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姐姐。受不起。”
博丽摇了摇头，闭上眼，身子向下一滑，眨眼间已经全部钻进了被炉里。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你多大？”
许久，雾雨也没听到回应。她于是不再逗弄她，起身将扔在外边的大衣拿进屋挂了起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木盆在底下接住水，看上去竟然比自己家还要熟悉。
“喂。”
博丽背对她喊了声，叮铃咣当的声音让她很是窝火。没多久雾雨回来了，被子随之被掀开，先是冷风刺激得睡意消退不少，而后一个带着残余凉意的躯体钻了进来，贴到了博丽身侧。
还真是不客气。博丽颇有些无语。
她翻了个身，留给雾雨一个光洁的后背。雾雨却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吓了她一跳。
“你干什么？”
博丽扭过头瞪她，可雾雨的眼神太过清澈，让博丽不禁反思起自己的态度，这样子是不是不友善过头了？
“……我在家都是抱着玩具睡的。毛绒玩偶。你见过吗？可惜你没有绒毛。嘛，也不是不能凑合……”
下一刻，雾雨的话便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雾雨看见她额上的青筋，不由得向下缩了缩，搂得更紧。额前几缕波浪的金发蹭在博丽后背上，痒痒的。
这死小孩。博丽在心里哀鸣着，赶是赶不走了，抓紧哄好才是最应该做的，但博丽此刻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灭灯。”
她很不耐烦地对雾雨说。雾雨这时倒是很乖，松开了抱着她的胳膊，却依然躺在被窝里迟迟不肯出去。
“……你打算把灯瞪灭？”
博丽起身看她想干什么，见雾雨睁大了水润的双眼，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下一刻，她伸出手，从指尖飞出来一颗幽蓝色的星星，在空中漂浮着，转着圈，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后飞到了蜡烛上，碰到火焰时，火便灭了。
屋子黑了下来，博丽却还在黑暗中坐着，瞠目结舌。
“……伸个手的事，有那么难吗？”
雾雨不答，笑得傻里傻气。
博丽重新躺了下来，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外面的寒风呼啸着，刮得窗棱和门框咔嗒响。放在平时她早就伴着这声音睡着了，可眼下雾雨搂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顺着后背一直向下游走到深处，平稳而又轻缓。怎么可能睡得着，博丽睁大眼想。
大概是觉察到她还醒着，雾雨轻轻晃了晃她。
“怎么了？”
“……给你看个东西。”
反正睡不着，博丽转了个身，而雾雨也和她一样，躺平了望着天花板。她伸手，像刚才一样，从指尖连续冒出来许许多多的星星，金色的，一闪一闪，从地面一颗接着一颗升起，最后竟然编织成了一片璀璨的星空，如同仲夏的夜一样，绮丽而又梦幻。
“好看吗？”
雾雨轻声问她。
博丽没有说话。竞相辉耀的星星在眼中似被无限放大，近在咫尺，又充盈了全部的视线。她眼前只有星星了，伸手一抓，正要抓到时它们却又像活了一样跳开，又在不久后重新编排好，依旧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像是雾雨眨了眨眼。
“……可惜我都不认识。”
博丽的声音有些低落，又带着些说不出来的惊叹。
“很好认的哦。你看，北斗七星。”
雾雨靠在被子上半躺着，向她这边侧过来，伸手指向头顶上最亮、也是最具标示性的那一团星座。金色的卷发映着星星的光，像是久远的恒星的光芒跨过时空，到达地球之后倾泻而下，倾泻至博丽的眼里。
好漂亮……
博丽微微张着嘴，想要赞叹，却最终因为词穷，而化为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那是参宿哦，冬季南天最亮的三颗连星。……那边。看到了么？也是三颗连在一起，夏天才看得最清楚，那是心宿。”
她停顿了下，而后轻笑，不知为何博丽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几分嘲讽。
“其实不认识也没什么的。何况……你现在看到的也不是星星真正的样子哦？不过因为漂亮所以没关系。”
“不是真正的样子吗？”
