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么悲伤的一生,多么虚无的一段故事,本可以发展为一段美好的故事,却终于都走向了悲伤,纸上的人生就是这样身不由己,一切听凭那个讲述故事之人的作弄,自身却毫无还手之力,因为一旦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可能连生命都会被夺去。

多么野蛮,多么慌张,多么独断?作为一个角色,容身之道却比普通人的人生还要狭窄,不是一个炮灰的配角就已经万幸了,可是不是炮灰的配角,不代表自己就是主角了,就算存活到了结局,二号永远都是二号,不会因为你顽强的生命力就改变这一点。

恋心的感情回路没有暴走,是因为她及时地自怨自艾,及时地哭泣了吧。因为无需讨好任何人,无需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什么人,所以只要真实地表现自己的心情就可以了,也许这就是不可攻略角色的福报吧。

可是接下来,恋心也要沦为可攻略角色了。分明也有心上人的存在,为什么还要被安排,虽然一直思念着心上人,会寂寞会悲伤没有错,可谁又能说这样的悲伤不是一种甘甜?不是一种令人向往的快乐?

尤勿忘的一生很有传奇色彩,成长在几乎不受任何限制的环境之中,那个年头,女孩子裹足很是流行,可尤员外和婉儿到底也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承受这般苦楚,对她特别疼爱,她活着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无忧无虑的,要不是遇上那种事,她本可以幸福一生的。

去世以后,尤勿忘没有被创作她这个角色的人抛弃,虽然想不起之前发生的所有细节,但还是有种很悲伤的感觉,好像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人,忘记了曾让她展露笑颜的存在,她有些自责,难道自己是没有心的吗?可是她还记得自己的愿望,自己对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的期待。

她想着既然自己希望自己那够获得幸福,那么也许全天下的女孩子都会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幸福吧,或者说,不止女孩子,所有人都希望己身那够拥有幸福和圆满吧,她很想为别人的人生提供一些帮助。

有些人确有天使一般的性格,即使那样的人有可能名为恶魔,有时那样的天使披着魔鬼的外衣,让人有些难于辨认,这可能也是对那些人过于善良的本性提供了保护色,好让自身不必因为善心过度操劳。

尤勿忘是一个任性的女孩,但也是有着天使般的愿望的女孩,她也许就是那种恶魔中的天使中的一员,因为去世以后没有魂飞魄散的她,成为了一名幽灵,幽灵这个名号并不好听,也毫无威慑力。

当人们听到天使的名号,会献上鲜花和掌声,当人们听到魔鬼或是撒旦的名号,虽然不会像对天使那样给出肃然起敬的态度,却一样会敬畏,也许这也可以算是人们对魔鬼和撒旦的破坏力给出的敬意吧,可幽灵这种名号,没有任何杀伤力,人们也找不到尊敬它的理由。

也许幽灵才是非人类的物种之中与普通人最为相近的类型,因为大多数普通人无法取得任何能够让自身满足的成绩,也不至于真的堕落到一事无成的地步,都是普普通通、无功无过的类型。

当尤勿忘发现自己成为了幽灵,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悲伤,矛盾的心情折磨着她,就好像那日缠在她脖颈之上的丝滑的绢布一样,那是世上最温柔的材质,却做着世上最残酷的事——夺去一个少女的生命,这位少女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被赐婚给了一个死人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吧,那位少女受到圣上赐婚的时候,她的夫婿尚未成为一个死人,只不过没过多久就往生了,又因为圣上一意孤行地要赐尤家一道牌坊,她就只好白白搭上一条卿卿性命。

尤勿忘喜的是自己仍能留在这个自己喜欢的世界之中,是的,尽管世界吻她以痛,她依然热爱这个世界,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下去,她很高兴,尽管死亡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也是一种解脱,可比起那样的解脱果然还是能够存在下去让她更加欢喜。

悲的是自己死去以后对生前那些人的感情也逐渐地淡漠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喜欢一个衣品很好的公子,可是记得这样的事也是很残酷的呢,因为就算自己还能偷偷去看看那位公子,那位公子也是无法触碰自己的。

当初的尤勿忘还没有现在的恋心这样无所不能的力量,是啊,无论做什么,都需要经历一番历练才有可能成功的,不需要历练的天才是存在的,可如果不稀有,就不会被称之为天才了。

