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九游录:天之成》

从未想过会如此的狼狈,如同丧家之犬般逃了几百余里,这位大唐的将军在马背上长吁了一口恶气,全军覆灭还被人赶到贺兰山阙,全因为身边躺着的家伙。这个在草甸上如同死了般的人,名唤云羿,字恭平,名字虽听着不错,人却是个小人,若非此时生死攸关,他非活剥了这家伙不可。一切要从两个时辰之前说起,那时这个贼子脸上惊慌失色,大声传报,道是十万唐军全被匈奴的叛军困于山峡,情形危急求将军携军前救,将军威名远扬北疆,急点了五万精兵就急攻而至,那十万人见是见着了,全是尸体,何谈被困求救?此时前来,便是领羊群入了虎口,又去无回,两边山崖弓弩齐发,箭如雨下,将士们躲入岩壁,匈奴骑兵便冲突扑袭,最后拼杀一阵,结果也是以落败收场,倒是将军当断则断领头杀出一条血路,使得这五万人还剩了些残兵余队,然后一马当先作为诱饵为他们博得一线生机,也是这时,为了救这贼子受了箭伤,只一箭透过了这整个臂膀,肩不能动,颠了一路到了贺兰山阙也是因为将军骑的是御赐宝马,倒是讽刺。二

之所以说他是个贼子,原因确凿,他先是诱骗十万唐军入了敌军埋伏,害得兄弟们惨死他乡,又是假传战报,差点把将军也搭了进去。将军此刻缓过神来,有些悔不当初,说到底他就不该把这小子拉进营帐,他叹了一声,望着地上的小子喊:“我当真觉得你是个懦夫,第一眼便觉得。”,这话说的刺耳,那云羿却只回之一笑,因为某些铁证如山的事情,的确不需要去辩驳。他刚进军营,便当了逃兵,那时他虽说意气用事就撞了进来,可没曾想当晚便受不了,他出生名门,氏族三代大夫,虽不算富庶也足称得上是颇有底蕴,怎么受得了这草原军营的硬床冷帐?说句实话,就连将士们身上的汗酸,也险些让他当场晕倒,于是便来了这出月夜潜逃,说来也是笑话,他逃跑什么不好干,偏还卷了人家行李,人急得四处寻找,这才发现新兵跑了。想起这些,将军不住扶额,还有方才那蠢货的阴谋坦白,若不是他察觉早,此刻这人已经被匈奴人灭口成了游魂,可偏他还没有自觉,令人无言以对,说实话就凭他那志得意满将阴谋抖露出来的样子,当时便险些一剑砍了他,偏二人离得也近,若不是想将他抓去治罪,也不会帮他挡那一发流矢,到最后他还问将军:“你说我帮了他们那么大忙,怎么还射我呢?”,将军只觉得尬到滴下豆大的汗:“他们放你就是为了诱我过去,解药给你是因为想要灭口,事情办到你也没了用处,不杀何用?”三

实话实说,云羿还是挺佩服将军的,将军是为了救人才被发配的进士,而他也算为救人才进的军营,只不过一个实属自愿,一个只是被骗。他中举上任,途中客栈里饮茶,竟也醉了,一觉醒来置身荒野,官凭文书全被调换,就一张黄纸教他识了现况,上头写着:‘小生被父逼着参军,实属不愿,今遇贤兄,留黄金百两作赔,望兄勿怪,敬此。’,这黄纸一封,字句看完已是两行泪下,他家中小妹病重全盼着他能上任领饷,才能治好,不过他也心宽,想着这百两金子抵过十年官饷,也算是不再多想,然后就被人拉进了军营成了个兵。他虽说家中困难,但到底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世家长子,他逃也不是因为怕死,只是那床硬帐冷,还碰上天寒水冷,军士身上的寒酸将他熏出了营帐,待不下去拿错了包袱这才被人抓着。将军也不罚他,只是拍拍他肩,留他楞在军帐里头呆了半宿,后来待久了发现将军不仅这怪,还与步卒同食共寝,还是不是寻个山羊头烤烤,弄副叶子牌赌钱,那金子也托他的福送回了家中。可他终究还是卖了兄弟,因为他不想死,他再怎么心宽那匈奴的毒虫放他嘴里他也慌了,现在想起来挺后悔的,虽说性命无虞却背了十几万的血债,落了个不忠不义的下场。四

将军姓裴,早年间随张相从学,有个泼辣天真的结发妻子,也考上了进士,若说不好的也就是天性烂漫,还爱吃长安街头限买的麻辣豆腐,但也算个有名气的才子。被贬从军,是为了救一个下假棋的对手,顺便挽回一个即将破灭的盟约,漂泊在战场上五年有余,结识了不少天下有名的将领,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也盼师父寄的麻辣豆腐,倒是没料到会有失手的一天,名扬北域的狐狸也被猎人给绊了套。躺在马背上看天上,就想起了远在长安的师父,人人都夸赞师父国士之姿,偏师父自己却将容貌比作槐柳,现在想来,那个严肃的如同寒冰的师父、温润如玉不善争辩的男人,心怀天下的同时还时时挂念着他,其实他有句话想说却不敢说,他觉得师父像是父亲,像个年岁已高却还不放心孩子的老头,明明在教导他成人的十年间从未老过,可他偏就觉得他蛮老了,还唠唠叨叨的。看着天上那弯上弦残月,他不禁笑出了声,若还能活着回去,定要和师傅吃麻辣豆腐。五

