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回忆过去是碎片,高中回忆过去也是碎片。

而这些碎片同时也是暧昧不清,有多少是模糊后潜意识带着目的的重塑,有多少是我存粹的想象,有多少接近真实,我在追忆的过程中,完全无法分辨。当我提出我的担忧时,谭昔年回应说:没有一个人能在另一个人眼中是完全客观的真实,他想了解的事情,也并非张婷兰的真实。

于是我放纵回忆的线在时空中游走,穿过碎片,勉强把它们拼凑在一起,勉强有了一个故事。

张婷兰在初中,似乎只做两件事——谈恋爱和扯皮。扯皮,代表从不和升级到吵架,从吵架升级到打架,从两个女生打架升级到两个女生团体打架,最终是女生们的男朋友们打架。

开学没多久,她有了新男朋友。我从没见过,仅仅从她和其他同学的先聊时得知关于这位男友的一切。

“他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呢。”

“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呢,我这么坏的女人。”她侧身躺在课桌上拨弄她的头发,坐在她前面的男生竭尽全力地笑着捧她的场,那个男生作为小混混是我们这个班里混的最好的,但似乎比起她的男朋友,对于整个学校的混混来讲,这位体型偏胖身高偏矮的油腻同学显然又混的不算多好。

“那天东子还撩我,他转手就给他一拳,帅老子一脸有没有。”

“东哥嘴欠,该打。”

“是该打,今天晚上我跟他说,让他帮你再给东子几拳。”

“别别别,你是我姐,千万别。”

“怂,猪哥,不能怂啊,这么怂以后怎么混啊,班里就指你了啊。”

“少说,我还不是跟我姐你混的。”

“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怂啊。没办法。”

“啊~我家男人怎么能这么好啊,不抽烟不喝酒,白白净净的像个好学生一样。”

“彬哥本来也就跟着一起玩嘛,不是混的,不是混的,是真的好学生。”

“是,老子的男人是好学生,老子也是好学生。”

“哈哈哈哈。”

没劲死了。我当时买了本颇有些文艺的青年文学杂志,正看的投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实在令人难受。

“猪哥,你赶明儿问问他,怎么就对老子这么好呢。”

“可能因为他瞎了眼吧。”

“你他妈说什么呢?”刚才还和对面嬉笑怒骂张婷兰一拍桌子起身,声音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威严。全班人齐刷刷的望向这边。顿时,开学时的那种恐惧感便再次涌上心头,但我基本的自尊还是让我勉强抬起头看向她。

“老子最讨厌这种话了。”她坐下,我一只手撑住下巴,继续看书。表现的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与我无关。

“消消气,消消气。”所谓的猪哥象征性的安慰了一下张婷兰之后,又看向我。

“小哥你也表示表示嘛。”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命令的语气,似乎就是在请求我帮个忙,我本以为他会跟着斥责我,结果他却用这种态度好言相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是她自己说……”

“你给老子闭嘴。”既然女主角放话了,我也就干脆不再参和。

“你带烟了吗?”

猪哥一摸口袋,点了点头。张婷兰拍桌起身,和猪哥一起走出教室。我顿时松了口气。

再后来的某一天。当我坐回座位时,张婷兰像一团被随意丢在桌上的乱糟糟的毯子一样裹着外套趴在课桌上,身子不住颤抖,她隐隐约约的哭声在我坐下时变的稍稍清晰——沙哑而痛苦,是一种直白而真切的悲伤。

“哥们儿。”猪哥拍拍我的肩。因为张婷兰和猪哥上课老是讲话,现在他被老师安排在教室的另一角,每次找张婷兰闲扯还得求我给他让个座儿。

“你多少照顾一下嘛,兰姐刚和他男朋友分手。”

“额……”这……要我怎么照顾啊。

“要不猪哥你跟我换个位子?”

“你就稍微安慰一下嘛。”

没等我再推脱,他又一次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向教室另一角自己的位置。

“……”我有点无语,不,是相当无语且不知所措。

“没事儿吧。”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我这时准会脱口而出:“至于嘛,不就谈个恋爱吗?你又不是第一次分手。”

她没理我。我也幸得她没理我。

我当时是怎么处理的,我已经完全忘记,不过即使是放到现在,我可能依旧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再之后,张婷兰在班里已经拥有自己的小圈子,而我也交上了一两个朋友,除了是彼此的同桌之外,我们似乎再也没什么交集——直到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出现,把班里的一部分人胡乱搅和在一起。

我至今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是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个绰号——水哥。

