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这下可麻烦了。」

蝶羽焦急地在沙滩上来回踱步,爱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跪坐在地上伤心。

如果说只是因为衣服湿了而没法去很远的地方的话,爱纱只要暂时穿着半干的衣服回家换一套就可以解决,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

不过,现在可不是简简单单回个家就能解决的事态。爱纱本来就是不想回家而来到这里的,再说,如果在这个点还要把时间花在不必要的路程上面,恐怕微光茶馆早就打烊了。

结论,爱纱要不穿着湿透的衣服直接坐电车去茶馆,要不放弃今晚的活动,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说。

「我不想回去……」

她知道蝶羽说的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那个人能帮到她的可能性很大。

就因为被身外之物限制在了起点原地踏步的话,那她到底只不过是被挫折轻易地击垮,并且再也不想站起来的懦夫而已。

「可是乃的衣服?」

「别忘了,我可是『风力使』。就这点困难才难不倒我……」

爱纱抬起头,露出稍微振作了一点的眼神,随后把双手对准拿在蝶羽手上的湿衣服,发动了她的能力。

(看起来,能起到一点作用呢。)

就像用吹风机在短时间内把刚洗完的衣服吹干是不切实际的一样,爱纱的制服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恢复到能让人安心穿上的程度的。说到底,她只不过是把衣服自然晾干的进程略微缩短了一点而已。

「……阿,阿嚏!」

「小爱纱!」

「没事……」

「这样果然不行,乃都感冒了!现在才刚到5月,晚上天气也是很凉的,再这样下去,乃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爱纱吸了吸鼻子,再三强调自己没关系。

但她下一个喷嚏已经要来了。

「小爱纱!」

蝶羽又一次过去扶住爱纱的身体,爱纱无力地推搡了几下,这才倒在了蝶羽的怀中。

「呐,小静,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怎么会,小爱纱是为了小新月才这么努力的,才没有乃做错了这种说法!而且乃已经尽力了,因为衣服湿透而去不了微光茶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爱纱失落地低下了头,不再作声。

她也许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小爱纱,今晚就先算了吧?早点回家睡一觉,把身体调理好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明天吾辈也能有更多的精力处理小新月的事情,不是吗?」

「嗯。」

(只能这样了吗。)

心急于找到栗花落的爱纱,为只能等到明天再去调查而暂时退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了这一选择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这和明知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出了严重的意外却无力挽回是一样的。

说起来,栗花落已经算是爱纱最亲近的人之一了吧。

爱纱搀扶着蝶羽的身子站了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勉强穿了上去。

「湿淋淋的,好难受。」

穿好后,她顺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试着唤醒屏幕,但因为进了太多的水,手机似乎已经坏了。

「没法交换联系方式了?」

「这个嘛,小爱纱不用着急,不如我们明天先约一个碰面地点吧?手机的话可以晚点再说。」

「在哪里?」

「唔……这么一说,吾辈好像还不是很熟悉东瀛呢。沙滩这边的话,和电车站根本不是同一个方向,而且离吾辈借宿的地方也不是很近。小爱纱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不如,直接在微光茶馆吧,少了很多路上的麻烦。」

「可以是可以……不过小爱纱真的没事吗?乃看起来好像不是经常出东瀛的样子。」

爱纱又点了点头,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表示没关系。

两个少女的行程,就这样初步定下来了。

「那说好哦,小爱纱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知道了知道了,小静也是。」

相互叮嘱之后,她们才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回来了。」

5月7日,这是爱纱在相同的这一天,第二次说这句话。

上一次深夜回家的时候,玄关有花环在等着自己,并且第一次对她的回溯现象表示理解与关心。那这次回家,又会发生什么呢?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没有被爸妈逼问那么晚还没回家是在外面干什么就已经很好了。)

她也知道,那只是自己在回溯前的世界中才会发生的事情而已。现在已经回到真正的世界了,还是努力接受残酷的现实吧。

「啊,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嗯。」

一如既往的日常。

「……嗯???」

「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爱纱瞬间怔在了原地,双眼定格在面前的花环身上,嘴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知道我看见姐姐房间的时候有多么害怕吗?衣服什么的都摊在地上,闹钟也坏了,镜子也碎了……我真的很担心姐姐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过姐姐能安全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不,所以说。」

看着身前簌簌泪下的花环,爱纱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发生。

这不就是那个晚上的情景再现吗?!

