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我……我怎么可能记得密码是什么!﹞」

三船急了──

气急败坏了。

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她首次用吼的方式吐出的话语──只为了尽可能挽回她幼稚的幻想,已经开始龟裂的幼稚幻想。

无论那个「幻」想本来多么美好,一旦多了道裂痕,就会成为「幼」稚的妄想。

然而已然盲目的三船亦再也无法察觉到这样单纯的道理──

「﹝闪哥哥你说至少应该记得大致扭到什么方向?这……这怎么可能记得!事件的发生已经是快三周之前的事了喔?难道闪哥哥你就能记得自己昨天洗澡时是先脱上衣还是先脱裤子?不可能记得的吧!这种问题完全是强人所难,我根本──﹞」

『﹝妳在急什么呢?千波酱?﹞』

月兔忽然又插嘴进来──

也算是及时制止了三船的激动。

『﹝我明白妳现在想要反驳的心情……不过喔,千波酱──妳现在是作为事件的执行者被审判着的立场吧?「事件的发生」这个第三者态度般的说法──感觉不太自然的样子呢?﹞』

「﹝……我这是──﹞」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这不是在指责妳说错了什么话。虽然妳是事件的执行者始作俑者,但这并不表示妳绝不能用「事件的发生」的说法。刚才我只是发表了一下我的感想而已──对于妳使用这个说法感到违和感的、感想。﹞』

三船心想──自己真的敌不过这个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孩。

月兔见三船没有回应,看了看周围后──

露出了欢快的微笑:『﹝这样一来,关于杀人计划具体手法的话题算是暂告一段落了……在这里,我们先来个中场休息吧?﹞』

──哎……?

三船顿时一阵错愕涌上心头──什么意思?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点说要休息……而且这是可以休息的气氛吗?为什么月兔姐姐要作出这种不看场合不看空气的提议?哎?月兔侦探事务所一直是这样的吗?我实在是不明白,搞不懂这个天才的想法……

可是,三船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或者说,错过了作出反应的时机。伴随着月兔的一声响指──周围狭窄楼道的景色随即全都被吸进了那白色小箱子内。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当三船回过神来时,她发现周围已经不再存在那奇妙的、像是被发光的世界包围着的感觉,而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

三船本人非常熟悉的、彩虹咖啡厅内的景色。天花上所有照明都有被打开──明明之前那个白色小箱子释放出立体映像期间都不觉得这里开了灯,天河未来都市的黑科技也太可怕了吧?

这时,位于角落处的、应该是通往厨房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从那里走出一个人影。船绮瞳──是三船之前以为并没有出席这场闪哥哥生日会的女仆姐姐;她手里捧着一个盛在了托盘上的、看起来装饰很华丽的多层式黑森林蛋糕,其上插了根蜡烛,不用说也知道是用来庆祝闪生日用的。

「生日快乐哦,少爷~。」船绮瞳边把生日蛋糕放到了闪正就座的那张餐桌上,边以满脸的笑容送出了生日祝贺──由于是中文,三船听不懂,但看女仆姐姐的表情八成是说了生日贺词之类的吧。

接着──

船绮瞳忽然回首过来,望向了三船:「﹝小千波也过来一起给少爷庆祝生日吧?来,这个座位是妳的。﹞」

船绮瞳示意了与闪相对面的座位──之前月兔的投影一直坐在了那里,现在则站到了闪的身旁,说来投影是怎么坐到明明不存在于月兔姐姐那边的座位上的?

「﹝可、可是……﹞」三船有些犹豫。

『﹝别可是不可是的了。今天这场本质上是哥哥的生日会,妳被邀请来出席这场生日会而妳也确实来了──所以赶快就座是妳的义务。﹞』月兔也回看向三船,脸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笑容:『﹝还是说,妳并不喜欢这种庆祝的场合?我会尊重妳的选择哦──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擅长社交啊迎合之类的。只不过,如果妳不留下来一起庆祝的话,就再也没有人会去聆听妳真正的想法了哦?﹞』

闪听着他妹妹这番话,心里不禁觉得──妳多余的话语会不会太多了点?

