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2026年8月20日，周四，近下午4点左右──
于海马之虹岛一住宅公寓楼G栋的、分配给我的916号室──
我正在睡房里的床边坐着，打开行李箱于地上，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我两边耳朵正塞着耳机，从手机的音乐应用上播放着音乐，我所喜爱的旋律与歌声像是直接于脑海响起般不断流入我的耳中。我听说日本住宅的墙壁都很薄，所以我并不敢用扬声器播音乐──虽然我平常都一直是用耳机听的习惯。
目前，我已经摘掉了投影器，让它以关机模式在一旁的书桌上充电──各位不用担心，我当然有准备好日本插座用的转接变压器，我还没有脑袋空空到这么没常识的地步。
「呼……」
把未来几天要换的衣服放到衣柜里后，整理行李的工程也算是暂告一段落；我为了放松而把整个人都躺到了床上，同时拿出手机正打算要边听歌边刷社交软件──
就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般──
铃铃啷铃铃铃啷～
手机突然接到了一通要求视讯通话的铃声。并非电话自己本身的通讯功能，而是聊天应用的视讯通话功能。
（苹果……？）
并非指苹果手机，而是指打来这通视讯通话的是我的同学兼好友──赤苹果。
我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哦哦，小闪！好久不见！有多少年没见来着？』
不知为何──
苹果一上来就说出像是某部恐怖悬疑动画里的绿毛女角在第1集对男主角说的第一句还是第二句台词。然后我想吐槽的是《足不出户侦探月兔》里的绿毛是千里，并且同样有个设定上的共通点，是──啊不行不行，鉴于可能有人没看过那部老动画，所以还是别剧透比较好。至于看过那部老动画的人，我想应该也能看懂我这里说的梗吧，没看懂的话我会很伤心。
我没力地回应：「……上周在熊熊LAND不是才刚见过面么。」
『嗯，确实在那时有巧遇上小闪呢。那个时候被小闪看到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真的非常非常失败呀。』
我只记得当时妳是和朋友一起来的而已──
记得是一个蓝头发的女性朋友。难不成妳还想说妳「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指有百合倾向？
我刚想把这些话吐槽出来但还是给吞了回去──取而代之，我观察起了画面里的苹果。
我发现──
画面里的苹果似乎身处在一个非常宽敞且煞风景的房间内，背景的墙壁、架子等都是灰蓝一色，而在画面正中央的苹果则两手肘架在了一张同样灰蓝的桌面上；她身穿着很符合夏天形象的亮黄渐变色宽肩圆领背心，其左半边还印了块巨大的黑猫图样。
是难以判断为外出服还是居家服的、介乎于两者之间的微妙装扮──因此我无法判断这画面背景是否为苹果的家，毕竟我也没有去过她家，并且在视讯中苹果方出现学校以外的背景还是首次。
『……怎么都一直不说话？』
「是妳打来找我的吧？不应该是妳打开话题么？」
『我只是在想──这个时候的小闪搞不好快要感到无聊了才打了这通电话。毕竟小闪总会有怕寂寞的时候嘛，所以我心里就燃起了要打这通电话的责任心──让小闪有机会撒个娇。』
「我不是妳儿子。」
『咦？为什么不啊？我记得像我这种萝莉体型但思想成熟的角色类型是会被喊妈的哦？』
「妳哪来的这种奇怪知识……」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初中的时候曾努力调查过小闪喜欢看的动画类型，从而接触了这方面的文化──于是潜移默化地领悟了相关的知识。』
「喂，妳别随便往自己的过去追加新的跟踪狂设定。」我厉声吐槽道，同时叹了一气：「唉……难道妳就真为了瞎扯这些无谓事情而特意打了这通电话过来吗？少女啊，妳暑假就没有什么可以享受青春的活动吗？」
『嗯……？我觉得，和小闪聊天就是在享受青春啊。』
苹果歪头一笑──
同时，我好像看到了她头上那根较长的呆毛变成了「？」的形状。看来她这句话是真心的，并不是在调侃我。
（这家伙……）
我迟疑数秒，才开口回应：「……别开玩笑了。」
『你觉得是这样的话就这样吧，在你的世界里！』
「所以妳别再在这种奇怪地方披露妳那所谓『初中时调查来的知识』好吗？」
（为什么我非得和跟自己同班的班长进行这种毫无建设性的聊天？）
认识苹果这么多年了──
果然，直到现在，我仍然搞不懂她心里是在想些什么、盘算些什么。