而且,比那个时候给爱纱带来的精神冲击还要强烈。

难道爱纱还在回溯中?过了今天这个晚上,她又要回到5月7号的清晨?

这是爱纱想都不敢想的。

她真的不想再陷入痛苦的泥沼之中了。

但是,现在的感觉又似乎有点不一样。

上一次的花环,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突兀地做出转折,选择相信爱纱的。

而这一次的花环,是在发现了被回溯后的爱纱弄得一团糟的房间后,才开始担心起爱纱来的。

比起前者,后者的真实感多了几分。

虽然这也可能是回溯所造成的差异,但爱纱还是觉得事情可能还有转机。

她要尝试证明一下心中的猜想。

「花环。」

「嗯,姐姐怎么了?」

「你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那天晚上』……指的是?」

花环擦了擦眼泪,做出回忆的表情。

(果然……)

「那你记得今天下午去过哪里吗?」

「今天下午我一放学就回家了,哪里也没去……我这么回答,能帮上姐姐的忙吗?」

「嗯,帮了很大的忙。那个,花环,可以和我聊一聊吗?」

「真的吗?我也有很多想和姐姐说的话,姐姐能主动和我说话实在是太好了!」

爱纱轻轻一笑,关上了门。

「那个,姐姐。」

花环局促地搓着衣摆,眼神紧张地无处安放。

时针指向二十三点整,现在的她们正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个点爸妈和香草都已经睡了,所以她们稍微发出一点声音并没有什么问题。

刚刚爱纱回房间换了套干燥的衣服,所以不至于现在还被潮湿的气息包裹着,可以好好地把注意力放在花环身上了。

然后。

「之前的花环,很过分对吧。对姐姐遭遇的事情,只是一味地否认和逃避,从来没有正面站出来和姐姐一起面对过。在姐姐最困难的时候,自己的妹妹却没有选择相信自己,那种感觉一定是很痛苦的,对吧……不过现在才说这些话,果然有点太晚了。但是,请姐姐一定要知道,我是很担心姐姐的!」

爱纱静静地看着花环。

「呼,说出来了。」

花环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没等到爱纱的回答,又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那个……」

「没事的。」

「诶?」

「花环能有这份心意,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姐姐,这根本就不够!我知道的,发生在姐姐身上的那些事,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受得了的。可是就算当初没有一个人相信姐姐,姐姐也从来没有强迫谁来帮助自己,只是一个人在默默地承受着痛苦,这完全就是在逞强对吧……」

花环说的的确没错,如果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的话。

只不过,也只有爱纱自己知道,在她回溯的那些世界里,她向家人们寻求了多少次帮助。

只是在每一次回到现实的时候,爱纱都放弃了罢了。

她才没有逞强。

她只是太累了而已。

「姐姐的房间也好,今天那么晚回家也好,要是说姐姐没碰上什么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呐,姐姐,如果真的遇到困难了,尽管告诉花环吧……就算是我,也想要为了能帮上姐姐而做些什么!花环,真的不想像之前那样逃避下去了……」

花环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抽泣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传得很响。

说实话,爱纱真的有点动容了。

对于这种情形,她在上一次回溯中已经遭遇过了。那个时候的花环,也是像现在这样为过去对爱纱的态度表示深深的后悔,以及下定决心要帮助爱纱。

也就是说,这种相似度极高的既视感,让爱纱再次产生了自己是否还在回溯中的疑惑。如果猜想命中的话,那么接下来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就像那天晚上与花环的第一次交谈那样,被回溯现象给冲刷殆尽。

但即使如此,爱纱还是动容了。

她真的没法那么果断地把当下定义为「回溯中」。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面对流露出这么真挚的情感的花环,她宁愿相信这是现实。

爱纱终于破颜而笑,往花环那边坐过去了一点,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说:

「放心啦,姐姐没事的。」

「可是姐姐你……」

「如果要帮忙,我的确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情?」

「你觉得回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记得姐姐说是突然回到过去……姐姐,你真的遇到这种事情了吗?」

