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个弯,沿着一条斜坡向下。安歌还是没弄明白花雾是如何辨别方向的,不过好在他只要跟着走就行了。坡道底部有一个像是卖冰淇淋的手推车,车身的招牌上画着红、绿、黄三个圣代球,后面站着一个瘦小的黑人女孩。

安歌刚想问问花雾这里使用什么货币交易,但她已经往下一个路口走去了。她站在街边仰起头,像是在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安歌也学着她的样子嗅了嗅,闻到了药草味、烧焦的烟味和一股潮湿的皮具臭味。

“从这里走。”花雾带着他掀开路边一家商店的塑料门帘。这家店的招牌上画着一只火红色的公鸡,门口摆着一个水族箱,里面漂着几条毫无生气的塑料假金鱼。

安歌迈过倒在地上的彩色鸡毛掸子,一边留心脚下,一边观察旁边货架上的商品:一叠涂了清漆的木头画框;以前的玩具手枪所使用的那种圆圈火药;绿色的橡胶手套和黑色的厚重雨靴;上面站着芭蕾舞女孩的音乐盒;黑色毛线帽;串着塑料亮片的风铃;尽头的玻璃柜里锁着一艘半人高的帆船模型,非常精细看起来和真正的船一样。墙上贴着上世纪风格的海报。

“这家店看起来很久没有卖出去过东西了。”安歌说,“我本来以为这里的商店会像《哈利波特》里描写的那样,卖些魔杖、魔药、魔法书,或者猫头鹰之类的东西。”

“那种商店也是有的,只不过数量很少。面向的顾客基本是从外面来、生活在凡人当中的神话种。它们藏在一些更隐蔽的地方,以后你有机会见识的。”

他们打这家商店的当中穿过,从后门离开,走进一家餐厅。店里三三两两地坐着客人,巨大的酒桶立在墙边,上面箍着黄铜金属条。一架钢琴在自动弹奏抒情柔缓的曲子。两人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一张两人小桌边相对坐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拿了菜单过来。他外面穿着灰色的西装,里面是红白格子的花衬衣,下面一条宽松的黑白条纹裤子。他左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金属焚香炉,一道白色的烟从炉顶飘出来。

“杰定先生,晚上好。我这次来您这儿可是找了好久。”花雾开口向老人打招呼。

“世间无常。你得学会适应,遵循罗马的规则。”他在和花雾说话,一双黄褐色的老眼却凝视着安歌,“可你为什么带了一个凡人来这里?”

“您再仔细看看。”花雾给他解释说,“他是个神话种,只不过苏醒的日子还不久。”

老人闻言扶起脖子上挂着的那副金丝眼镜戴在鼻梁上,他看了很久才摇摇头。“他的神性太苍白黯淡了!”尽管他们之间使用英语进行交谈,但语速非常快,又混杂了好多安歌从未听过的、不常见的词组,所以他只能一头雾水地冲老人点点头。

“你想吃什么,安歌?”花雾把菜单递给他。最后他们点了咖喱牛肉饭、洋葱圈、肉馅饼和不含酒精的饮料。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这位杰定先生只是对外面来的人比较敏感。”等老人拿着菜单走远之后,花雾才对他解释,“他身上似乎有一点雅典娜的神力,能透过肉眼直接看到其他人的神话特性。你身上的神话力量现在还很弱,他一开始把你认成了凡人。”

“雅典娜的神力?可他看上去像是个印度人啊?”安歌觉得自己已经逐步适应了这种设定,“雅典娜是纺织和手工艺的女神,那他织毛衣一定很熟练咯。”

“因为神话种不是神的后裔。”花雾说,“虽然说法不一,但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神话时代结束之后,神明们的力量和权柄四分五裂,偶然寄托在一些体质合适的人身上,这些人便是神话种。这种寄托的现象之间并无规律可寻——哪怕是一个纯粹的黄种人,也可能得到来自北欧或者希腊的神力。另外,神话种之间的结合有更高的概率诞下神话种后代,但这种情况下父母和子代拥有的神力很可能完全不同,甚至来自不同的神系——很有趣不是吗?”