另外，苹果那句台词仔细想想也跟我喜欢看什么动画无关──而只是一种因次文化形成的网路用语而已。我想，那应该不只是调查我喜欢看的动画就能学到的事情──话说回来，上周于熊熊LAND巧遇苹果时她突然说了句日语，所以也许是来自于她学习日语期间自然学会的知识。
「……对了对了，之前都没听妳说过──原来妳居然会日语啊？」
『咦？啊，嗯……对喔，我上周为了把小闪的生日告诉给小千里，从而一不小心地披露了句日语呢。真是失败，请小闪忘掉吧。』
「……？所以说，妳为什么会日语啊？」
『大概是初中的时候，为了能直接听懂小闪看的那些动画，从而努力学习了一段时间。』
「怎么又把锅甩到我头上来……」
看来──
苹果是没有真心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了。
我唯有搔搔后颈，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妳知道我现在在日本吗？」
『咦？是这样吗？小闪好厉害喔！果然调查事件调查到日本去了嘛。我就说，日语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我记得她上周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并且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来日本是为了调查事件。
『不过，我看画面里的小闪也并没有在调查什么的样子？而是一副懒洋洋的，平躺在床上，怠惰的两眼直盯着画面看。哎呀哎呀，被班长看到这副模样真的没问题吗？你这样将来可是要被社会毒打得对现实绝望透顶喔～。』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是苹果的话，看到我这样子也没所谓吧』──仅此而已。」说到这里，我又补充了一句：「……要不然，我也不会接听这通视讯通话了。」
『嗯……』这时，忽然──
苹果单手托着腮帮子，眯起两眼，沉下嘴角，摆出了一副在沉默思考般的表情──同时，她头上的两根呆毛还在迅速地左右摇摆。
「怎……怎么了。」
『啊，没事。我遇上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情况时，就会这样子。』她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又思考了一会儿──
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般──
呆毛立直，双眼圆睁，嘴角绽放出笑容──
『──既然这么想被我看到，还不快喊我一声妈？』
「想了这么久才想出这么个奇怪的回应啊！」
这次的吐槽──
我几乎是用撕声吶喊的形式喊出来的，有可能是我人生中最用力也最费力的一次吐槽；事后还获得苹果「用得着这么夸张吗？」的评价和冷眼看待──看来我这一全力吐槽完全扫了苹果的兴，使得她也一时失去再瞎扯下去的动力。
至于我本人也因此而变得略有点精神抖擞，再也没那个心情继续躺这里慵懒下去了。
「……反正没事做，到楼下去晃晃好了。」
我边说，边站了起身──
同时像是习惯性动作般开始做起了一些简单的伸展运动；我还没挂断与苹果的通话，想必，目前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画面里，苹果正一脸无趣地盯着单调且无聊的、这房间的白色天花板吧。
『嗯，我觉得那样挺好。小闪毕竟是个聪明能干的人，能多行动的话，总会有所发挥的吧。』
「……」
我默不作声，当成是耳边风般没有理会苹果的这种称赞。
我继续进行拉伸──
『不过，即使是小闪──我想，有些事情也还是得事先准备好才行。敢问小闪，在正式去闲晃之前，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嗯？什么意思？」
我登时停下了动作。
因为，苹果的这个说法，不知为何令我有种一股凉意卡在了胸口说不上话来的感觉；虽然从客观上去思考，苹果应该只是在故弄玄虚，那不过只是她为了打开话题而使用的一种常见且惯用的手法，没有任何值得稀奇的部份──但，基于至今我对苹果这个女孩的经验，我直觉地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没再多说半句──
转头看向放在床上的手机画面──
『咦？小闪的表情怎么这么可怕？我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来个小测试而已啦。』
我吞了吞口水：「……小测试？」