博丽坐起来，扭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雾雨点头。她没注意到博丽在看她，只是依然抬头望着星空，她的眼底泛着涟漪，像是水面倒映出的繁星一样，闪着细碎的光。
“对。……你听说过吗？大陆那边的一个传说？”
“什么？”
“在上古时候，有一位帝王，他的两个儿子关系不好，总是互相争吵，甚至还会带着部落相互厮杀。父亲不想看到兄弟相残，于是找到了天神，让天神将两兄弟分开到了遥远的东西两端，两兄弟自此没了冲突，却也一辈子都没有再见过面。后来两人化为了天上的星座，一个变成了封地所属的参星，一个则是心宿，两人之间的仇恨却还在延续着。其中一个升起的时候，另一个便已经落下，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永远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同时出现在天空上。”
她说。
博丽说不出来话。她发现自己永远都跟不上雾雨的思绪。能理解她在说些什么，却理解不了说这些的意义，好像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为了对话而对话一样。而自己还始终在听着，感受到了她的思绪，又什么都答不上来。
“其实好多星星都有着各自的传说哦，悲伤或者优雅的都有，不光是阴阳道里面的那些来着。西方也是，像参宿和心宿就对应着猎户和天蝎，同样是两不相见。”
雾雨又转换了表情，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只是在那之前她看了博丽一眼，下一刻就又抬头专注地数起了星星，那里面一抹转瞬即逝的，博丽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名为“期望”的感情。
“……原来如此。”
她小声回应道。既然自己不懂这些，那么安静听她讲就是了。雾雨也如同她想的一样，每一颗、每一颗星星细数着，头顶上的星空则随着她的指点，不断地旋转着，形成一个名叫“宇宙”的巨大漩涡。雾雨她好像又释放了什么法术，让这夜空显得更加黑暗、更加深邃。博丽在这浩瀚的帷幕之下，迷迷糊糊听了个遍，到末尾时，已然是深夜。
其实离全部说完还早。但是博丽的双眼已经支撑不住了，雾雨看见她这样子，逐渐压低了声音，如同在博丽耳边呢喃。最后她也不说星星了，只偶尔会跟博丽说上几句，剩下的时间，则全部用来安静注视着她。
博丽已经滑落到了被炉里。雾雨将被子替她掖好，嘴角满是洋溢而出的笑意。
“……呐，雾雨。”
“呐？”
“……我在想啊……既然有北斗七星，那么南方呢？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有的哦。斗宿的南斗六星，一般不是很容易看到。也是大陆那边的信仰。”
她挥了挥手，从北斗七星的对面飞过来另一个勺子形状的星座，跟北斗七星排列在了一起，相对黯淡一些，也难怪博丽平时没有注意到。
博丽眼中，南北两根勺子也都在旋转着。
“雾雨，我怎么感觉星星在旋转……是我困了吗？”
她很小声地问，睡着一样。雾雨依然看着她傻笑，嘴角却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拉下了几分。
“……不是的。”
她抬头望向博丽所说的，在旋转的两个星座。一个正沿顺时针的方向走着，另一个则相反，如同驱动着命运的两颗齿轮一样，乍看之下走得平稳，仔细观察，却隐约能看出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睡吧。你困了。”
她改口说。博丽于是闭上了眼，在一只脚踏进梦境之前，问出了梦呓般的最后一句。
“呐，雾雨……你从小到大修习的这些，难吗？”
“还行。”
“觉得累吗？”
“不累。”
“……修行有成果吗？”
“当然。”
“……有什么用呢？”
博丽差不多睡着了。隐约中，她好像从境界的另一端听到了回话，声音很缥缈，让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没用。”
雾雨呢喃道。她低着头，披着外衣跪坐在博丽面前，星星变得黯淡，一颗接着一颗落了，黑色的夜幕却还保留着，盖住了她的表情。呼啸的风声也还在，掩过了她最后的低语，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博丽的耳中。
她也困了。她脱了衣服，安静而小心地钻进去，没有吵到博丽，也没有再搂着她。天上只剩南斗和北斗还在挂着，像钟表的指针一样，恪守岗位，一点一滴记录着人间的时间。雾雨在这黯淡的光底下，伴着外面逐渐变得密集的雪花打在窗户上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