安歌心思一动,如果如花雾所说他确实是个神话种,那他的父母会不会也是呢?

“至于后一个问题。”花雾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用手挡在唇边,凑近安歌轻声说,“神话种所能得到的往往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神力。雅典娜的神性当中有蛇和猫头鹰的两面化身,而他所获得的大概仅仅是其中猫头鹰一面的【明眸】神力。”

安歌回想起那对盯着他的黄褐色眸子,不由得对这种说法感到深深信服。只是这也太不酷了,一点都不超自然啊!就算不能像天神宙斯那样掌控雷电,起码也要有神使赫尔墨斯那样非凡的速度、或者仄费罗斯驾驭西风自由飞翔的力量一般,才会显得像超凡力量吧!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也是个神话种。那我的神力是什么?”安歌问她,“我刚才也说过,我可从来没发觉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一位身着维多利亚风格女仆装束的年轻姑娘端着盘子来到桌前。安歌瞪大了眼睛,惊异地注意到那些冒着热气的盘子像魔术一般,轻巧漂浮在她手掌上空一厘米处。

花雾用叉子戳进一块馅饼的硬皮,里面冒出一团热腾腾的白气。她一边切开馅饼一边回答:“神话力量虽然与生俱来,但这种力量会不会显现、何时显现却是不一定的,所以你可能并未察觉。但有些特殊的方法能将其引发出来,比如爱梨给你调制的那杯蜜酒。”

“那杯酒的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他想要是不喝那杯酒就不会睡过头,不会因为赶时间而搭上花雾的车,也不会到这个令人迷惑的地方来。他尝了尝刚刚送上桌的,盛在木杯子当中的果汁,有种热带水果混合在一起的谜样口感。

“至于你的神话力量。”她把切好的小块馅饼送进嘴里,“它还很微弱、而且不稳定,要等进一步测试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不过杰定先生和梅阿姨都说你的神力是银白色。而银白色,也许通常对应着【月亮】、【黎明】、【凛冬】之类的神职。”

安歌垫着餐巾纸拿起另一块馅饼吹了吹热气。他对花雾那种吃法持保留意见,馅饼就应当一大口咬下去才对:里面包裹着滚烫的牛肉、洋葱和别的什么味道奇妙的东西。确实是他从未尝过的风味,但似乎和北方冬日里路边会卖的那种大同小异。

他抬头看了看一脸享受的花雾,暗暗心想她一定是从来不会在路边小店前停下脚步,更不会踏进苍蝇馆子半步的那种人。

“今晚的经历确实相当离奇。”过了一阵,安歌忽然放下手里的叉子,他低声对花雾说,“但是,想要我完全相信你说的话,至少也要展示给我一点决定性的证据吧?”

“决定性的证据?你想看什么?”花雾的嘴角扬起笑意。

“神力。不是那种没法验证、遮遮掩掩的能力,也不是能让盘子漂浮在半空中的戏法。是真正的、能让我心服口服的力量。既然你也是神话种,那么……”

“我有四种神力。”这是花雾头一次打断他的话,她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扫视周围,确认没人在看着他们。“既然你想看的话。”

花雾思索了一下,举起手里的餐刀,像是要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她白皙的手臂伸过半张桌子,把刀尖轻轻抵在安歌面前那个只剩下几星食物残渣的白瓷盘子上。接着,她像切割蛋糕一样,把轻轻移动手臂,在令人牙酸的轻微摩擦声中,盘子像披萨一样被她整齐精准地切成六块扇形,边缘光滑整齐。

安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可这还没完。

她把另一只手伸到安歌面前晃了晃,那只手光滑、素白、纤细,手腕上戴着一串银色的钻石手链。

银光闪闪的餐刀抵在手腕上微微发力,鲜红的血液从一道极细的伤口中流了出来,那些血液顺着手腕滴落在盘子里,旋即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橘红色烈焰,带着惊人的温度蹿了起来。她收回双手,伤口已经在瞬间愈合。

安歌布满汗水的脸上映出跳动的火光。燃烧持续了十几秒时间,当烈焰最终熄灭的时候,白瓷盘子上的切痕已经愈合完好。

它崭新明亮,光洁如旧……不,光洁更胜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