『又或者可以说是某种思想实验吧。』苹果微沉下眼睑，解释道：『因为小闪你总是一脸表情复杂思考着什么事情的样子，所以我想──小闪应该会很喜欢这类思想型测试吧。不过，这只是我即兴想出来的东西，内容并没有多严谨──所以也不用太较真啦。』
「嗯……光是听妳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态度。还是先听妳说一遍吧。」
『好的呢。那么……咳咳！假设，有两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钻石──』
苹果清了清嗓子后很郑重其事似地打开了的话题──
她口中所谓的「思想实验」──
其大致内容如下──
假设，有两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钻石，一颗装进蓝色盒子里，另一颗装进红色盒子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分辨这两颗钻石，都是透过看盒子的颜色。
两颗钻石被分别以不一样的价钱，卖给了不一样的客群。
直到有一天，有个无类的钻石爱好者把两颗钻石都买下来了。
这位钻石爱好者单纯只是爱好钻石，并没有任何关于钻石的专业知识──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以不同价钱买来的两颗钻石看起来一模一样时，他勃然大怒了。
而你则是这位钻石爱好者所雇来的、研究钻石的专家。
钻石爱好者把两颗钻石从盒子里拿出来，让你分辨它们原本是放在哪个盒子里的；然而，虽然你作为钻石专家能够看出两颗钻石实际上是有不同的，但你当然不可能知道哪颗原本是放在哪个盒子里，而你事前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两颗钻石。
另外，两颗钻石在你眼中是有不同，在估价上是有差异但相差也不大；而你的雇主──钻石爱好者则是用非常大的差价买下了两颗钻石。你的雇主告诉你，蓝盒子更高价，红盒子则比较低价。
你在这个情况下该怎样说服你的雇主，让他相信两颗钻石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并且同时成功把两颗钻石放回原本的盒子里？
「这根本不是思想实验，而是作文题吧……」
我听完苹果的出题后──
直白地道出了心里最真实的感想。
画面里的苹果苦笑了起来：『哈哈……我说过是我即兴想出来的东西，并不严谨。不过我想小闪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小问题的吧？』
「谁知道呢，我意外地是个挺嫌麻烦的家伙。」
『是吗？姑且──我也是有为这场思想实验准备了一个答案哦？虽然应该称不上模范答案，但毕竟是我出的题，我想应该至少是一个「相对合适的答案」……怎么样，小闪？愿意捧个场吗？』
「既然妳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努力想一下吧……」
『哇哦！太好了，我爱死你了，小闪！』
别满脸笑容地说出这种会让人（主要是让我）冷不防心动一下的台词好吗？
我没再理会画面里一脸认真地向我投来期待目光的苹果──
转而进入了自己的深层思考模式，开始针对刚才苹果提出的思想实验构筑起我所认为的最佳答案。
「……如果是我的话──」我欲言又止似地停顿，再度整理好想法后，方继续说了下去：「──我会利用我的专业知识，故意编出一个谎言，来解释两颗钻石价值差异巨大的『原理』。反正我的雇主也没有关于钻石的专业知识，那我利用的我专业来撒谎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可是喔，小闪──你自己并不知道哪颗钻石是以更高价买来的吧？』
「但妳不是说两颗钻石即使在作为专家的我眼里都是有估价上的差异吗？按常理来说，就较高价那颗应该就是装在高价的蓝盒子里，较低价那颗装在了低价的红盒子里……」
『可是，你的估价和钻石的价格本身没有关系吧？』
「如果妳要这样杠的话，那这题根本无解啊。我觉得我提出的答案已经是尽可能遵循了题目规则的、相对完美的解答了。」
我耸了耸肩，表示出「自己已尽力」的意思。
画面的苹果看来也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歪头思考一会儿后──
『嗯……确实，小闪的话确实是会这么说的人呢。』这么说了，『小闪毕竟是个几乎无法从表情看出来在想什么的人，所以会选择一脸若无其事地撒谎是很有小闪的作风呢。』
「喂，妳这没有在故意贬低我的答案吧？」