虽然实际上闪也没什么资格说他的妹妹──他只是并不主动,但一旦认真起来,毒舌程度恐怕完全不亚于月兔。

「……」三船又沉默苦恼了好一阵子──

终于认命似地走上前去,拉出了与闪相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了上去──明明直到刚才还在讨论杀人啊病毒之类的事情,可现在却突然进入这种喜庆的气氛,这些人是在拿我的认真寻开心么?但今天确实是闪哥哥的生日,我又不能抱怨太多……

现在的局面使得三船进退两难,浑身都不舒服──因此她一直板着脸,一直在与内心的矛盾战斗。

不经意地,三船微抬起头──

发现闪正在看自己。

「﹝呃……生、生日快乐──闪哥哥。﹞」

「﹝那今早已经听过了。﹞」

「﹝是……是这样的呢。﹞」

「……」这次换闪陷入了沉思,视线亦游离向了桌面上的一角,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般手肘架在桌上的同时用手指轻敲着桌面──

终于──

「﹝……如果妳说妳犯下了重大的罪孽,需要赎罪──我可不这么认为。﹞」闪开口了,没有看三船一眼,「﹝即使是以妳是三船千波为前提也一样。在妳们日本,12岁的年龄不需要负上刑事责任──更何况,妳是受到织遥小姐的唆使才会实行犯罪。妳的情况非常特殊──妳在过去5年间,一直被关在那个黑色箱子里,过着不能称之为正常人的生活……在这个情况下受唆使的杀人,责任真的在妳身上吗?当然,我这是以妳真的是三船千波为前提作出的发言。﹞」

「……」

「﹝所以……妳现在的主张是愚蠢的,毫无意义的,妳应该醒──﹞」

喀咔。

伴随着内心幻想的龟裂进一步扩大了的声音,三船登时抬起头,厉声打断了闪的话语:「﹝我的半身──我的双胞胎妹妹,千里她……千里她一直都把我的存在忘记得一乾二净!所以,这就是我的罪孽──明白吗?闪哥哥,我杀死了自己的家人!﹞」

「﹝妳……﹞」

「﹝才不是什么刑事责任或者受没受到唆使的问题……因为我的过失,因为我的迷失,因为我的丧失──我害死了自己的家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逃到了天河未来都市……苟且偷生地、逃到了天河未来都市──还厚脸皮地接受你们的照顾!我、我──﹞」

「﹝好啦,就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来厚脸皮地吃点蛋糕吧?﹞」忽然,船绮瞳的声音介入到了对话中──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个女仆已经切好了蛋糕并准备了盘子──于三船眼前,一块切得过于工整的黑森林蛋糕就被盛在了盘子上,随后船绮瞳还很贴心地往旁边放好了刀叉。

登时,三船脑海里浮现的是──如果是虚构作品,这个场景她应该要一个冲动把蛋糕连同盘子餐具都拨飞到地上去;然而现在的她压根涌现不起这样的冲动,只感觉做这种事才是真正的愚蠢,而且她潜意识里也仍一直抱有不能给闪哥哥这场生日会添乱的念头──所以船绮瞳的举动充其量只是让三船再度暂时冷静下来,同时拿起刀叉,闷闷不乐地吃起了蛋糕来。

『﹝啊,真好啊真好啊。我只能隔着个屏幕看你们吃蛋糕吃得那么香的样子──哥哥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别问了,什么都不需要。﹞」

『﹝哎~?真是冷淡呢哥哥你。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把礼物送给千波酱好了。﹞』

由于月兔突然毫无脉胳地提到自己──

三船一时停下了刀叉的动作,向月兔投出疑惑的目光:「﹝这……这关我什么事?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不是生日就不能收礼物了吗?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喔,千波酱。而且我记得,从第0号研究所得到的资料来看──妳的生日是7月7日来着?也就是上个月才刚生日吧。那还是可以补送礼物的范围内。﹞』