同一弯月亮,在长安的天上,光华散落屋内留下整整一地寒霜,书桌旁坐了个斜斜的影子,摄着檀木熏染的残香。长安城内何人不知?张相九龄国色天香,一言引得满堂笑,唯有皇帝微微点头,称说得好。就是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此刻却始终愁容不展,两条柳叶似的眉紧紧蹙着,眼睛里少了平日的光华,他已经半月没听到裴时的消息了,按理应当是一周一封,如今两周已过却没有半点动静,他心里急得宛如点了把火,烧的他连踱步都少力气。特别是如今北疆战事吃紧,各城皆自顾不暇,更令人忧心忡忡,若是无事还好,若出了事,恐怕连个救扶的都没有,终究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心头牵着,松不开了;哪怕往日再顽皮、不受管教,可终究还是望他能好些,纵使只是活着便也觉得不错,最怕他不知在何处战死,连尸首都寻不到,两行泪空留黄土上,人已无处寻。想到这里,心便揪着似的发疼,轻轻的喘息从嘴里吐出,白色的水雾衬的夜色愈发的浓深,天边的月光泛起了淡红。六

北地的烽烟有多猛烈,风雪就有多猛烈,风像刀一样毫不留情的往每个行人的身上刮去,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裴时和云羿在冬季的雪原上慢慢的挪移,每一步几乎都能踩出深深的印记,他们靠着马肉勉强度过了两天,只消翻下雪原就能看到大唐辖下的属城,可他俩已经走不动了。躺在雪上,天上白点茫茫,深厚的灰色云团遮蔽了穹顶,看不到阳光和星芒,裴时觉得也看不到希望,就算当真翻过了山,匈奴势猛,如何进的了城里?进不去城,就算翻过了山也无用了,更何况十月的严寒让他极度失温,此时他甚至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冻住,他真的撑不下去了。说到底,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呢?旁边坐着的云羿是为了家人,我又是为了谁?八岁那年,大旱天灾,往年金色麦穗都会飘满摇动的田野,现在里面看不见半点生气,家人把他托给了老师,减轻了负担也让他有条活路,而且,老师也确实对他很好。春天时多雨,每日便在他出门前停在门口送伞,夏天时太热,便用扇子轻轻的给他扇风,秋天丰收,买不少果子给他做了零口,冬日还会点上小炉,给他弄火锅吃,就连他吃酸辣豆腐,也只是笑着问他会不会腻,然后又依照往常去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舍不得这个人间啊。七

胸口有热感不断扩散,触电般的感觉让将军直接弹起,然后他看到了极为戏剧的一幕,云羿和一个白袍男子生了堆火,在他旁边起劲的吃着什么香气扑鼻的东西,仔细一闻,颇似熟悉的麻辣豆腐,然后在过去看的一瞬间,他几乎怀疑是不是做梦,鲜亮的红汤油光四溢,胡椒和桂皮的味道充斥鼻腔,他竟然在雪原上看到了麻辣豆腐!吃货的本能在危机前也无法磨灭,他如同兔子般窜到了锅的旁边,眼巴巴的瞅着那香气扑鼻的美味,云羿倒是很自觉的给他让出位置,那白衣男子也递给他一只烫手的瓷碗,青花的勺子伴随豆腐一起进了嘴里,直接把味蕾烫到苏醒,他从未感觉自己活的如此真实,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一碗又一碗,滑嫩的豆腐现在几乎就是幸福的含义,然后他想起了那个白衣的男人,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如同皎皎明月的老师,可是身为宰相是不能随意离开长安的,但他却又如此真是的出现在了这里,他用他的手触碰对方的身体,通过体温确定对方的存在,他抱住了他,然后不停的流泪,也感觉到对方抚摸自己的头发,然后被狠狠地推开,师父绝对是用力的,他的脸上是没见过的表情,将军以为自己会因此而摔倒,却直接坠入了深渊,刚刚二者在悬崖边,一切都是幻觉。八

我亲手把他推了下去,他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天书本就是那样的东西,迷惑着每个人走向他们生命的终点,可是我却难以忘掉,刚刚的那个瞬间,我究竟干了什么?重重的一拳打在脸上,丝毫没有清醒的感觉,我对刚刚所做的事情竟然还是充满着喜悦?为什么我还这样?明明他不该死的,可我亲手杀了他,亲手杀掉了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就为了一块天书的碎片,然后我也被推了下去,那个人穿着雪白色的银甲,眼睛有泪滴落,不是为我而哭。看来在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孩子,也找到了能依靠的朋友。可是他却没法帮他报仇,因为天书已经全部凑齐,我将会前往她的身边,走过那条漫长绮丽的长廊,到达昔日的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