尤勿忘在成为幽灵之后,选择了恋心这个名字,也就选择了恋心这样一条月老般的职业生涯,这种职业与规划完全无关,随时都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无论之前做了什么样的准备,等到实际发生的时候照样手忙脚乱,但这条路很充实,能够让人幸福,恋心就已经很快乐了。

刚刚成为幽灵的恋心是透明的,因此她能够看到那位公子,那位公子却看不到她,即使想要和那位公子说说话也做不到,就是在这样的苦痛折磨之下,恋心才知道了思恋着对方的角色心里的渴望是什么,所以为了不让自己的悲剧重演,她会把那些未能说出口的爱意记下,并告诉这份思恋与爱意所属的主人。

活着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也不可能派上任何用场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而已,可死去的自己却能做这么有意义的事,这绝对是恋心始料未及的。

不过相形之下,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活下去的魅力更大一些,幽灵这样的工作虽然可以保持一成不变的稳定生活,却还是有些单调,如果活着,恋心就能谱写属于自己的幸福故事了,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琴棋书画,都是很珍贵的细节。

如果不是自己因为没有办法违抗的圣旨失去了生命,就可以与那位公子长相厮守了吧,活着的时候没发现自己的一见钟情原来有这么可怕,带给了自己这么深的执念,深得直到三百年后还保持着思念。

他真的有这么好吗?他真的值得自己这样吗?诸如此类的问题恋心并非从来没有思考过,可是恋心总是一思考这种问题就头疼,真是奇怪,作为幽灵竟然也会有人类一般身体不适的反应,本来应该是不受限的啊,不过这也没有关系,想念这位公子就完事了。

那位公子并没有因为思念恋心就落得个终身不娶孤独终老的下场,而是在为父亲服完丧后就娶了妻,那可是位美人,美得都能让恋心嫉妒了。也是啊,公子本来就被全城有女儿的人家盯上了,哪里还有单着的机会。

公子娶妻的那一日,恋心很没精神,虽然知道自己和那位公子已是阴阳相隔再无缘分,可却无法克制自己对那位公子的占有欲,她还是觉得那位公子应该想着自己,不能忘了自己,那可是她活着的时候唯一一次的动心,她都还挂念他,他怎么能放下她呢?

况且,她的死去是那么可怜、那么壮烈,那么毫无道理,只是为了满足那个残暴的君主维持统治的需求就成为了牺牲品,她是何其无辜?尽管这件错事并非那位公子所为,恋心还是对那位公子心里有气。

虽然以一人之力完全不可能扭转掉时代给予恋心的悲剧,可是如果那位公子有心,就不会这样的让恋心陷于任人宰割的状态之中了,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恋心而反对那个昏庸的君王,他的父亲愚忠,他也愚忠。

当然这种指摘的确是不公道的,如果世间能够过上平稳的日子,牺牲一个恋心算什么?牺牲千千万万个恋心又算什么,不过是吾爱而已,哪有天下的安定重要,何况恋心只不过是千千万万喜欢那位公子的女性中的一员罢了,不是什么值得特别挂心的人。

恋心是在成为幽灵一百年以后才学会在人前现形的,所以即便恋心因为那位公子心里再有气、再想拿小拳拳锤对方胸口都不可能做到,这会让人多么失落,多么不甘心,可相应的,也会有这样一种情绪:只要对方幸福和开心就好。

为什么在幸福之外还要把开心单独列出来呢?因为幸福这两个字过于沉重了,沉重得几乎必须与牺牲挂钩,而开心是很肤浅的东西,因此会更具有真实性,只要还能有办法笑出声,就是开心的证据。

幸福是什么呢?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甚至有的时候答案会与己无关,因为有些人只要伟大的宏愿实现了,就已经很满足了,有一些人只要这世上充满爱,就觉得自己是生活于仙境之中了,幸福就是这样不可捉摸的东西,近似于玄学。

人的一生有各种不同的可能性,人的一生的结束也有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就比如尤勿忘的去世,是那么不讲逻辑、那么猝不及防,她本人是绝对想要活下去的,而正是因为她想要活下去的心愿过于强烈,才会成为一个永生不灭的幽灵。

啊,永生是多么寂寞!自己夭折在青春正好的年代,即使容颜永驻却连自己也觉得厌烦,这张脸简直越看越单调,即使化过各个时代风格迥异的妆容也一样无趣,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过心动的感觉了吧,一定是这样的。