那时是初二上学期,因为初一期中考试的时候我考了全班第三,她考了全班第一的关系,我和她坐了一整学期的同桌,可能老师认为我们得到这样的成绩是彼此相互作用的结果,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一整个学期,我就没见着我的这位同桌听过几次课,每次作业都在第二天早上抄完的。我不太敢想象她是那种回去之后拼命学习的人——于是我选择用“她是个天才”,来解释她在初一上下两个学期的期中、期末一共四场考试里都拿到全班第一这件事。总之,初二开学我确认我终于不再是她的同桌时,我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当我坐到新的位置上时,我才发现她离我也就隔了一个人。

新同桌是个口齿伶俐的帅哥,据说是我们班的班草。他坐在我和张婷兰之间,成天和她聊得火热,和猪哥一样,一口一个“姐”,每每能逗的她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以为什么时候张婷兰会和我的新同桌搞在一起,但是似乎俩人一直有种奇怪的默契,总是撩拨到一个点是戛然而止。

张婷兰的新男朋友仍是一个,直白点说——混混,好像就是上学期提到的那个被她前男友打过一拳的东哥。东哥和张婷兰好上之后,可就不止停留在“撩”的程度了,在一次班主任不在的晚课时,张婷兰声情并茂的和我的同桌描绘了东哥和她法式舌吻时摸她胸的情形,同桌倒是恃宠而骄,紧接着就对一些细节提出疑问,而张婷兰到也毫不介意的一脸嬉笑的满足了同桌的好奇心。

那时,张婷兰的男朋友东哥,以及班里好闺蜜的男朋友水哥,这两位,基本上就是初二学生中势力最大的大哥。至于我们班的猪哥,应该跟这两位关系也不差,至少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相处一学期后,我发现猪哥不是一个性格恶劣的人,虽然人油腻了点,但是讲的明白道理。到是班里俩三个跟他一起混的一个赛一个的痞,但总的来说,混的和学的,仍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真来事儿了,互不干扰。猪哥一直担当者这条界限的维护者的身份,每当遇见有人相对班里不混的同学出手时,他会告诉他那个同学是搞学习的,别找他麻烦,而每个月要“点钱”——下面的人给上面的人交保护费时,他也只会找自己的小弟拿钱,缺的自己掏钱往上补,而他的小弟,虽然一个比一个痞但也不敢明着欺负班里其他人,顶多死皮赖脸的借人钱不还,借过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借他们钱,听说后来他们只能找低年级,甚至附近小学生勒索保护费。

而水哥打破这个平衡的第一步,是成为我们初中无可置疑的老大。

首先,他当着东哥和张婷兰的面把初三的头头,东哥的表哥,狠狠地揍了一顿。这件事情以一种莫名其妙的速度在学校里的每个社交圈子里流传开来,总结下来就这么一句话,前因似乎无人知晓,而每个人都却都明白后果相当严重。而为什么这件事传播的这么快,这么广,却似乎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直接导致初一到初三,好几个混混圈子分为两个阵营,跟随水哥的混混们认为初二打初三是一件很出风头的事情,而每周点他们钱的大哥早该被这样教育教育;而跟随东哥他表哥的大多数似乎是出于一种习惯,他就是老大,以前就是他罩的,小崽子造反,大不了教训一下就行了,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当猪哥对我讲述这一番局势并询问我他该怎么选择时,我本以为之后会有一场宏大的古惑仔大战。但没想到,没等猪哥站好队,事情就已经结束。

以水哥的全面胜利告终。

某一天早自习,猪哥坐到张婷兰位子面前,很郑重地告诉我们,东哥的表哥认怂了,水哥现在是我们中学当之无愧的大哥,而同时每个周要点的钱翻了整整五倍。当时张婷兰就拍桌子起身,走向教室外。猪哥忙让我同桌帮忙拦着点,于是同桌也急忙奔出教室拉住张婷兰的胳膊。

“你知道那人怎么赢的吗?”他俩走后,猪哥就只能和我说这事儿,而我注意到猪哥已经不管水哥叫水哥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知道他没指望我回答他。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包邹巴巴的烟盒,拿出打火机,他的手微微发着抖。

“你要在教室里抽烟?”

“管他妈的。”他点起烟。

“他逮着机会就去打,把人打到半死,不打别人就打大东哥,别人拉都拉不动。见一次打一次,见一次打一次……到现在……大东哥都不敢出门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用袖子捂住嘴。

他笑了笑,没把烟吐出来,起身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