『咦？没有没有，怎么会！贬低小闪这种事，比起让我去杀100个人都是更加不可能去做的啊！』
苹果一脸吃惊的样子，仿佛是在说「你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般，一惊一乍的。
但果然，那个表情，在我眼中看来──
依然是那么的生硬，有种虚假的人造物感在里面。
然而我最后只是搔了搔后颈，以吐槽作回应：「……妳能不能别用这么可怕的事情作类比？」
『可是，邮轮事件死了3229人吧？如果我没有猜错，小闪到日本调查的事件，一定跟邮轮事件有关吧？网上已经在传了喔，各种阴谋论，认为可能是海马之虹岛为了掩盖不法研究而把岛上大部份研究人员都灭口了──之类的说法。如果这是真的，即表示有人故意杀害了3229人吧？这远比杀100个人要可怕多了，不是吗？』
「妳这是诡辩，这并不说明妳的类比并不可怕。」
『这倒也是……不过喔，小闪。你平常看新闻时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比如说，有个人残忍杀害了另一个人，你会觉得非常可怕、人心惶惶，恨不得全世界杀人的家伙都立即原地去世；但若说有架飞机坠机，死了一飞机的人，你却会不觉得那么可怕，只替遇难的人们感到悲哀和可惜。
死了越多的人，事情的可怕程度也会下降──这是为什么呢？』
确实──
当一起事件涉及的死亡数字过高，这会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反而削弱了人们对事件最真实的即时观感；理所当然地，如果是故意杀人的情况，无论杀多少人都肯定是会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和可怕，但比起战争以及侵略行为中死去的大量人数，日常生活中发生的杀人却也往往更怵目惊心──这也许是源于和平的反差，正因为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和平日常，一旦发生事件时，也会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即使我有以上认同苹果看法的观点──
我还是必须反驳她──
「妳这又是诡辩。因为实际上有很多因素能影响一件事可不可怕的观感，而非只是人数。如果说有大量人数死去，但每一个人都是被残忍杀害的话，那仍然比特定某个人在交通事故里死亡都要可怕得很多很多。而且这种涉及主观观感的事本来就没有定论，妳这种混淆概念的主张就更加没有讨论的意义了。」
『嗯嗯，说得也是。混淆概念确实很不好呢。』苹果也点了点头，很干脆地承认了我说的话的正确性。
『话题好像有点扯远了……话说回来，关于那个钻石问题──小闪的答案是「利用自己的专业来欺骗雇主」，是吧？小闪还想听我的答案吗？』
「我洗耳恭听。」
『好的，我的话大概会跟雇主这么说──
你喜欢的到底是钻石还是装钻石的盒子？既然你喜欢的是钻石，装哪边都一样吧。
──这样。』
「……」
是个非常有苹果诡辩风格的答案。
而且这样的话──这个所谓的钻石专家，就单纯只是个对雇主的无理要求非常直接地说出了自己感想的、性格恶劣的雇员而已了。
我姑且还是询问了对方──
「为什么是这个答案？有什么用意吗？」
『嗯……真要说的话，就如小闪你所说的，这本身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
『即使作为钻石专家的你也是绝对不可能知道两颗钻石原本是放在哪个盒子里的，所以再努力去想方法解开这个题目都是徒劳的。』
我心想──
这明明是妳自己提出来的题目，最后却自己给出这样的答案──这也未免太耍赖了点。
『小闪现在应该是在想「这也未免太耍赖了点」──没错吧？』
「……」
『是啊，耍赖是不可以的。因为──如果你能看清两颗钻石本质上的不同，你也没有必要耍赖，没有必要撒谎，也没有必要自我欺骗。如果说，你明明是个钻石专家，却还要装作自己不是，又或者说出完全不符合自己看到的事实的理论时──这才叫做「耍赖」，没错吧？』
「妳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并不重要，小闪。』苹果笑了──
那笑容看起来非常温柔。
让我不自觉地产生了──
似乎被某种我所缺失的爱温柔包容着的感觉──
『重要的是你从我的话里听出来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因为，这是你的故事，小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