在刚刚成为恋心的时候,她什么都还没有忘记,因此也特别纠结于那位公子对自己的挂念,知道那位公子想念自己了心里就充满了欢喜,知道那位公子与别的女人坠入了爱河,心里就不是滋味。

都已经狗带了还想着让心上人思念自己,不善良,一点都不善良;不大度,一点都不大度。况且成为了恋心,就该为别人的恋情而奔忙啊,纠结于自己那点小情小爱算什么,真是没有一点身为幽灵和月老的觉悟呢,感觉是可以给差评的工作态度呢。

公子娶妻那天,恋心只能用拍打一片僻静的水面的方式消解自己的忧伤,因为如果有人看到水面的涟漪出现过于诡异的变化,应该也会觉得有哪里不对的,这世间上果然还是上善若水,恋心这样捶打它,它也不愠怒,颇有君子之风。

公子娶妻以后就再也没有想念过恋心了,至少在恋心眼中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既然已经娶妻了,收了心与自己的妻子恩爱才是值得称道的那种男子呢,说到底恋心和那位公子就是什么关系也没有啊,尽管这样的现实会让恋心多么心痛。

甚至,那位公子在遭遇这样的变故后依然能够走出来,坚强地活下去,就是十足不易之事了。父亲因为恋心而气死,他没有记恨恋心就算大度了,而恋心的死更是让他承受了应接不暇的悲伤,谁知道服丧的时候他必须把尤勿忘当作自己的母亲看待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本来好端端的,自己可以和这个自己喜欢的年轻女孩子在一起的,两家家长都是有修养的人,成亲之后可以过得不错的,可是一道圣旨下来,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有了。

那位公子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软弱之人,软弱得不要说给尤勿忘幸福了,就连试试看据理力争保尤勿忘一命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害怕再失去自己的任何一位家人,既然连尤勿忘的父母都为了顾全大局放弃了尤勿忘的生命,那自己拯救不了尤勿忘就是可以原谅的了不是吗?

是因为无法承受了啊,他那本该无忧无虑却被一道圣旨搅得一团乱的人生,他想要逃避父亲去世的现实,想要逃避尤勿忘死得如此荒唐的现实,所以不得不躲进温柔乡,找到一丁点让自己苟活于世的理由。

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孩很明显更具备传统上的贤良淑德,虽然这也让他少了些心动的理由,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本和再去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尤勿忘是他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心动,这是他永生难忘的痛。

可能是活在世上这件事太过美妙了,所以他那些受过的伤逐渐得都算不上什么了,也许是他的妻子对他很好,才逐渐治愈了他心里总是不经意间想起的悲痛吧,嗯,那是他的解药,是他的救赎,却走不进他的心,多不公平:

“夫人啊,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用心,可你越是这般对我全心全意,我心里就越是愧疚,不必太过照顾我的,平时在家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总是陪着我的,你喜欢什么可以让人买回来,想要外出我也不会限制的,如果你厌烦我了随时和我说,我会给你和离书的。”

“夫君是厌弃贱妾了吗?贱妾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想着能有一天会得夫君挂心,可贱妾已经习惯了伺候夫君,能伴在夫君身侧已是贱妾几世修来的福分,怎么还能有别的奢求。”

那女子出身于贫寒人家,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认为自己找这样的女人不会再触怒龙颜,也就不会再带来灾难了,之前那样的打击,他可是再经不起了,他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非常明智,对他自己非常有利。

圣上也感觉到他娶妻不存在任何野心,也就不再想着对付他了,所以他安全了。

在和那位贤良淑德的妻子相处多年之后,出于实在无法喜欢上对方的愧疚,他想要还她自由。他是能把喜欢和感激这两种感情分得很清楚的人,所以会觉得自己愧对于妻子,却无法给予妻子一点喜欢。

“你既是知道我对你无意,又何必对我动情呢,若是你对我们家资有心这也没关系,我可以分你一些,确保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生活优渥,你是一个好女人,不应该把一生浪费在我身上的。”

“夫君这是要赶贱妾走吗?如果夫君真的厌烦了贱妾,贱妾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夫君如是因为别的原因这样对贱妾,大可不必的。若是夫君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贱妾愿意做小,夫君能再次动心是大好事,贱妾不会嫉妒的。”