知道这只是为了确认事实而不是表示怀疑的爱纱,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总感觉好可怕……也就是说,现在的姐姐也有可能会发生回溯对吗?」

「随时……都会。」

但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

「然后,这里的花环,包括香草、爸妈他们,都会消失,对吧?」

「……」

「花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是觉得挺奇怪的……蝴蝶岛上有超能力,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的。但这个回溯现象就……」

爱纱当然也觉得很奇怪。

「对了,姐姐,你觉得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你所认为的回溯,可能不一定就是回到过去之类的。」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姐姐对时间的定义是什么样的?是时间导致了世间万物的变化,还是世间万物的变化形成了时间?」

她并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是把时间作为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来广泛运用的。就比如说,「时间不多了」「这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吧」都在普通人能轻易理解的层面上,给「时间」一词下了推动事物运行的定义。

在此之上,当人们处于某些情境中时,便会产生「啊,如果时间能倒流该多好」之类的幻想,而且会觉得时间的流动会导致事物的变化非常合理。

只不过,真实情况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仔细一想的话,应该是世间万物的变化形成了时间,这么说比前者的逻辑更加合理呢……」

人们通常所说的过去和未来,似乎被认为只要时间逆流或者正向加速流动就可以到达,但却几乎没有想过时间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实际上,过去和未来,只是世间万物已发生和未发生的状态而已。

时间并不存在。

非要说的话,时间应该是事物变化的产物。它可以描述事物的运动过程,而并不能定义事物。

只要在考虑问题的时候,把时间这个概念完全舍弃,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所说的回溯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对啊,其实花环早就觉得回到过去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了,这也许也是当时没有选择帮助姐姐的原因之一吧……」

爱纱陷入了沉思。

「但是我的确经历了无数遍回溯,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说我其实不是回到过去,那就只有可能是……」

「啊,对了!姐姐听说过拉普拉斯妖吗?」

「那是什么……」

「就是一个科学家提出的假说,他认为世界上存在一种妖怪,这个妖怪能掌握整个宇宙的原子,并且通过强大的计算能力,推测出宇宙的未来走向。这个妖怪就叫做拉普拉斯妖……嘛,名字其实并不重要,这个假说后来也被推翻了,我不是说支持这种说法啦,只是想……」

花环并不擅长解释一些东西,这让她为了让爱纱理解自己想表达的内容,也是手忙脚乱了一通。

但这段话却成为了解题的关键。

「你说得对,花环!我知道了。」

「诶?」

很简单。

拉普拉斯妖之所以会被推翻,是因为在量子层面上来讲,即使原子的动量被确切掌握,它的下一行动也是随机的、不可测的。所以就算这种神通的妖怪的确存在,也只能是装着全世界原子的信息,而且计算能力强大得没边的摆设而已。

但爱纱所经历的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在回溯的时候,通常都会反复回到同一个时间点。这是不是说,我并不是一次次地回到了被我认为是过去的那个时间,而是我在那个时间,一次次地看到了未来?」

(原来是这样啊。)

「我其实并没有发生过回溯,说到底,回到过去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个假命题。拉普拉斯妖的确预测不到正确的未来,但它既然能掌握整个宇宙的原子,是不是可以通过试错法,来推算出无数个假想中的未来呢?而我,浅井爱纱,则通过某些途径,刚好看见了这无数个未来……」

「姐姐说的好有道理!」

回溯的真相终于披露在了她们的面前。

人在得到某些苦苦追寻的事物时,往往会油生一种非凡的成就感,这就跟理科生解出了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题,小说家构思出了绝妙的故事,音乐家写出了一首优美的曲子是一样的。

现在的爱纱,所得到的就是这么一种无以言喻的成就感。

「不,花环,还是多亏了你。」

而且能借这次机会,重新恢复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她也是非常非常高兴的。

但问题到这里还没有被解决。

「而且,我们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该从哪里入手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她们又皱紧了眉头。

其次,爱纱也还有着最后的一个疑惑,这个疑惑是从头到尾始终伴随着她的。如果不先把它解决掉,那么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而该如何去验证爱纱内心的疑惑,就需要一点时间了。

这么做好打算的爱纱,用坚定的语气向花环主张道:

「花环,你愿意陪我熬到明天早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