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克发现这个坑道的异常起,对于还要执意继续任务的人而言,这个坑道就成了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

虽然并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更不知道这个坑道的背后会有怎样的敌人。在坑道边,还未离去的闯入者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继续向前。

当射手离开队伍后,几乎没有近身自卫能力的阿隆索顺利成章地走在了队尾。在进入坑道前,他站立了好一会,觉得这个突兀出现的坑道本身,就是难以名状的神之造物一般。

不过等到阿隆索真正进入坑道时,他又有了不同的想法:真见鬼,这个挖洞的一定是个禽兽——通道的蜿蜒并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并随时都会有一些莫名的转弯和异样的扭曲,直接的证据是,在前进的过程中,他们甚至经过了一个完整的、毫无意义的环形断层。

在坑道内行径的过程中,三位冒险者都在维持平衡的同时,竭力保障自己的视野。每当坑道进入拐角或出现了光照死角时,阿隆索总会先放出浮光球,然后侧耳倾听对面发生的声响。而两位近战冒险者的武器,一直保持着最佳的刺击状态。不过幸运的是,这些小心的行为都没有派上用场。

当他们从坑道脱身时,周遭的空间便突然增加,接着——一个平坦,广阔的空间就在三人面前展开来。

「跟上我。」帕斯奎雷发出一声低语。眼下,年长的战士已经摆出了稳健的防御姿态。而之前一直崇尚独立行动的游荡者如今也和紧跟着老战士,和他一起构成了一种经典的防御站位。而在他们中间,法师一边维持着可视光源,一边在脑海里默想自己最有用的魔法。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敌人的迹象,整个空间虽然广袤,却着实缺乏生命的气息。

「这里……难道就是这个地穴的底层?」在确定视野范围内没有敌人后,阿隆索提出了他的疑惑。事实上他和已经远走的马克一样,都是第一次进入到地穴当中。

与想象当中激烈的推进战不同,这次深入诡异的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战斗。仔细想来,直到现在为止,他应战过的最强生物,也不过是身边,正和自己构成阵型的两个人。

「不知道。」帕斯奎雷也环顾四周,「我之前见过两三个同级别地穴的底层,和这个都不一样,」这个向来表现严肃的战士低声咒骂了一句,「但我也不能肯定没有这样的,不然的话,那老布朗也不至于花那么多钱去研究这东西。」

接着,他又将话头转向了阿丽莎,「你呢,女士,我听说乔尼·布郎为了从欧克罗姆城雇佣你这样的人,可花费了不少功夫,你现在知道我们在哪吗?」

阿丽莎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围的空气却为之一变,一种咯咯喳喳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紧接着,她发现从不止一个方向传来了这种声响,而伴随这种声响的,是不断从周围的墙壁上剥落坠地的岩石。

也不需要再提示另外两人,不过一会,巨大的震动和与之相伴的猛烈摇晃就开始让矗立在这个空间中央的三人站立困难。紧接着,数条修长而漆黑的影子从地缝里伸了出来,并稳稳地踩在地面上。顺着浮光球提供的光照看去,会发现那些是附着着角质鳞片的漆黑触手。

再后来,其中的一部分触手突然又从四方向中心聚拢。最终从碎裂的岩缝中,冒出一个浑圆的脑袋——或者说是身体也完全没有问题,那只直径二百箭的巨大眼睛,构成了这个怪物形体的绝大多数部分,现在,这只巨大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没有被邀请的打扰者。

当那个庞然大物进入阿隆索视野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唾沫。而两位负责近地面作战的冒险者则差点要把武器扔在地上。

那是一只眼魔,一只体型巨大的眼魔。

虽然看上去这怪物的外形结构似乎很简单,但眼魔实际上这却是个复杂而怪异的生命体——无论是作为生物的特性还是它的立场而言都是如此。

这个乍看下去像是造物主涂鸦一样的东西,不但是一个智慧生物,而且还是个有着极其强烈独立意识的个体。它既不站在人类一方,和魔王及它的爪牙们也并无任何瓜葛。换句话说,它在这场战斗中自成一派。

「这下子能说的通了。」在看到眼魔的一瞬间,阿隆索大概明白了,那只倒霉的冒险队伍可能遭遇了什么……

的确存在这种可能——这只庞大的生物在寻找食物的旅程中,幸运的挖到了这个地穴,从此获得了一张稳定饭票。从怪物的角度来看,他们追踪的冒险团队之前所发生的惨剧,只是在某一天,因为一群好奇的人类闯了进来,成为了它生存菜单上的新菜品。

「如果是这玩意的话,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还在它底下。」阿丽莎低低地吹了个口哨,「先生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先不谈,」帕斯奎雷将长剑再次举起,并摆出迎战的姿势,「我现在还不想再给它加餐。」接着,他对两人使了个眼色,「我先去引开他,你们先找机会!」

