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安葬在这片他看守了四十年的墓地中,按他的嘱咐在塞西莉以及众多龙骑兵烈士旁的一个很小的角落,立了一块很小的碑。

要不了多久,他的墓就会被野草盖过吧,或许这正是他所想的。

到最后的那一刻,他都怀着那份无法解脱的罪孽——因为塞西莉的死亡所换来的他的生命。

毒液的剂量刚好让他昏迷到她死去的那天。

于连没有看到塞西莉在广场被处死的那一幕,这既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她被审判为叛国的魔女,处以最残忍的火刑。

“为了掩盖安德里斯惨案的真相,所以他们才那么着急地想要塞西莉的命吧。”步入中年的议员望着塞西莉,虽然斑驳却被守墓人维护得很好的墓碑说着。

塞西莉在鲁德大教堂的广场被公开处死的时候,议员还是个孩子,对大城市里发生的种种大事并不太了解。长大后他才明白,那些心怀鬼胎的阴谋者早已注意到塞西莉深入调查安德里斯惨案的行迹,碍于她的身份才迟迟没能下手。

“卡萨监督官是真的痛爱她的吧,无法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由此伤心欲绝地退出军队。后来死于政治的阴谋也是他迟早的命运。”

议员顿了顿,抬头望着阴郁的天空。

“毕竟那时没有多少人知道执政官的野心,不仅靠自编自导安德里斯惨案侵略鲁德,削弱了教廷势力,更是趁着大胜在一年后不顾众人反对登上皇位——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害了多少人命!但他所幻想强大的帝国才维持了三年,便以鲁德脱离共治掀起反旗而告终。在内外交困之中,帝国轰然瓦解,所谓的皇帝众叛亲离最后落得个病死他乡的下场,这便是咎由自取!”

开始飘落下来的雨丝,偶尔一点两点地打落在他的脸上。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你却退出军队放弃前程选择在此看守墓地,如此孤独地过了四十余年......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啊!我无法想象这世界除了你,还有谁会那样傻傻地听从一个人的话。”

他抹了抹眼角,好像雨点浸湿了他的眼眶。

“可是你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要我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和傻瓜!”

议员跪在了地上,草地的露水浸湿了他的膝盖。他扶着墓碑,神情悲痛地垂下头。

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他的话,四周只有久远的墓碑。他的跟前摆放着适才悼念的人群所留下的密集的花簇,覆盖了这个墓场小小的一角。

这之后过了许久,终于变得好过一些的他站了起来。

“我会谨记你的教诲......”

在安德里斯得到拯救的孤儿如今长大成人,穿着官僚派头的衣装,却戴着父亲在他进城时买给他的,到现在已失去光泽沾着污渍的黑色高顶帽子。

“父亲——”

虽然没有血缘,父子之间的亲密却更胜于血缘。

他曾无数次试想父亲所说的“母亲”无暇的微笑,但因对于那个年代并未有更深刻的认识,所以总是十分抽象。

由混乱的元纪年所开创的时代到如今过去近半个世纪,乱局早已平定,连战争的遗迹都几乎不见。

唯有人心上的伤疤,愈合的速度远比人们能看到的要更缓慢。

在那世间一切都可被扭曲的年头,塞西莉•卡安所坚持的事物到底有何意义。

好比阴云之中洒下的一抹微小的光芒?

不,他感到这个比喻并不正确。

在灼烧着龟裂大地的毒辣光线中,被衬现得无比漆黑的那一处才是塞西莉•卡安和于连——自己敬爱的父亲,所置身的位置。

剑之魔女与永远忠实她的龙骑兵。

正是他们的坚持,所以在那残酷的齿轮之中,还有些许弱小的生命得以生存成长。

而他也将永远记着他们的故事。

议员转过身走向墓园的出口,一缕阳光从阴郁的天空中破出,温柔地垂怜着墓园,暖洋洋地照射在议员没有一丝阴霾坚强的脸上。