“夫人待我是温润至极无可挑剔的,我岂会厌弃你,或是想要赶走你呢?只是夫人待我那么用心,我却无法对夫人略有回应,我心里很愧疚,也想着对夫人好一些才和你说这些的,夫人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当惜福才是。”

“自从嫁给夫君,贱妾再没过过一天吃不饱饭的日子,这于贱妾而言已是相当不易了。夫君待贱妾向来是锦衣玉食从未断过,贱妾还奢求什么呢?”女人的脸有些娇羞,伏在他胸膛,却又受惊似的快速躲开了。

“若是夫君不喜欢贱妾做这些亲昵的动作,说一声就是了,贱妾自然会守着夫君给自己的规矩的,不让夫君觉着心烦乃是为人妻入门之道,若是这一点都做不到,贱妾可真是愧为一个女人了。”她这么说,是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能从这话中获益。

即使再多的受到环境的影响,没有人会做对自己完全不利的事,她会说这样的话虽说是她的真实想法不假,但是更多的是因为这么做有利可图,当然这里的利,也有可能只是希望公子以后想起自己的时候能够浮现一张笑脸,有可能的话也希望公子能对自己好一点。

他怎么会拒绝呢?已经不会再次心动的男人,是在妻子的帮助之下才让一颗将死的心脏稍微拥有了一丁点活力,如果连妻子的撒娇都不愿意承受,那还是个人吗,但愿如此能让自己的妻子产生幸福的错觉吧。

再温暖的人,让一个陷入怀疑人生的悲观之人从阴郁里走出来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除了己身坚持不懈地守护着那个人,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时间的流逝,会让所有痛楚慢慢变了味道,如果本就不是大事自然就化解了,如果是当事人也会因为感动于自己的坚强而慢慢忘记苦楚。

时间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存在,可是又很残酷,可能你过去在乎的东西,甚至是最为在乎的东西,也会在面对时间流逝的时候变得轻飘飘的,变成可以轻易放下的。

放下的人是轻松了,可这份轻松的背面必然赌上了别人的放不下,有人轻松就会有人痛苦,真的能感觉到欢喜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的。

那位公子之前因为被全城的人追捧,才会变得逐渐认不清自己,直到那次任性地心动了,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无奈,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也有做不到的事,虽然心里一万个诅咒君主专制,却完全想不到推翻的办法。

再者说,就算他想到了推翻的办法,又有什么意义,不就只是平添烦恼吗,毕竟以他一人之力,也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吧,哪里能那么容易找到愿意为自己冒险的死士,如果是父亲,尚有拼死一搏的可能,自己?那可就是在说笑了,因为自己是个文弱书生,父亲手下的兵和自己显然并不投缘。

父亲没有因为圣上荒唐的圣旨就走出那不可逆转的一步,除了担心抗旨引起九族的危险之外,还因为父亲是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如果自己为报父仇而不顾惜百姓的性命,那就是完全违背了父亲的遗志,让父亲的去世成为徒劳,这又怎么可以。

即使知道这个圣上不可能让自家人过上好日子,也绝不能和圣上起冲突,圣上在位期间通共也就做过一件荒唐事,与天下人毫无瓜葛,只不过让自己家的人很难受而已,圣上也没有明面上要了父亲的性命,已经很理智了。

就算报仇成功了,拿下了这个圣上,依然还会有王孙贵胄出来承继天下,也许还没有这个圣上治理天下有方呢,所以即使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丝毫没有报复的余地,而那个女人,那个曾经是条鲜活生命的女人,就只能白白死去。

人们常说逃避现实是懦夫所为,可这样的现实不该逃避吗,因为也不可能有解决的办法啊,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他才会找了一个和尤勿忘完全不像的妻子,他尊重每个独立的生命,没有任何人应该活成替代品。

是啊,在他选择逃入温柔乡以此来让自己的心灵从濒死恢复生机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自认为没脸说自己尊重她了,他多少还是把她当成了一味良药,而选中了这种不一定能吃饱饭的家庭的女儿,也是为了将来能够少些愧疚。

她来到他的世界,把荒芜之地变成芳草丛生的乐园,可是就连被放在他心间的嘉奖都得不到,对于一个正常的渴望恩爱的女性来说,无疑是个悲剧,但是在她看来,还是应该感激他的,他对自己那份好,自己都了解,不是一定得喜欢了自己才行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能嫁得这样阔绰的家庭,过上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夫婿还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美男子,难道不能算是处于人生的巅峰之上吗?她很满足的,她觉得所有他对于自己的愧疚,都丝毫没有存在的道理。