三船实在搞不懂这是什么逻辑──

但由于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也无法抱怨什么。只能选择无视并别过视线,以强制结束这个话题。

「﹝原来小千波的生日是7月7日吗?是西历的七夕呢。﹞」

然而──

不知为何,船绮瞳把话题进行了下去──那听起来有点强行接话的感觉。

「﹝真是巧,少爷他生日也是七夕。﹞」船绮瞳看向了闪,「﹝我应该没记错吧?毕竟记得这也是少爷你不喜欢过农历生日的原因来着?﹞」

「﹝也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现在也没什么人会过农历生日了吧。而且在被称为『中国情人节』的日子待在家里吃红鸡蛋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你这就叫做不喜欢喔,哥哥。﹞』月兔损了闪一句后,突然又看向了三船,『﹝哦,对了对了。说回我想送给千波酱的礼物吧,虽然本来是要送给哥哥的──锵锵!怎么样?好看吗?﹞』

月兔说着这句话──

从身后亮出了那所谓的礼物──是一条看起来像是手织的蓝色围巾,其上绣有三条小船的图案。

──三船……

──开什么玩笑?这摆明一开始就是要送给我的吧?

三船越来越搞不懂月兔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了──如果说这条围巾真是本来要送给闪哥哥的,那绣这个图案也显得太奇怪了。三船强烈地自觉到这场生日会的主角并不是闪哥哥,而是她自己──但她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点,也没这么厚脸皮地把这事说出来。

所以──

「﹝很好看……嗯,谢谢。﹞」三船只能老实地道谢,「﹝原来月兔姐姐还会自己织围巾的吗?真是没想到。﹞」

『﹝嗯?妳是想说我这个技能不太符合我的形象吗?嘛,没办法,确实是不太像我会做的事情……不过嘛,那些我想要却买不到的水手服,都是我自己编织自行制作的哦?﹞』

「﹝原来是这样啊……﹞」

三船心想──可至今为止我也只看过妳穿这套白色水手服……难道还有别的?

──这么说……难道说,闪哥哥会比较喜欢会织衣服的女孩子吗?

──毕竟,闪哥哥的生日也是七夕……

不知为何,三船下意识地把这两件事关联在了一起──不过若要说实际情况,闪也并没有说特别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他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像船绮瞳这样的会照顾人的姐姐型──说到底还是很偏向小孩子想法的选择。

说到底──

如果一个人从未在意过他人喜欢什么,那个人也永远不会真心喜欢上什么人。

这也是为什么送礼物的行为虽然大路,却也永远是最为王道最为有效且最为真挚的手段。

「﹝……对不起,闪哥哥。﹞」

「﹝哎?这突然道歉是怎么了?﹞」

「﹝明明你、女仆姐姐还有月兔姐姐在这个月间都送我不少礼物了……而今天是闪哥哥的生日,我却什么都没有准备……﹞」

「……」

闪又一次沉默了下来。他两手亦放下刀叉,看来有什么话想要郑重地开口般──

「﹝……千──千波,妳这个月在天河市的生活,开心吗?﹞」

「……」

「﹝或者说──满足吗?我知道这只是非常短暂的──但这段时间,我们也在努力成为妳的家人。﹞」

喀咔。

三船顿时低下头,脸色沉到了底──看起来再也没有心情吃蛋糕了。

「﹝闪哥哥……请你不要这么说。你说出这种话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拷问。我无法报答你们──你们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所以我绝不能说自己满足了──我任由家人死在了船上,自己一个乘坐着潜艇跑到天河未来都市去得到不该拥有的幸福。这就是我的罪孽。﹞」

『﹝是的呢。妳来到天河未来都市后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从那个时候起,到现在,妳都是同一个人。﹞』

月兔最后的这句话──

导致三船登时心头一惊。三船抬起头,看见了月兔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如既往的、狡猾的笑容。

