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人群走向那个路口,叮铃叮铃的警铃声彰显了现代社会的魔法,塑料护栏应声降下,百人组成的队伍缓缓停住,巨大的火车声是对召唤的响应。所有人为即将到来的钢铁巨兽停下脚步,铁轨的震颤越来越大,一粒粒石子开始为铁轨主人的到来而舞蹈。

接着它来了,被铁轨束缚的黑色的肢节巨兽,和梦里的形态如出一辙,我看着它远远的驶来,渐渐靠近驻足的人群,我的心跳逐渐加快。我开始下意识的后退,我看向坡道下面的众人,他们或低头玩弄手机,或三俩齐聚先聊说笑,或是看着前方百无聊赖,他们等待着火车到来,又希望它迅速离开。

直到车头驶过栏杆我才终于松了口气,我走上前,看着车厢一节节经过在心里默默计数——直到最后一节车厢离去,栏杆升起,学生以及其他行人们平安度过那段铁路——一共十五节车厢。我记下这个数字,完全不知道其中会有什么意义。

而当我转身走进故离大学时,我注意到了天空的变化,阳光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威严,夜色入侵天空,余晖则让大地上的一切显得更加惨淡。

从日暮到凌晨,火车不断驶过。

十五节车厢的火车,如何不断地驶过这段道路呢?

这何止是麻烦,物理上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胡思乱想也没个结果,我边走边张望——现在也是大学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人行道上的行人比平时稍多一些,那些完全分不出是学生还是社会人的年轻人们从我身边走过,让穿着校服的我觉得有了许卑微,于是我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们,戴上耳机,将声音隔在外面,直到终于走到楼底下时,我才将头抬起。

“哈喽。”一个不算陌生的面孔和我打了个招呼。

“啊,你好。”既然他来了,我刚好能再了却一桩心事。

“我的身体一切正常,没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我走上前,将书包扭到身前,从里面掏出那天那人给我的那些钱。

“这钱我想了想实在是不能收下。”我将钱递给徐灿,他盯着我手里的钱,又抬眼看向我,开口到:

“你什么意思?”

“我不会也并没有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但很不巧的是,不知道是谁,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方式,让老师知道了我们学校的人被打了这事儿。”

“……”他仍没有拿回那笔钱的意思。

“没事儿,这两码事儿,你安心拿着就好了。我不是说没你的事情了吗?”

“这算不上比小数目,我拿着也不敢用,我胆子小的很,成天就想着这事儿,实在是受不了,您行行好……”下楼的脚步声如同一簇静电让徐灿整个人震了一下,他一把把我手里的钱拿走,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事儿就这样吧,别让我女朋友知道。你放心,你不是圈子里的人,没人会找你麻烦。”

“啊,悠悠你也放学回来了。”

“学姐你们才是,怎么比我还快。”

“嘿嘿,徐灿带我逃了课。”

“那学姐和学长去玩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我挥手上楼。学姐和徐灿则胳膊挽着胳膊渐渐走远。

回到家,打开灯,黑暗褪去,露出略微发黄的白墙。客厅的窗帘拉着,五个沙发椅靠在墙边,窗帘的尾部搭在上面。记得刚搬到这里的时候窗帘和沙发上满是灰尘,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它们清洗干净,累得我是腰酸背痛。

但是无论灰抹的有多干净,整个房子都仍透着一股子千禧年初的气息,窗户正对着的一面墙,也就是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排乳白色的木柜配上淡绿色的玻璃滑窗,从积灰的程度能看得出柜子上原本放着电视,餐桌靠在进门右手边,褐色的桌面被生锈的铁管支撑。地板是大块的白色瓷砖,吊灯是打开时会发出明显镇流器声音的长管灯,清理的时候差点让我吃了满嘴的陈年老灰。即使是逐渐变得暖和的初春,这样的房间依旧透着一股子寒气。

两间卧室,主卧的空调坏了,我就住在次卧。阳台和客厅只有一墙之隔,阳台不是露天的,只是靠近街道的一边有好几扇窗户,阳台的另一边就是邻着过道的卫生间,而转角,也就是与卧室隔着客厅正对着的,就是厨房。无论是房子的设计还是屋内的陈设,都没有一处有着现在这个时代的气息。