「好吧,但愿你是对的,」阿丽莎也抽出匕首,「还有……别太勉强。」

「我还以为你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听到阿丽莎的这番话,帕斯奎雷突然楞了一下。

「我和打过架的人,说话才会这样。」阿丽莎径直朝眼魔冲去。

帕斯奎雷见状,也举着自己的长剑,对着怪物发出一阵怒吼。

老战士的吼叫十分成功的吸引了眼魔的注意力——作为回应,数根坚硬的触须裹挟着风声刺了过来——这正中战士下怀,帕斯奎雷的动作和力量都相当惊人,他巧妙用盾牌抵挡了这这凌厉的攻势,同时,高高举起的长剑也顺势从高处斩下,让这千足的巨怪在瞬间折损了相当数量的手足。这让眼魔更加怒不可遏地发动着攻势。

另一面,阿丽莎也在这个被吸引的间隙,在眼魔的近侧处找到了一个有利位置,她一边在触须下意识的攻击中上下翻飞,一面将手中的匕首舞动成一片银光。

她的动作非常具有技巧性,切开的伤口还未来得及溢出大量的血、肢体的部分就跟躯干分开了。因此虽然她已经在这颗硕大的脑袋上划出了几道深刻的伤口,露出可怕的豁口和蕴含其中的脏器,但是巨大的眼魔无暇顾及她的存在,依然愤怒地将大量的攻击施加在战士身上。

由于同时受到来自不同方面的攻击,眼魔一瞬间无法抽身对远处的施法者做什么,但在这宝贵的间隙中,施法者却发生了异样——阿隆索直起了自己的身体,将双目紧闭,在脑海深处呼唤着一个名字,渴求着她对自己的帮助。

然而并没有事情发生。

「……怎么会这样,」阿隆索略微有点惊讶,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形或许应该是需要桑迪的帮助才能解围的情况,然而在魔杖中的少女却没有回应他的请求。

这时,他听到了自己的队友喊话。

「喂……你不准备做点什么吗!」说话的是帕斯奎雷,现在他说话的声音有点粗重,虽然他斩击的速度并没有比之前更加缓慢,但是对手却投入了更多的躯干与之肉搏。在密集的攻势下,坚韧的战士所展现出的防御开始出现了一些不严密的地方——显然,他不能支持太久。

而这样的情形也同样影响到了更近前的阿丽莎,虽然,包裹他身体的那层保护膜已经被阿丽莎破坏殆尽,但这眼魔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近前方出现的威胁,那些深埋在大地里用来固定自身的躯干也开始被调动起来,试图去扫荡眼前翻飞的游荡者。

不管了,现在的必须得做些什么。

对这一情况做出判断之后,阿隆索再次认真凝神,对着眼魔存在的方向,念诵出了咒语。

接着,他将魔杖指向地面,另一只手和嘴边的咒语再次完成了一次施法——这是他初次见到某人时,最印象深刻的事。

随着阿隆索这一动作,若干冰锥在眼魔的正前方悬停,然后顷刻间直插入眼魔的躯体里,仓促的打击让眼魔发出了惨烈的叫声,它一边翻滚着向地面坠去,一面狂乱地从类似根部的地方抽取自己最粗壮的触手。

趁着这个瞬间,战士和游荡者赶紧离开了他们所处的凶险位置,尽可能的向阿隆索这边靠过来。

「我现在知道这个地城为什么没有小怪物了,」帕斯奎雷吐了口唾沫,指了指怪物的中心。随着这个怪物疯狂扭动,原本藏匿在地下的部分也暴露了出来。在这一瞬间三人才切实地感受到他们的对手有多好的胃口。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快看那!」阿丽莎一边叫喊着,一边向另外两人示意——在那个刚才他们舍命攻击才摧毁的干瘪眼球下方,一个更加壮硕的东西涌现出来。

看来,他们错误的估计了一件事,那就是,这玩意可能不止一个头。

在意识到这个恐怖的真相的那一刻,阿隆索立刻展开姿势,开始准备新一轮的施法。但还没等他的咏唱结束,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眼魔的新身躯在无数触手的支撑下,发动了一次全新的攻击——不同于前几次,预期当中那些粗壮触手的扫击并没有到来,反而是它从自己的众多触须中伸出一些细小的,颜色更浅一些的触须,这些触须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无法和之前的触须媲美,但,在看到那些触须在接近中挥舞的轨迹时,阿隆索的脸上突然现出惊愕的神情。

「闪开!」他一边大喊着,一边迅速的远离之前所站的位置。

可能是由于大多数注意力都被眼魔那可怖的新躯壳所吸引,帕斯奎雷和阿丽莎一时没认清眼魔的举动,此时再想做出反应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细小的手臂已经高高抬起,紧接着,他们脚下的坚实大地突然出现了塌陷,形成了一个天然陷坑。

「还好,是土系魔法……」

看到了这个场景,阿隆索居然心里轻松了一些,但他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而是朝眼魔的方向继续地施咒。在阿隆索的不断念诵下,眼魔再一次遭遇了打击,但与上次不同,因为没有剑士和游荡者对于其肌理的直接伤害,这些法术在他那层完好粘膜的过滤下,并没有取得什么出众的战果。

