的森林。接着,我感到列车动了起来。

“你懂了吗?懂一点点了吧,应该。”

“我是在做梦?”手臂真切的疼痛让我感觉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不好说,因为我也不好说所谓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要不……您就别打哑谜了吧。”

“哎……你都不猜一猜的。”他苦笑。

“要说的话,我们现在哪里都不在,什么时候都不在。不存在某一个特别的时间,或者空间之中。”

“等等,等等。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哈哈哈,是吧。”他又挠挠脑袋。

“如果这样说呢……如果梦境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呢?如果这样说的话我们确实也在梦中……哎,这个理论也许能说通啊,如果我们确实是在梦里……”那个男人顺势往身边一坐,从衣服里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开始书写起来。

“那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还有老师也是……我们要怎么出去。”

“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是……一直往前就可以了。”他写完之后,拿起笔记本,向着我身后的方向挥动。

“一直前进。只要让列车一直前进,一切就能保持正常。不要让列车回头,更不要让它停止,一直向前。”

“我研究了很久都不知道原理,但这确实是一直以来的规律。”

“那老师怎么办?她吃了这里的蛋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哦,你误会了。别的都没事儿,就是这个,和这个,还有这壶酒。”他依次指向餐桌和一旁餐车里的一共三种蛋糕,和摆放在二层的酒壶。

“啊?”我看向桌面,餐盘已经在刚刚阻止老师用刀捅自己的时候被我掀到地上,本就剩的不多的曲奇要么掉在地上的牛奶里,要么碎成几块和地毯的绒毛混在一起。

“你怎么不早点来?”我再度望向他,却发现他已经不见踪影。虽然很扯,但我倒并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怪俗套的。

我看了看老师,又往所谓“前进”的方向看去。然后再度看向窗外。

列车仍在缓缓向前,没法从被雪覆盖的松树林辨认出现在窗外的是何处的风景。

“老师?”我试图轻摇她的肩膀将她唤醒,可靠近才发现她眉头紧皱,双眼使劲地闭合着,明显不是昏厥而是在使劲闭着自己的双眼。

“不知道老师您听到没有,如果刚刚您不是昏过去了的话……总之,我们得向前走,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试一试总行吧。”

“你自己走吧……我,我很快就会醒了。醒了之后,我会把相华带回家……”

“老师!”我不由得啧了一声。

啊,真麻烦。

“你不要逃避了好不好。”

“你觉得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她再度歇斯底里地吼叫出来,让我一瞬间有种身处教室的感觉。

“就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只能往前走了啊。你得意识到你没有在做梦吧,或者说就算是某种梦吧……肯定和老师以为的不一样了。”

“哎……要不我先去看看,您在这儿先缓一缓。”她没有回答我就当她默认了。于是我便走到这节车厢的尽头处,一路走来发现这节车厢里除了我和老师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准确的说,是还好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列车行进的速度不算快,我在上面行走,虽然能感受到汽轮在铁轨上的转动,但还不至于像自以为经验老到便开得飞快的司机驾驶的公交车那样让人觉得寸步难行。

我们原本的位置应该位于车厢中间偏后,基本上没走过几个座位就走到这节车厢的末尾,那儿等着我的是一扇颇为气派木门,能从被金色雕花包围着的玻璃窗户看到下一节车厢——同样的布置和陈设,同样空无一人。

我将手搭在黄铜把手上,犹豫了一会儿,又将手放下,转身准备再去和老师说说,总不能我真的一走了之吧。

而转身看到的风景则让我险些尿到裤子里。

我不夸张的说,我曾幻想过我回过头会可能看到什么东西,也许就像一些如今已经俗套科幻概念里说的那样,世界上的一切只有当你观察到它们的时候,它们才由发散的波函数坍缩成眼前的实体世界,所以我可以看到一头巨大的章鱼形怪物已经将整个列车吞噬带劲,我看到巨大的触手将车厢缠绕的扭曲变形,我看到分泌出的粘液让过道变得寸步难行,我看到老师化成扭曲的血肉生物在还未被吞噬的车厢顶端诡异爬行。我看到,一瞬间,我回到我的走廊,世界变得自然而正常,而我理所因然的把刚刚的一切当成了一场梦。

不过不是那样的,没有诡异恐怖到夸张的毁灭,也没有让一切可以理解的回归真实。我只是看到和我身后那扇门有着相同造型的门,被一团雪白的东西猛地撞开,门槛裂开,木屑飞溅,接着如同是某种稠密的液体一般,那团雪白开始渐渐涌入这节车厢。

那是盐,是无数雪白晶莹的盐粒。

草!我猛地向前奔跑,走到原来的位置。我发现老师正趴在桌上,用胳膊枕着头无助哭泣。而迫在眉睫的危机让我顿时有了股莫名的勇气,我一把抓起老师的胳膊,猛地将她拽起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往车厢的尽头跑,而我此时已然能听到无数的盐粒慢慢填满房间的沙沙声,还有,就是各种物件被挤压时发出的各种叫人胆寒的声音。

我边跑便觉得腿发软,但好在拉着老师的手并没有感到有多大的阻力,我猜是老师也发现了目前的处境,所以也就没有多做抵抗……抵抗这个说法有些怪怪的。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了!

我猛地扭开门,另一只手一使劲把老师先给甩到下一节车厢,当我准备同样进入车厢的时候,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的回头一望,只见盐粒组成的巨浪正以一个万事休矣的速度朝我奔来。完了。我心里想着,突然一股力量将我已然无法动弹的身躯拉进下一节车厢,我本就已经浑身无力,在这股力量的拉扯下身子顿时失去平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老套到了难以置信还会在现实世界中出现的情节。

我握着里侧门把的手顺势将车厢门牢牢关上,因为感受到了身体的失重,两只手便本能的向下伸直,于是我便将那位拉我进来的人扑倒在地。

不必说,那人正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楚相芷。

这个场面虽然俗是俗了点,但其实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任何不好意思的,因为此时此刻,恐惧仍占据了我情绪的绝大部分,我几乎狼狈的起身,想继续往下一节车厢奔逃,却被老师望着向我身后的眼神所影响,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全然没有惊恐,只是奇怪,奇怪为什么事情和本该发生的不一样的眼神。虽然这一切事情很早开始就和本该发生的不一样了。我想,老师这次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吧。

于是我回头望去,发现门窗后的那节车厢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被雪白的盐粒填满。与本该发生的相反,不,并非相反,而是一个几乎完全没有因果关系的结果。硬要说的话,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从这里的门窗看过去,隔着一扇木门的另一节车厢里,不仅没有一粒雪白的盐粒,而且比之前我和老师存在其中时更像是一节车厢,一节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的,华贵的车厢。透过那扇门窗,我看见了值守的士兵,看见了穿着华服的欧洲贵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享用餐车里的美食。

我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一切,甚至想打开门,进去那个看上去如梦似幻的世界。但之前那个男人留下的话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一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