我好好的在这个家里走了走,没人居住的主卧,我已经渡过数个夜晚的次卧,只煮过面条炒过蛋炒饭的厨房……住了小半个月,却仍觉得这里没什么人气儿。

我莫名的叹了口气。

洗完澡之后,三两下把作业做完,肚子刚好饿了。

拾掇拾掇之后,我踏出家门。

在“小春”点了一盘肉末茄子一盘土豆炒肉,然后用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戴上耳机,打开一期播客节目,深深的嗅了一口菜香味,拿起筷子,捧起碗。

这样的日子,好像好久好久没有过了。随着热腾腾的米饭被我扒拉到嘴里,一种怀旧情绪得到满足的幸福感将我的胃填满。虽然理论上来说,距离上一次这么悠闲自得的吃一顿饭,也不过一周左右的时间而已。

吃饱喝足之后,我走出店门,发现江秋迟正一边看着手机一边从我眼前经过。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是在根据昨晚我给她说的行程确定我遭遇那群暴力分子的时间,并观察那个时间段的那个路段的周围,常不常有行人经过。至少现在我身后的小春里只有我一个人,而走到人行道上的我左右张望,除了我和江秋迟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再抬手看表,似乎离我惨遭殴打的时间也并不算远。

江秋迟的耳朵似乎很灵,我刚走出来走到前面的她便注意到。

“这么晚才吃东西?”

“这么巧啊。”

“你还敢在这么晚的时候出来啊。”

“我没什么事儿。”

“对了,正巧碰上了……楚相华学长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瑾果然跟你们说了……那你是怎么跟赵瑾说的?”

“我说不方便细说,差点惹得她生气了。”

“诶……我才想起来应该和你们通个气的。也不知道谭昔年怎么圆的。”

“谭昔年……就算你跟他说了他也不会圆的。”

“……好吧。楚相华这事儿存粹是我临时编的。今天白天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吗?老师那天发脾气,很可能是因为她弟弟逃学搞迷信那档子事儿。”

“逃学搞迷信?您给讲讲?”我注意到,我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块儿,而注意到这事儿的时候我条件反射的往旁边躲闪开。

“就是那里。”为了分散她对我突然跳开这事儿的注意,我赶忙一指道路尽头,坡道最低的地方,那个火车经过的路口。而同时我发现,那儿仍聚着一群人。

“你是住在市里吧,应该也知道这事儿……”我说完,看向她,而她则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群人。

“……你是说,楚相华学长他……参和进这事情里去了?”

“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只不过是听他的前女友还有我们班一个和老师走的比较近的同学说的。”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你确定?”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各自的便服站在没有火车经过的道口两边,有的人低着头,有的人抬着头,有的人坐在地上,有的人左顾右盼……但是没有一个人在使用手机,在道路口一盏黄色的大灯映出的阴影中的一个个人影里,我见不到任何电子设备发出的光。

“走啊,怕什么。”她没等我回应就大步向前,因为本来就是下坡路所以很快就和我拉开距离。我没办法,小跑跟过去。

“楚相华学长?”没等我喘过气,江秋迟就已经在人群中找到目标。

“不记得我了?我是……”警铃声叮铃叮铃的响起,坐着的人连忙起身,低着的头纷纷扬起,楚相华转过身,人们开始向铁轨靠近直到降下的护栏将他们阻隔。警铃仍在单调的响着,只是这次靠的这么近,声响听起来格外刺耳,仿佛它就生在耳畔,透过骨头,一直传导进脑髓的深处,每一个皮层都被声音覆盖,我堵住耳朵,却根本无用,是太近还是太响,亦或是兼而有之,亦或是完全理解错了因果,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我想抬头寻找谁,想离开,可念头却又转瞬即逝,甚至都无法让身体做出一点反应,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火车的头灯射来,映出空气中颜色异样的尘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我盯着它,仿佛是初识的光芒,仅仅是光,却似乎拥有着某种真理,竟然令人陶醉,顿时,仿佛脑与灵魂间生了一层油腻肮脏的隔阂,一切变得不清不楚,扭曲作呕,理性妄图主导,却被那一层隔膜转化成完全不同的东西,而感性又被不断的重复引入深沉的长眠,进去最安逸的彼方,于是便失去控制,于是一切都变得虚伪,唯有不停的铃声成为绝对可以相信的真实,它不断重复,冲掉最后一丝的抵抗,于是它不再刺耳——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