藤蔓缠绕着树枝,必是对树枝用心极深,哪里是想要树枝也倾心于自己,只要能赖在树枝身上,依附树枝而活,就已经实现了人生理想了,至于树枝开不开心,又与藤蔓有何关联,它已经遵照老一辈人吩咐的伺候树枝了。

起初他总是愁眉不展,笑不出来,别的时候她也不敢靠近,唯有在床笫之间他稍微放松了表情的时候才敢向他问号:“贱妾可以轻轻揉揉夫君的眉毛吗?”她喜欢看他笑,她不知道的是,他的笑在好多女人的梦里都是珍贵的风景。

他自然不会对她过于热情,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并不反感她想要做出的小动作。

她得到允许之后就开始抚弄自己男人的眉毛,让那眉毛稍微有些舒展的样子,她的动作很小心,生怕他会不适,也始终带着会让人感觉亲切的微笑。

这张笑脸还,挺好看的。他这样想着,又想到了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眉毛也是一直皱着,几乎不挪窝的状态,这时候将军家公子的那种桀骜不驯的劲头又出现了,圣上不就是想看不到自己完美的生活吗,自己非要笑给他看。

在她小心翼翼地呵护之下,他逐渐找到了自己的骄傲与坚强,逐渐明白就算命运再怎么折腾自己,也要满怀希望地活下去的道理,也许这个世道不那么好,但这一切都是可能会发生变化的,不能轻易放弃人生。

如果自己放弃了人生,岂不是正中圣上的下怀,那个害死自己父亲和心上人的圣上还苟活于世,自己岂有意志消沉的道理,所以他开始撰写演义,虽然影射现实,却聪明地没有用任何真实的人名。

在他的演义之中,严厉谴责了理学变味这一事,他指出自己所承继的理学是那种“不缠足、不贯耳”的理学,而不是那种拿着一句“存天理,灭人欲”随意解释硬生生逼着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女娃娃缠足的理学,他憎恨一切人对于女子的压迫。

他这一生最后的意志,果然还是与尤勿忘脱不了干系,他想着,苦笑着,她是他心间永远的痛,就算想忘也忘不掉,然而他本就不想忘。就让这份痛持续下去吧,继续折磨自己吧,永远记住自己会有今天都是那个圣上的手笔。

即使一生的行为都与尤勿忘有关,尤勿忘也未能明白,勿忘以为,他会娶别人就说明他已经从对自己的倾心中走了出来,因此陷入了不小的忧伤之中,不过他能喜欢那个细心照顾他的女人也是一件好事,在这一点上尤勿忘非常懂事,所以没有扰乱他的人生。

在他存在于世间的时间里,尤勿忘去世的时间还不够长,还不足以让恋心忘记自己原先的名字,不足以让恋心稍微搁置自己的忧伤,而以别人的恋情为先,因此这位月老效率不高。

总想着自己活着的时候的事情,活着的时候牵挂的人,还怎么完成成为幽灵之后的工作,可是如果不是尤勿忘在死去之时依然存在太深的执念,她也成为不了生命力如此顽强的幽灵,在成为幽灵的三百余年里,有二十年她不寂寞,因为他在人间比她多活二十年。

好像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因为自己和那个男人阴阳两隔,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接触了所以很悲伤,因为这个男人还活在这个世上,能替她看看自己再也无法作为活人看的风景,所以很开心,所以不寂寞。

三百年前,四十岁离世,好像算不得什么稀罕事,说不上英年早逝,甚至他的容貌,在岁月的雕琢之下已经没有那么能够让少女心动了,而且他不愿意穿那些成熟稳重的衣服,而是依然穿着自己年轻时候喜欢的衣物,因此显得有些轻浮。

他会这么做是因为知道尤勿忘喜欢自己年轻时相中的几件衣服,因为尤勿忘每次与自己相见,都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衣服,所以他还怎么舍得舍弃。

即使年龄已经让他那么穿稍微有些不合适了,他那么穿依然会让恋心有一种春心萌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虽然不懂为什么但多少感觉到他的用心了吧。

那位公子去世后,恋心才真正把自己幽灵的工作重视起来,她觉得能够看着别人幸福的话,自己也能被感染,也能产生些幸福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