『﹝也就是说,妳作为三船千波乘上了特里尼蒂号,作为三船千波抵达了天河未来都市,作为三船千波回到了海马之虹岛上──妳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和三船千里有所接触,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和三船千里有交换身份的机会,至少在我们认识妳的这段时间里。﹞』

「﹝月兔姐姐妳想说什么……?﹞」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如果妳从一开始就是三船千波──那就会有解释不通的地方。毕竟,三船千波在直到6天前回到这座海马之虹岛上之前,她在海马之虹岛上的所有生活──都是在那个黑色箱子里渡过的。﹞』

「……!」

这时──

三船也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察觉到了──至今为止一直没察觉到但理应察觉到的、她来到海马之虹岛上后所留下的、最大的失误。

『﹝……那么,千波酱──妳该怎么解释这段录像呢?﹞』

话音刚落下──

月兔的投影即「啪」的一下消失了。取而代之,从闪胸前的投影器射出了更强烈的光芒,并映到了附近的一面平滑的墙上──那里映出了某种似乎是现实世界的、会动的画面。

更正确来说,也正如月兔所说──是录像。

6天前──透过这个投影器摄像镜头所记录下来的、录像。

画面里,只映出了背影的三船拿出了三船千里的员工证件往千里家门上的传感器上一扫后──

滴滴,咔。三船随即以非常熟练的手法按下了上方的开门键,镜头正前方的大门板滑开的同时,三船走进千里家里,大喊着:『﹝开灯~!﹞』住宅内的主要照明亦瞬间被打开。

之后,镜头的主人闪以及船绮瞳亦跟着走进住宅内──能看见船绮瞳进来刚脱鞋后,就一直手拎着大袋小袋的呆立在玄关处,左看右看想要找到厨房位置的样子。

『﹝厨房在那边喔,女仆姐姐!﹞』画面里的三船非常顺手地指向了一处不太显眼的、位于客厅斜左前方深处的、被玻璃间隔起的空间。

『﹝谢谢,小千里。那我先去整理食材……﹞』

船绮瞳按三船的指路往厨房方向走去后──

三船来到镜头主人的身旁,『﹝啊,闪哥哥──我的行李箱我自己推就可以了。﹞』一把抢过其手上的蓝色行李箱后,拖动着它,继续毫无犹豫地往客厅右边的一处走廊口走去。

直到三船的身影消失在了镜头范围外──这段录像也结束了,往墙上投影出的强光亦嘎然消失。

不出数秒──

月兔的投影再度现身于闪的身旁,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那天,刚抵达海马之虹岛的8月20日,妳直到像刚才录像里那样回到三船千里家里之前,几乎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那天回家前妳唯一一段单独行动的时间,是妳从哥哥的公寓单位出来后,前往楼下找我家女仆一起去领员工证件补发的时候──这个过程最多不超过3分钟。

也就是说,录像里的确实是妳首次抵达三船千里家的时候──然而,如果妳是三船千波,妳该怎么解释录像里妳的那些行为?像是早就知道这个住宅内采用了声控系统般进门就喊开灯,像是潜意识里很清楚住宅内布局般自然而然地指出了厨房的位置,像是很清楚三船千里的房间在哪里般拖着行李箱就笔直走向走廊口──我就直接说结论吧,5年间一直住在黑色箱子里的三船千波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

妳根本不是千波酱,妳只可能是三船千里──千里酱。妳不能成为别的任何人,即使那是和妳长得很像的双胞胎姐姐──妳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她。﹞』

没有多余的废话──

SSS级名侦探直接决胜负了,直接从根基的部份尝试动摇对方的决意──强迫对方去暴露真实的自己。

三船也当然明白,自己的蹩脚谎言不可能永远瞒得过SSS级名侦探,倒不如说恐怕从一开始就被看穿了──她只是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撤掉了椅子,捅破了窗户纸,导致自己陷入了措手不及的状态。

三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