但是,他所做的一切也并非徒劳,猛烈的攻势最终让眼魔放弃了攻击他的队友,重新开始选择进攻的目标,那个庞大的眼睛突然兀自转动了一下,似乎是做了一番比较,然后将自己的独眼聚焦在了阿隆索身上。

「好了,都到这样的时候了,你也该出现了吧……」阿隆索一边在心理暗念着,一面再次举起了魔杖,释放了一个应急用的自救法术。而在他面前,数十只触手组成的藤编正扑面而来。

在这一瞬间,这些触手突然像遭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改变了自己的攻击轨迹。这时,他才发现,在眼魔的周边,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同时,有一个圆形的硕大黑影在斜斜地飞出了一道歪斜的轨迹后,坠落在自己的脚边。

那是一个盾牌。

但扔出这个东西的并不是帕斯奎雷,从现在的地方看,此刻年迈的战士还在艰难地试图从陷坑里爬出来,盾牌也正完好的背在他的背上。

「后来我想了想……这钱我还是得拿一份。」在阿隆索背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他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健硕人影,那是之前宣布退出的肖恩。

说完这句话后,这位战士向阿隆索点了点头,快速抄起地上的盾牌,阻拦在了阿隆索前面。

「还有我那一份!」这时候,另外又有什么人拍了拍他的肩——那是马克,刚才阻止眼魔的,还有他射出的箭矢。

现在,这只队伍就只有一人不知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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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迹里的这场激斗并没有给周遭的城镇带来多大的影响,但阿隆索不知道的是,他那位于帕西菲斯彼端的母校——杰德雷克高塔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刻,塔顶上那口古老的告警钟正在不间歇的鸣响着。从高塔各处起飞的蝙蝠、鸽子、猫头鹰和渡鸦在夕阳的晕影中像纸片一样急速地四散开去——它们的目的地是各处毕业的优秀学员,以及有着外派任务的教师们的住所。而在塔楼外,尚未完成学业的见习生们正在被集中传送到远方的安全地带。

塔楼中庭,杰德雷克高塔的今任领袖——在一片摇摆的火光中,奥古斯特·觅德罗格紧锁眉头,神情严肃的伫立着。而他身边,则是已经全副武装起来的各级导师。

如果有人能在这时仔细观察奥古斯特的神情的话,或许能发现这位年迈的老法师肃穆的神情中还透露着一丝狼狈——此刻,他斗篷内的衬衣上沾满了红色、白色和褐色的混合体——那许久都未奏响的告警钟开始如发疯般轰鸣时,他正在喝下午茶,过于令人错愕的变故让他失手打翻了一整个餐盘,香甜的樱桃奶油蛋糕和来自博西的红茶在衬衫上撞成了一团。

由于事态紧急,他并没有时间来更换外套。好在那标识着高塔领袖的斗篷也直接和间接的掩盖了这一点——斗篷的中央和镶边花纹的核心处都有着金色丝线构筑的玫瑰纹样,无声地宣示着这个男人在帕西菲斯施法者界的地位。

高塔的领袖尚且如此,其他人的慌乱就更加可以理解——在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中,至少有10个以上的水晶球和相当数量的炼金器皿在搬运和使用过程中被损坏,塔内处处点燃的火把将破碎的器皿残片在墙壁上映照出了毫无规则的绚丽色彩,在这片异样的斑斓中,没有人说话,但也同样没有人松懈,仿佛在等着某个关键的人到来。

「嗯,已经调查清楚了。」

一句慵懒而随意的发言打破了沉寂,施法者们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沿着扶梯拾级而下,火光逐渐将她的具体形象映照出来——那是一位有着姣好面容和栗色长发的女士,虽然并没有衣香鬓影的衬托,但依然有着不输与贵族的气质。她带着蓝色缎带的黑色宽沿尖帽,缎带的中央是一个鸟首形的纹样,眼睛的部位缀着一颗通透的翡翠——那是高阶预言师的标识。

「敌人的位置,数量、武器?」站在人群中央的奥古斯特简明扼要的发问,眼神像匕首的刀尖。

「并没有敌人入侵。」站在奥古斯特面前的女士耸了耸肩。「400里内并没有符合告警钟标准的魔力涌动。」

「没有敌人入侵,难不成是……坏掉了?」最担心的情况突并没有出现,奥古斯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提出了一种比较滑稽的可能。

「告警钟也没有问题,」吐出这番话的唇形相当优雅,描绘出淡漠而冷静的笑容,「近200年,告警钟的作用都是用来预报强大的高能魔法打击和大规模的施法者部队,但这只是我们通过结果来反推的。事实上,告警钟的历史要悠久很多,甚至在那些还没有高强度魔术装备的时代。」

「说下去。」短暂思考了一下,奥古斯特还是没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也就是说,告警钟的最初设立作用并不是如此,对此我查找了更早以前的报告,后来发现,过去告警钟只预告一件事」似乎为了更好的传达信息,说话者伸出了一只手指。   

「那便是——魔王的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